第五卷 •; 天下殊途  第一百八十五章 传 承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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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已微亮,枫九等人离蓬壶塔已经有好几十里,从城西至城东,三匹骏马分秒未歇,一路狂奔,绕过城门,迂回巧妙地甩开了身后的追兵,待穿过东郊的林子,顿闻水声潺潺,普宁寺已近在眼前。
    众人翻身下马,从容镇定地踏上寺庙台阶。李云蓦揭下面巾,在前引路,边走边道:“尔等速去正觉殿落脚,我去慧觉殿告知赵翼前辈,夜萤,你去大禅殿告知连翘!”说完,也不管众人答不答应,径自转入回廊。
    夜萤一呆,乖乖地追上前去问道:“大禅殿在何处?”
    “呆瓜!一座破庙都不认得路!”
    “这哪里是破庙啊!”
    “向右转,自个儿寻去……”
    两人吵吵闹闹消失在回廊深处。九毒咧嘴一笑,打趣道:“云哥哥是越来越来会使唤人了!”沈犹枫笑道:“咱们这群人里,也就那呆瓜出气筒肯被他使唤!”
    九毒呵呵直笑。唐青羽不言,窃笑不已。众人依言入了正觉殿,刚一进屋,便见案上搁着衣物和干粮,显然在劫狱之前,李云蓦等人已将所有善后事宜考虑周到。沈犹枫合上殿门,四周安静了下来,此时,那策马助九毒和夜萤脱出的两个蒙面人方才将面巾一揭,露了真容。
    “阿青!二哥!”九毒神色大动,一把执住唐青羽的手,亲昵地看了看苍风,霎时笑面如花,只觉无限欢喜。
    唐青羽长吁了口气,笑道:“谢天谢地,终是有惊无险,助你二人顺利脱身了!”
    苍风颇为自责,二话不说,叩首道:“属下营救来迟,让风座受苦了!”
    “快起来!”沈犹枫心头骤热,连忙将他扶起,慨然拍了拍他的双肩,朗声笑道:“好兄弟!时至今日,你我还分什么彼此!”
    苍风双目之中涌动着泪花,见沈犹枫衣衫破旧、形容沧桑,想他在塔中数日定是受尽苦楚,不觉侧过头去,心中万般难受,痛惜叹道:“属下原本以为,待大鼎开国,风座便可承接兵符帅印,如沈犹将军一般,从此护城卫民,报效国家,助皇上开创千秋盛世,未想到……未想到……”他堂堂七尺男儿,说到此处,竟是哽咽不已,难以释怀。
    苍风跟了沈犹枫十二年,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在天风旗,他们亦主亦仆;在战场上,他们并肩杀敌,一路生生死死,同甘共苦,这诸多情分,苍风早已铭记于心。如今遭遇大劫,沈犹枫与墨台鹰及龙鼎联盟彻底决裂,一夜之间竟失去旗座身份,被囚于塔中受尽折磨,这教苍风如何甘心,又如何舍得?
    唐青羽叹了口气,劝慰道:“苍风,风座即便不入朝堂,尚可归于江湖啊!今后他二人在江湖上逍遥自在,倒是羡煞旁人呢!”
    九毒心中一揪,默然不语,唐青羽的话似乎触动了他浅浅幽幽的伤感。沈犹枫却显得豁达,既不伤感,也不解释,只温言笑道:“苍风,你跟了我十二年,恩义深重,忠心可表,但我却从未给过你什么,如今我亡命天涯,更无法再给你什么……”
    “属下何以会求风座给我什么!”苍风颤抖着握紧拳头,狠狠敲了敲自个儿的胸口,含泪说道:“属下早已立誓,此生愿为风座马首是瞻,即便是为风座献上这条命,也在所不惜!风座今日能平安脱出,便是上天给予苍风最大的恩赐!”
    “呵呵,你不要,我却偏要给!”沈犹枫莞尔凝视着他,似乎早有准备,从袖袍中取出一册被丝带系着的书卷,忽地神色一变,肃然递向苍风,正色道:“你听好,这卷册乃是父亲留给我的《梵天剑谱》,我一直带在身侧,即便入狱也从未毁弃,今日,我将它赠送于你,以报你我十二年来的主仆情义,从此以后,你是我沈犹枫的好兄弟,再不是属下!也再不许以属下自称!”
    苍风大惊,慌忙推却,呐呐道:“这……这如何使得!”
    九毒心中豁然明白,上前劝道:“二哥,你且收下罢!”
    苍风泪如泉涌,固执地不肯接受,决绝道:“苍风孑然一身,不求权名,只愿追随风座左右,了却平生志愿!风座在朝堂,我便在朝堂!风座在江湖,我便在江湖!风座是草民,我便是草民!这剑谱,苍风要之何用!”
    “唉!”九毒一急,二话不说便将剑谱强势塞进苍风手中,神情极其认真,说道:“正因如此,你才更要收下!枫哥哥一身绝学尚无传人,纵观天下,有资格继承他平生志愿,纵横江湖,除暴安良者,唯有你苍风一人!这剑谱上的精湛武学,你只销勤学苦练,方能成其大、受其用,日后在江湖上可一展所长,亦算是替枫哥哥实现抱负了!”
    苍风怔住,顿时恍然大悟,方才理解了沈犹枫的真意,他颤抖着握紧剑谱,默然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沈犹枫笑着看了一眼九毒,欣慰道:“苍风,昔日的江湖抱负有你替我实现,便不枉这十二年来情义一场!”
    苍风并未听出沈犹枫话中之意,他猛然抬头,决然诺道:“好!苍风便随风座回归江湖,做一辈子逍遥自在的侠客!”
    沈犹枫的神色尤为平静,淡淡一笑:“我和九儿,回不去了……”
    苍风和唐青羽瞬间愣住,便听九毒撇嘴一讽,笑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鼎江湖,不过是墨台鹰的江湖,我和枫哥哥又能去何处?”
    “这……”唐青羽神色一动,豁然明白过来,微一沉吟,不禁惊道:“莫非……劫狱是个局!”
    沈犹枫长叹一声,点头默认,在塔顶小阁,他便有如此顾虑,眼下看来,一切皆如他所料。九毒刷地摇开扇子,冷冷笑道:“墨台鹰和天影旗若真在蓬壶塔外痛下杀手,凭我们六人之力,根本不可能脱身,那个了不得的皇帝,他是故意放我和枫哥哥离塔。”
    苍风惊诧不已,恸声问道:“莫非皇上……想在塔外诛杀你们?”
    沈犹枫凄然一笑,点头道:“我和九儿助他开国,我又是他曾经最宠爱的徒儿,他若在蓬壶塔内便杀掉我们,虽然容易,但他贵为帝王,此种做法势必会为天下人所诟病,落得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骂名……我跟了墨台鹰二十年,他的心思自是再了解不过,但凡有伤皇权和盛名之事,他是绝不会在人前做的。”
    九毒接口说道:“为了不落下把柄,以供人口实,墨台鹰便借你们劫狱之机,顺水推舟,不露痕迹地故意放我和枫哥哥离塔,如此一来,于大鼎朝廷,我二人便终生戴上了畏罪潜逃的枷锁,于天下万民,墨台鹰便卸下了杀害功臣的骂名,将来,只要我和枫哥哥还活着一日,他皆可放心地派遣杀手于暗中诛杀,终至斩草除根。”
    沈犹枫沉声叹息,轻轻抚上九毒的头发,道:“大鼎疆域辽阔,四方皆是皇庭兵马,我和九儿根本无处可逃,重获自由的同时便注定要亡命天涯,我俩如何死去,死在何处,天下谁人能知?”
    “砰!”殿门倏然被大力踢开,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李云蓦站在门外,怀中抱着只一尺方正的紫檀木箱,他面色铁青,又惊又怒,竟是浑身颤抖,很显然,枫九二人之前的话,他全听在耳朵里。
    “云儿……”沈犹枫心中一痛,立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
    李云蓦迈进门来,缓缓地走近沈犹枫和九毒,那步伐竟沉重得仿佛灌了铅,他平日里的活络暴躁劲儿荡然无存,只失神地走了几步,便怔怔立住,眼睛里满是惶惑和内疚,喃喃自语:“我……我竟害了你们么……”
    “何出此言!”沈犹枫心如刀绞,上前握住他的肩膀,轻声劝道:“此番你们冒险劫狱,我和九儿此生无以为报!我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
    李云蓦一惊,适才回过神来,不禁眼眶骤红,怆然道:“师父……他当真下得了手!”话一出口,又是猛然一惊,怒道:“天影旗!一定是天影旗接旨追杀!”
    “不……”沈犹枫淡淡摇头,道:“接旨的只有夙砂影一个人。”
    “是啊!”九毒接过话头,自嘲道:“那鬼面冰山才是天底下最想杀我之人,如今白白落下这么个甜头,他还不上赶着向墨台鹰邀旨去!”
    “我就知道是他!”李云蓦咬牙切齿,恸声骂道:“本座不会袖手旁观!这便回宫拖住他,好生跟他算算总账!”
    “大蓦!”唐青羽急急叫住他,叹道:“面对无情之人,你的情义什么也改变不了!”
    “那便跟他决一死战!这口气,本座忍了太久了!”李云蓦怒火攻心,眼看便要暴走,霎时间,胳膊却被沈犹枫一把拉住。
    沈犹枫一言不发,气势却不容人反抗。李云蓦顿住,顺势看过去,只见沈犹枫神色淡定,目光平静,那波澜无痕的眼睛里溢满坦然,似乎对一切皆已平静接受,说来奇怪,这份平静,竟瞬间熄灭了李云蓦的冲动和怒火,让他心甘情愿地定在原地,竟无力再行动一步。
    “云哥哥……”九毒缓缓地走近李云蓦,目光中竟溢满和沈犹枫同样的淡定和坦然,他微微一笑,平静说道:“我们无须再改变任何人,也改变不了任何人,尽人事,听天命,红尘路上,自有归处!”
    李云蓦呆住,转身凝视着九毒,眸中顿时光华变幻,含着几许惊喜,几许欣慰,几许茫然,几许陌生,他似乎不相信这话竟会从九毒口中说出。在李云蓦眼中,九毒,不过是个伶牙俐齿、妖言惑众、满腹鬼点子、几分小聪明的任性少年,但此时此刻,李云蓦才彻底清醒过来,这只小狐狸长大了,一晃眼,一别过,一匆匆,一重逢,九毒再不是昔日那只故意和自己斗飞醋的小狐狸,也再不是那只任性、妄戾、邪魅、逃避的小狐狸,从何时开始……究竟是从何时起,这只小狐狸竟会让人感到如此安心?他竟是这般坚强、豁达、善良,那么,这样的小狐狸,即便他与沈犹枫亡命天涯,亦终究是对神仙眷侣,我李云蓦还担忧什么呢?我又何须担忧呢?
    “大小师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童音,众人纷纷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天真可爱的孩童,手中飞舞着一把小木剑,正蹦蹦跳跳地朝这厢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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