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 天下殊途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夺 宫(一)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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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宗延顺十九年冬,龙鼎联盟屯兵燕城外,军营浩荡绵延近百里,烽火高燃,睥睨皇都,仿佛一只无懈可击的强悍神兽,等着燕城这块猎物被逼得走投无路,即不费吹灰之力,将其圆满地吞噬。
    墨台鹰成就霸业向来以稳、忍、狠著称,他行事果断利落,但在行事之前,必定深谋远虑,若无必胜的把握,绝不轻易决断。虽然如今,以龙鼎联盟的强大势力,要攻下中看不中用的燕城不过轻而易举,但是,如何占领大宗皇宫,如何以合适的理由诛杀昏君,使得千万燕城百姓心服口服,尚须从长计议。墨台鹰明白,颠覆一个朝廷,毁灭一个皇族,牵涉的势力实在太多。虽然墨台鹰统领的盟军兵强马壮,乃是义师,但墨台鹰的身份终究还是延顺帝御封的护名侯,此番兴师伐帝,若是被一些居心叵测之人利用,定会令墨台鹰落下个叛臣贼子的罪名,故而,若贸然诛君、草率行事,即便夺了皇权,也会为日后天下安定统一埋下隐患,更甚者,还会让墨台鹰和龙鼎联盟被后世史官所诟病。既举义旗,便要名正言顺、师出有因,为了让燕城百姓心甘情愿地拥立新朝,墨台鹰似乎在等待最后的时机。
    此时的燕城皇宫,依然是一派骄奢淫逸的景象,延顺帝日日醉生梦死、寻欢作乐,朝政和战事全然被他抛诸脑后。众朝臣见惯了延顺帝的昏庸无能,早已不对他报任何希望。二十年来,大宗朝政一直把持在万长亭的手中,奏章不分主次、无论巨细,都要先呈万长亭批阅。龙鼎联盟起兵后,万长亭更是牢握兵务实权,俨然已成为大宗朝的最高统治者。然而,即使权倾朝野,万长亭仍有两个心结未解开,一个是对沈犹家族无法磨灭的仇恨,另一个便是至今尚未得到的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乃“皇权神授、正统合法”之信物,得之则象征其“受命于天”,失之则预示其“气数已尽”。九毒流云皆知,凡登大位者,必掌此玺,否则,无论此人血统何等纯正、出身何等尊贵,都将被视为乱臣贼子,登基开国更是名不正言不顺。万长亭势力再大,终究是个宦官,按皇室清规,他无资格持有代表兵权的总兵符和代表皇权的传国玉玺,因此,天庆帝在临终前,将总兵符交予大将军殷钊,釜阳一战,殷钊被诛,兵符已落入墨台鹰之手;但那枚代表皇权的传国玉玺,仍然被延顺帝龙葭所持。
    想要开国立朝,必先夺得传国玉玺;想要夺得传国玉玺,必先诛杀伪帝龙葭。普天之下,身负皇族血脉,能名正言顺地诛杀龙葭者,唯有九毒,这便是墨台鹰等待的最后时机,亦是天影旗步步为营的“屠龙计划”。
    寒雨下了多日,天空终于放晴,阳光从乌云中探出一条缝,宫中的狩猎园再次喧嚣起来。
    龙葭迫不及待地拥着宫嫔赴园中嬉闹,他衣冠不整,醉眼惺忪,左手美人,右手美酒,整个园中笑声不绝于耳。不少陪同龙葭入园的朝臣见此情状,已然心如死灰,个个无力拍马,悄然拂袖而去。
    “禀圣上,万公公到——”园口一名小太监老远便看到万长亭的车驾疾驰而来,心中一慌,忙奔入园子高声并报。龙葭闻声,神色骇然一变,慌忙放开怀中的宫嫔,轻声咳了咳,遂装模作样地挺直了身子。
    万长亭面无表情地钻出车驾,他身后紧跟着两名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两名公子身后跟着以小仑子为首的使唤太监,行在最后的则是百余名披戴铠甲头盔的禁卫军将士。那卫军统领名为王勐,身材高大,武艺精湛,乃亲万派势力。一众人等走到了围场边儿,王勐喝住骏马,恭敬驻足,万长亭三人和小太监们径自向围场中央行去。
    “哎呀呀!万爱卿!来得尚好!”龙葭见了万长亭,笑容满面地站起身来,高声令道:“来人呐,快给万爱卿赐座!”
    一群小太监前呼后拥地忙活起来。万长亭冷着脸踏上看台,在龙葭右侧的高位上掀袂落座,抬首朝一丈之外的驯兽池瞥了一眼。
    龙葭伸出食指,摸了摸人中上的八字小胡,兴致勃勃道:“万爱卿,朕正在观赏‘龙凤斗’,这西海番邦的巨蟒和汨罗国的猎鹰两两厮杀,当真各不相让呐……”
    万长亭微微冷笑,伸手接过小仑子递过来的鼻烟壶,边点烟边说道:“龙鼎联盟的逆贼已攻到城外,皇上倒是视而不见,端地好兴致!”他言语之间颇为沉郁,不见一丁点儿的恭敬之色。
    “诶,有万爱卿替朕分忧解难,朕何须为这些烦心事儿操劳?”龙葭全然未将万长亭的冷讽听进耳朵里,反倒洋洋得意。
    万长亭冷哼一声,笑道:“皇上还知道此乃烦心事儿么?”
    “爱卿多虑了,朕何须为此费神?”龙葭若无其事地耸耸肩,唾沫横飞道:“那护名侯乃叛臣贼子,燕城子民个个视之为仇敌,哼,这老贼有胆量屠城么!再说了,朕宫中十万兵强马壮的禁卫军,只要守稳了皇宫,他护名侯兵马再多,能奈朕若何?”他说着将身子凑近万长亭,压低声音,悄然笑道:“爱卿啊,这传国玉玺还在朕的手上,无妨!无妨!哈哈哈……”
    流云忍不住阴笑一声,脱口啐道:“皇上可得把那传国玉玺给藏好了,若给妖孽盗了去,皇上失了护身符,这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可就玩完了!”九毒插言冷笑:“怪哉,今儿个对着头畜生,蓝大人居然说起人话来。”流云震怒,正欲反驳,万长亭回首瞪了流云一眼,流云只觉心坠冰窖,恨恨地把话咽了回去。
    果然,龙葭全然未听出旁侧的讽言啐语,他的魂儿已被那巨蟒和猎鹰的战况给摄了去,只顾伸长脖子朝驯兽池中张望,俨然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傻笑道:“万爱卿,你倒看看,这蛇鹰‘龙凤斗’,哪方终能获胜呀?”
    万长亭吸着鼻烟,似笑非笑道:“咱家老了,看不清了,让两个后辈替咱家看罢!”
    龙葭一听,方才注意到立在万长亭身后的两名年轻贵胄,侧目一打量,只见其中一名身材略高半寸,身着华丽蓝衣,神色阴冷,含着忿然之气,龙葭即刻认出,他便是万长亭的义子蓝婴;而另一名青年,身着雪绒锦袍,容颜绝美,神色泰然,正笑面如花地望着自己。
    龙葭观之眼熟,想了想,又觉得陌生,遂指着九毒,茫然问道:“万爱卿,他是何人?朕觉得眼熟,可脑中怎的全无印象?”
    万长亭斜吊的眼角闪过一缕凄然,他吹了吹鼻烟壶上的落灰,淡淡道:“九毒乃永载帝正宫楚皇后的族人,皇上觉得眼熟,只因他的容颜与先帝有几分相似罢……”
    “九毒……”龙葭轻声一喃,旋即恍然大悟,咂嘴道:“原来是皇弟!”当下对万长亭的说辞深信不疑,朝九毒摆手道:“你过来!让朕好生看看!”
    九毒眉眼一弯,不慌不忙地走到龙葭近前,抬手将外罩的雪绒斗篷褪了下来,露出一袭锦绣盛装,邪邪地笑道:“皇上可要瞧仔细了,最好将九儿这张脸给记在脑子里,过目不忘。”
    龙葭停下戏笑,仔细打量起九毒来,见他头系紫金白玉冕,身缠璎珞凤翎珠,锦袍绣袄,玉带绒靴,衣冠华丽至极,竟与龙葭的衣饰装扮毫无二致。
    坐在围场中的众朝臣不免一阵骚动,议论纷纷起来。
    “这是犯上呐!”人群中有人道。
    “何止犯上,简直胆大包天!”有人附和。
    龙葭定在原地,瞪着眼珠越瞧越奇,既不动怒也不惊诧,盯了九毒半晌,方才疯疯癫癫地叹道:“你……你穿着这身行头,倒比朕穿着愈发合身,当真惹眼!”
    “圣上慎言!”在座众臣齐齐立起,一个个面露惶恐之色。万长亭默然端坐,径自吸着鼻烟,沉郁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笑意。
    “皇上果然慧眼识珠!”九毒毫不在意,邪笑更甚,问道:“那皇上觉得,九儿若穿着这身皮往那龙椅上一坐,是否更惹眼呐?”
    “这个自然!”龙葭未假思索,冲口而出,高声叹道:“你若坐上朕的龙椅,定然比朕更惹眼!”
    “圣上——”众臣拱手跪下,颇觉悲怆无奈,齐声谏道:“君无戏言,圣上何以将皇权视同儿戏!”
    龙葭倏然一愣,皱眉向万长亭看去,见万长亭不惊不怒,神色平静,全然未将此言放在心上,龙葭适才安了心,顿时有了底气,向众臣喝道:“一群奴才!朕倒连个玩笑也开不得了!都给朕退下!”
    “圣上……”
    “退下!”
    众臣摇头痛喟,无心再作劝言,有的悻悻离开,有的留下痛饮烈酒,有的则明哲保身,视若无睹。龙葭心中颇为得意,转身看向九毒,指了指驯兽池中的蟒蛇和猎鹰,笑问道:“皇弟,你说这巨蟒和猎鹰,哪方最终能获胜呀?”
    九毒淡淡一瞥,只见数丈深的池底蠕动着一条树干般粗壮的剧毒大蟒,蛇身鲜红,皮纹诡异,正吐着腥红的舌头盯着被铁链拴住的强悍猎鹰,准备发动新一轮的攻击。那猎鹰的利爪被铁链所缚,展翅一飞便被铁链拽回,根本无法施展招式,几个回合下来,已被毒蟒搅得伤痕累累。
    “龙葭这狗皇帝脑子虽愚蠢,心思却狠辣不减……”九毒略一沉吟,心中了然,龙葭此举,不过是无计可施之际想出来的解气儿噱头,这巨蟒指代大宗朝廷,而这猎鹰,毫无疑问便是暗指墨台鹰了。九毒不屑地一笑,答道:“蛇鹰乃天敌,皇上用铁链缚住这猎鹰利爪,岂不卖了个大便宜给这巨蟒?皇上本想看‘龙凤斗’,可如今这凤都飞不起来,充其量只能算只野鸡,还有甚看头?”
    龙葭闻言,忽地目光一黯,忙问道:“你有何解闷的点子,快说来让朕开心开心!”
    九毒眸中染起一层寒霜,脸上却粲然笑道:“九儿倒是有个好点子,保管令皇上您龙颜大悦,只是,不知皇上您是否恩准?”
    “朕准!”龙葭长袖一挥,即刻便应了下来,九毒所言正中他下怀,哪里有不准之理?他一门心思光想着如何闹出更荒诞残忍的趣事儿来,当下连万长亭都未请示,直言令道:“你说的点子,朕统统恩准!”
    “哼……”九毒眸中的寒霜瞬间冻结,语气依然轻描淡写,说道:“皇上,咱们弃了这没用的野鸡,让更有本事的畜生去跟这巨蟒斗斗如何?”
    “妙极啊!哈哈!”龙葭不禁拍手大笑,叫道:“皇弟呀,这猎鹰可是汨罗国的神物,连它都斗不过西海番邦的巨蟒,莫非你还有更厉害的宝贝可一试?”
    “当然!九儿首次面圣,自是准备了贡品。”
    “是何物?”
    九毒眨眨眼睛,嘻嘻一笑:“人。”
    “嚯——”在场众臣一阵惊呼,霎时惶恐不已。这昏庸皇帝嗜杀好血早已天下闻名,九毒此番有备而来,投其所好,龙葭只觉浑身一震,立时感到周身血液沸腾,神采飞扬地问道:“快说快说!何人有这本事!朕定要大开眼界!”
    九毒动了动唇,暗自握紧了拳头,心中幽然一叹:“枫哥哥,别怪九儿狠辣,为了你,就让九儿再妄戾一次,最后一次,即便日后下地狱,九儿也无怨无悔……”
    “妖孽……”站在万长亭身后的流云惶惑心寒,不禁切齿骂道:“真是个妖孽!义父,他究竟想要如何!”
    万长亭平静地放下鼻烟壶,缓缓端起案上的茶盏,既不抬头也不答言,对之前发生的一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快说呀皇弟!你这宝贝究竟是何人!”龙葭迫不及待地追问,一边嚷嚷一边四下环顾:“莫非,此人就在这围场之中?”
    众臣一听,尽数惊惶失措,又缩又躲,只觉后背冷汗涔涔,生怕这昏庸皇帝相中了自己,这哪是寻宝贝,分明是给那巨蟒寻珍馐美味来了。
    “说呀!快说!”龙葭双眼血红,兴奋到了极致。
    “此人便是……”九毒淡然自若地抬起双眼,嘴角蓦地勾起一抹令人肠穿肚烂的邪魅笑意:“皇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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