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 皇朝宸宵 第一百四十四章 胆 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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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台鹰神色骤黯,当下却是不闻不动,他一双利目扫向九毒,目光变幻不定,令人捉摸不透,却冷得似有杀意,气氛顿时僵住,在场众人皆不敢多言一句。
唐多令抚须暗忖,昔日沈犹枫虽对九毒讳莫如深,如今却与他和好如初,甚至愈发亲昵,这在唐多令看来是颇感欣慰的,而墨台鹰对九毒的排斥避讳,唐多令自然也看在眼里,他虽不清楚墨台鹰为何要忌讳这么个聪颖识体的少年,但五刃世家终究对九毒抱有好感。唐多令到底出身名门,通情达理,自有一身朗朗正气,加之纵横江湖多年,又是龙鼎联盟和五刃世家的元老,说话自然见分量,当下见情势有变,遂接了这个烫手山芋,近前说道:“盟主,九毒曾是犬子的救命恩人,我五刃世家一直欠着他人情,老夫亦想,若有朝一日得以再见到他,定携犬子还了他这个人情,请盟主体恤老夫一片报恩之心,留下九毒。”
唐多令此言一出,虽看似报恩凿凿,实则已是将责任自揽,欲替沈犹枫留下九毒,唐青羽闻言,顿时会意,忙应声附和。
墨台鹰沉着脸,盯着九毒依然不发一言,半晌后,方才冷冷地看向沈犹枫,厉声问道:“为师若不许他入城,你又当如何?”
沈犹枫不假思索,肃然答道:“他不入城,我亦不会入城。”
墨台鹰忽地纵声大笑,笑声中已含满怒意,咬牙叹道:“枫儿哪,你便是这般来逼自己的师父和主上么!”
“枫儿不敢。”
“你先斩后奏地带他回来,何以不敢!”
“我早已与他身心相倾,许下终生,为何不能带他回来!”
“啪!”只听一声脆响,众人大惊,墨台鹰二话不说,狠辣的巴掌已朝着沈犹枫扇去,然而,这凌厉的掌风却生生地落到了九毒脸上。
“呆子!”沈犹枫既惊又惜,忙抚上九毒脸颊,万般心疼地嗔道:“你这呆子!不躲开还往前凑什么!”
“枫哥哥,昔日在灵予山,你替九儿挨了师父一巴掌,九儿如今替你挨这一巴掌,你我算扯平了!”九毒全然不顾脸颊上泛起的红印,径自朝沈犹枫笑起来,他自始至终,竟未看墨台鹰一眼,仿佛那个扇他耳光的人根本就不存在。在场众人见他原本倾城绝色的面容顷刻间泛起潮红一片,人却心甘情愿地笑着,不由得摇头叹息。
沈犹枫皱眉深叹,一把将九毒的小脑袋护在胸前,双臂紧紧地环抱着他,抬头看向墨台鹰,冷冷地不发一言,他无话可说,亦不能退缩,走到这步,再偏执,再困难,他和九毒,皆无退路。
墨台鹰顿了顿,颤抖着缓缓收回手掌,强忍住怒火和不悦,再一次陷入沉默,他不得不面对心中更多的复杂感情,那是种无奈又痛苦的失落感——站在面前的枫九二人,墨台鹰只销一个命令,就能让他们尝到教训,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他却似乎驾驭不了他们,墨台鹰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影子,那是当年,他曾从沈犹信和龙泪竹身上所看到过的倨傲和不屈,这种胆色,沈犹枫和九毒继承了多少,今日带给墨台鹰的无奈和痛苦就有多少,在经历了重逢的喜悦后,墨台鹰的心再次被深深地失望所填满。
李云蓦见九毒替沈犹枫挡下一巴掌,心中未免感慨又不忍,遂打破沉默,轻声帮言劝道:“主上,我等不妨先入城,日后之事,再作商议不迟。”
墨台鹰长袖一挥,咬牙闭上双目,沉声喝道:“入城!”
唐家父子闻言,顿时惊喜交加,入城也就预示着墨台鹰开始妥协,只听墨台鹰续道:“枫儿,为师可以答应他留下,但也有个附加条件。”
众人又是一惊,四周霎时静得出奇。站在沈犹枫身后的苍风,立时心中一动,趁众人不注意之时悄然退出,向身后兵队中的马车潜去。
沈犹枫早有所料,不动声色道:“请主上明示。”
墨台鹰伸手指向九毒,厉声喝道:“即日起,他不得参与龙鼎联盟一切谋划战事,若被本侯发现有逾矩行为,杀无赦。”
众人一听,未免唏嘘不已,墨台鹰此令,无疑是断了九毒为盟务出谋划策的机会,从此刻开始,九毒只是个跟在沈犹枫身边的局外人,他不属于任何组织,生死存亡,龙鼎联盟概不负责,而龙鼎联盟的兴衰成败,也再不与他相干。
唐多令摇头一叹,遥想当日若无九毒,五刃世家又怎会走到今日?若九毒是个对战局有价值的人才,墨台鹰选择弃之不用,虽避免了风险,却也甚是惋惜。
沈犹枫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竟是展颜一笑:“我二人谨遵主命!”这个在众人看来甚是可惜的结果,恰恰正是沈犹枫想要的。
墨台鹰威严地掀袍转身,未再看枫九二人一眼,在众将士的护佑下,他走了几步,倏然顿住,冷言道:“枫儿,你虽是为师最疼爱的徒儿,亦要好自为之,不要三番五次逾了为师的底限,否则……”他长长叹了口气,厉声令道:“速回总营商议破城之策,你若言过其实,为师绝不轻饶。”
沈犹枫默然应下。唐多令向枫九二人使了个眼色,笑着随墨台鹰离去,李云蓦瞪着沈犹枫嗔道:“一个真敢说,一个真敢做,两匹脱缰的野马!”唐青羽道:“我倒钦佩他俩敢说敢做的胆色,这才是同类。”李云蓦苦笑一声,无言地离开,唐青羽叹了口气跟上去。
沈犹枫无心理会旁人,径自捧起深埋在胸口的小脸,一边替他轻轻揉着,一边问道:“疼么?”
“疼!”九毒抿嘴一笑,“但九儿疼的是脸,枫哥哥疼的是心,有何不同?”沈犹枫这才看清,九毒的眼眶中竟含着盈盈水光,遂揪心道:“你还说!让你不多言,你就胡乱动来动去,生生挨了一掌,生生让我心疼!”
“那巴掌若是落在你的脸上,心疼的便是九儿,反正都要被揍,揍谁不一样!”九毒呵呵直笑,心情竟丝毫没有被之前墨台鹰的排斥和忌讳所影响,他甚至都没有正色看墨台鹰一眼,他的目光、心思、神智悉数被沈犹枫所牵系着,墨台鹰喜不喜欢他,接不接纳他,他在龙鼎联盟是个什么身份,又有何重要?
沈犹枫莞尔一叹,吻了吻九毒红肿的脸,见他笑意满面,尽是欣慰,沈犹枫心中的压抑与重负竟也少了几分。
“枫哥哥,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全都看得明白,想得清楚,九儿只觉得开心!”九毒的眼神澄澈灵透,当下凑近沈犹枫耳边,语气虽轻却无比认真,说道:“你放手去做罢,他们,谁也伤不了我,谁也打不倒我,谁也分不开我们!”
沈犹枫动了动喉咙,只觉眸中有什么东西涌了上来,眨眼尽湿。
今时今日,得此爱侣,夫复何求?还有何可忧可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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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日城,龙鼎联盟总营。沈犹枫安置好九毒,苍风亦在暗中将夜萤妥善安顿,之后,枫苍二人沐浴更衣,宴袍蛾冠,穿戴整齐,直奔逐日大殿而去。
风云二旗和五刃世家众将早已于殿中正襟危坐,墨台鹰则威坐高堂铜榻,仆从们上罢酒菜,悉数退出,殿外严兵把手,殿中皆是龙鼎联盟最核心的势力,这其中,亦包括天影旗座下四影,不言不动坐于暗处。
沈犹枫带着苍风刚一踏进大殿,身后的殿门便轰然关上,沈犹枫径自向上方靠近墨台鹰的案桌行去,与四影擦身而过之时,沈犹枫虽目不斜视,却唇角微扬:“来得正好。”
墨台鹰盯着沈犹枫,言简意赅地下了令:“诸事暂搁,枫儿,先道你的破城之策罢!”他心存不满,眼下已开始故意施压,好让沈犹枫身处困境,知难而退。
沈犹枫心知肚明,但他有备而来,岂有畏惧之理?遂于案前凛然站定,向众人微一施礼,朗声道:“若要破城,尚需三件物事,一道一书一印。”
墨台鹰眼神微亮,语气却冷若冰霜:“此话怎讲?”
沈犹枫不紧不慢地说道:“所谓一道,乃是一条能暗中潜入悬星城的密道,我军可借此道深入敌军腹地,暗度陈仓,前后夹攻;所谓一书,乃是一纸向我盟投诚的降书,可使敌军不战自乱,内忧外患;所谓一印,乃是一枚调虎离山之印,此印在手,遂成殷钊大忌,我军声东击西,悬星方破。”
墨台鹰锁眉沉思,眼神中却遮不住惊叹之色。李云蓦心下甚奇,忍不住嘿嘿笑道:“风座如此成竹在胸,难不成已寻得那所谓的暗道?”
沈犹枫坦然一笑,毫不避忌,说道:“实不相瞒,家父沈犹信当年驻守釜阳之时,曾秘密寻访过此暗道,有幸得之,遂将其中玄机告知一位信得过的前辈,家父去世后,那位前辈便隐匿江湖,这个秘密亦一直深藏至今,此回本座从麓州赴釜阳,竟在途中偶遇那位前辈,机缘巧合之下,本座蒙他指教,得以传承家父心血,已将那郦珠山通往悬星城的十八道路线牢记于心。”
众人一听,不禁喜形于色,甚觉惊奇,纷纷议论起来。沈犹枫凛眉看向墨台鹰,眼中似有隐隐讽色。墨台鹰神情复杂,既不吃惊也难辨喜怒,却在不经意间握紧了拳头。墨台鹰身为沈犹枫的师父和养父,听闻沈犹枫此言,依照常伦,他岂会放过详加询问的机会?然而此时,他却出人意料地不发一言。墨台鹰了解沈犹枫,正如他当年了解沈犹信一般,沈犹枫如今毫不隐瞒地坦言暗道一事,表面上看似献策,实则不过故意放出一条引线罢了,墨台鹰一旦借此细问,沈犹枫必会顺藤摸瓜,引他道出更多的秘密,届时,在这煌煌众庭之上,只怕将沈犹枫的身世隐瞒多年的墨台鹰,将再难自圆其说。
现下,墨台鹰必须隐瞒真相,也只能尽其所能的隐瞒,正如他毫不留情地排斥可能将沈犹枫引向真相的九毒一般,无论沈犹枫如何对抗和反击,墨台鹰也不得不用闭目塞听的方式来掐断引线。关于身世及家仇,沈犹枫究竟探知了多少,墨台鹰终究害怕去想去问去猜,同样,他身为沈犹枫的师父和主上,每当盯着那张酷似沈犹信的面容之时,他依然狠不下心来。
“暗道之事,想来是你父亲在天之灵庇佑,枫儿,此番你能得之,乃是万幸。”墨台鹰终于开了口,语气低缓平静,听不出任何端倪,而他那双握紧又放开的拳头,却在微微颤抖,顿了顿,墨台鹰岔开了话题,继续问道:“既得暗道,那么一书一印又当如何得之,如何使之?”
沈犹枫知道墨台鹰是在顾左右而言他,遂心中有数,暗自收了引线,不再正面相逼,淡淡一笑,泰然道:“要得一书一印,我盟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李云蓦讽道:“风座别告诉咱们,此人便是九毒罢?你莫非想以此说服主上让九毒再出山?”
“云座太小瞧本座了罢!”沈犹枫目光炯亮,冷冷地瞥了一眼李云蓦,傲然道:“于公,主上已将规矩说得明白,本座岂有忤逆之理?于私,我的九儿,本座宠他还来不及,又岂会再让他陷入风口浪尖?”
墨台鹰听闻此言,豁然间惊悟了什么,不觉心中骤凉。李云蓦自然想不到其中真意,嗤笑一声,扭头独自饮酒。唐青羽微笑着接口:“那此人究竟是谁?”
沈犹枫俊眉一挑,凌厉的目光猛然扫向坐于下方的四影,冷言道:“天影旗旗座,夙砂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