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都篇  第一章 雪落时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399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礼成”,执事官一声高唱,沐承恩率百官、诸大臣跪奏:“告祭礼成,请皇帝即位。”
    身着金线丝绣黑色冕服,头戴黑色冕冠的宇文栎在金黄色的龙椅上坐下。透过冕冠的十二玉制旒,他看着祭台下黑压压跪了一地的北刖朝官,只觉得原来登基大典是这样的漫长。
    捧宝官开盒取出玉玺,授给沐承恩,沐承恩捧宝上言:“皇帝登大位,臣等谨上御宝”。尚宝卿受宝,收入盒内。通赞官唱:“就位,拜,平身”,百官按通赞指引拜、平身。通赞官再唱:“复位”,引礼官引丞相自西复归原位。通赞官接着再唱:“鞠躬、拜兴、拜兴、平身、搢笏、鞠躬、三舞蹈、跪左膝、三叩头、山呼万岁、再三呼、跪右膝、出笏”,百官一一按通赞官所唱步骤做。
    沐承恩从执事官手中接过一卷明黄色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贼宇文明嘉狼戾不仁,加害其胞弟宸皇帝——宇文明宸,占据帝位长达二十年之久。宸皇帝正宫皇后韩梨落为庇护腹中龙种,忍辱负重下嫁与对其觊觎已久、寡廉鲜耻的宇文明嘉……”
    天空自早上开始就是一副阴沉沉的样子,浓厚的云层把阳光遮了个密不透风。刚到祭祀坛时,还有北风不时纠缠着颓唐的枯枝,此刻,却是不见一丝风,有一种森冷的凝重散在空气里。
    宇文栎抬起头来,看着天空,铅色的云层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压抑。没有阳光,可不知为何,他的眼睛却一阵阵刺痛。宇文栎半眯起眼,茫茫苍穹下,似乎有一瓣两瓣的棉絮正铺天盖地地往大地飞来,义无反顾如飞蛾扑火。他摊开手掌,一朵晶莹剔透、冰凉细腻的六角冰花落在上面。雪花只停留了一瞬就化去了,只余一滴小小的液滴,可是他的嘴角却终于有了笑意。
    “宇文明嘉在位二十年,碌碌无为,庸言庸行。其弑弟占妻的恶行不能不谓之‘不仁不义’;其强行夺取皇位、擅自改变先祖意愿的妄行不能不谓之‘不忠不孝’。幸而天公地道,宇文明嘉已于三日前暴死于宫中,北刖皇位被宇文明嘉鹊巢鸠居二十载之后终于回到宸皇帝唯一骨肉——宇文栎手中。现今荣登大宝,是为北刖王朝第二十九位皇帝。
    韩梨落遭世人误解而自清,抚养皇上长大成人。然而韩皇后劳苦多年,身心俱创,已于日前薨逝。感念韩皇后一片冰心,蕙心纨质,奉为惠仁太后,与宸皇帝共葬于帝陵。”
    沐承恩念完,带头高唱:“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立时,惊天动地的高呼声再次响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下落的雪片越来越密,越来越急,像是一场仓皇收尾的传说。
    身旁的一个礼官笑道:“恭喜皇上,这是今年第一场雪。天佑皇上,天佑我北刖,来年一定是个丰年。”
    宇文栎站起了身子,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漫天的雪花飞舞。
    而雪则像是一个沉默的祭司,用它的无暇掩盖苍天下丑陋的一切,用它的纯白来救赎挣扎在罪恶边缘的世人。
    青石街上像是铺了一层面粉,一只只歪歪斜斜的脚印构成了一副生动的图画。城门口的布告栏前围了一大群人,外围几个个子稍矮的人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可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一个身形颀长的玄服男子,戴着斗笠,站在人群中,瞬也不瞬地盯着黄榜。
    一个看似书生的年轻人应着几个不识字之人的要求,朗声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贼宇文明嘉狼戾不仁,加害其胞弟宸皇帝——宇文明宸,占据帝位长达二十年之久。宸皇帝正宫皇后韩梨落为庇护腹中龙种,忍辱负重下嫁与对其觊觎已久、寡廉鲜耻的宇文明嘉。宇文明嘉在位二十年,碌碌无为,庸言庸行。其弑弟占妻的恶行不能不谓之‘不仁不义’;其强行夺取皇位、擅自改变先祖意愿的妄行不能不谓之‘不忠不孝’。幸而天公地道,宇文明嘉已于三日前暴死于宫中,北刖皇位被宇文明嘉鹊巢鸠居二十载之后终于回到宸皇帝唯一骨肉——宇文栎手中。现今荣登大宝,是为北刖王朝第二十九位皇帝。
    韩梨落遭世人误解而自清,抚养皇上长大成人。然而韩皇后劳苦多年,身心俱创,已于日前薨逝。感念韩皇后一片冰心,蕙心纨质,奉为惠仁太后,与宸皇帝共葬于帝陵。”
    人群中先是静默了半晌,随后议论声便是此起彼伏。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者摇头叹道:“做了二十年的皇帝,到头来却落了个乱臣贼子的名头。”
    “林老头,这你就不懂了。”说话的是一个站在老者身旁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自古以来,就是当权者说了算。就算今天有人把你夸得圣明贤德,难保明天就会有人把它全部推翻。这天下间哪有什么永远对的理儿?都是人说的罢了。”
    “张老五,你是不是什么时候喝了几口墨水,说起话来也一套一套的?”
    人群爆发了一阵善意的笑声。
    那中年男人挠挠头:“你们还别说,我家盏儿她娘这几日一直捣鼓着让闺女念些个诗啊,曲啊的。弄得我也听了几句,这不,让大家见笑了。”
    “怎么?难不成你张老五也想当一回国丈大人不成?”
    “可不是,我家那口子听说宫里要选妃,就一直在家闹个不停。一会儿让盏儿学作诗,一会儿让盏儿学唱曲,我这几日可是连个安稳觉都没睡上。”
    那老者摸摸胡子:“我活了大半辈子,这皇帝选妃,从来只在那些个大臣豪门里选,如今怎么平明百姓都可以来掺和了?”
    “林老头,这你可管不着。兴许咱们这新皇帝不喜欢牡丹,却爱那郊外的野花呢?”
    林老头咧嘴大笑:“有理。张老五,今儿个我先说明了,他日你若真是祖上积了德,闺女被送进宫去,可要罩着我们啊。”
    “好,冲您老这句话。走,咱们上酒肆吃酒去,我请客。”
    人群渐渐散去,一会儿,布告栏前便只留下那名玄服男子。他摘掉了头上的斗笠,慢慢向城门走去。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守城的侍卫拦住了他。
    “官爷,我是来探亲的。可惜不巧,伯父出了门,我跑了个空趟。看着天色就要暗下来,我得赶紧出城回家去。”
    侍卫看看他衣着普通,浓黑的双眉让他看起来有一股凛然正气。
    “走吧。”侍卫摆摆手,让开了路。
    “谢官爷。”男子收起笑,又将斗笠戴在了头上,正要迈步前行。“等等。”身后的侍卫突然叫住了他。男子脚步一滞,还是微笑着转身:“官爷,还有何吩咐?”
    “这是刚才从你身上掉下的,你瞧瞧可是你的物什?”
    男子看着侍卫手里的香囊,放下心来,微笑着伸手接过:“谢谢官爷,这是我家小妹出门前一定让我带在身上的。”
    那侍卫也跟着笑了一声:“你家妹子好手艺。”
    “是,我家小妹还在家等着我,我就不打扰官爷办差事儿了。”
    侍卫还想打听一下手艺这么好的小妹可有婆家了,不想那男子已经转了身子,大踏步走进了纷纷扬扬的雪中。
    ……
    随着雪的降临,温度又降了几分。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一步一步走在空无一人的草原上。冰冷的空气让我只打颤,而思绪却固执地一次次回到那个夜晚。
    宇文皓把我从马车上甩下,引开了追兵。他现在怎么样了?三天过去了,他究竟有没有摆脱那些追兵?如果摆脱了,为什么他还没有来找我?如果没有摆脱,那么……
    记得有一个神话传说讲了这样一个故事:古时有一农夫砍柴路过,看见山洞口有二个老人下棋,就停下观棋,不料一局棋完,农夫发现所砍的柴和斧子柄已烂没了。回家一看,同代人早已去世,遇上的都是好几代以后的人。
    农夫只是观了一局棋,人间已经沧海桑田。这其中滋味也许苦涩难耐,可至少,农夫是自己停下脚步,来看那两个人仙人下棋。而我则像是被人强行拉进了一个时间的漩涡,等我回来,娘死在我眼前,爹消失在大火中,哥哥嫂嫂不知去向,月若被困在宫墙内,现在连宇文皓也不知道身处何处,是否平安。而原本会对我笑、会亲切地叫我傻丫头,会对我说‘小迟笑起来也很好看’的那个人,现在却将我们的笑容生生剥离了身体。
    爹娘和尚妃以及宇文栎父皇之间的恩怨纠葛,我不懂。我只知道,命运在我来不及说“不”的时候,又开始了他的恶作剧。七夕宴之后,我也许伤心,也许失落,甚至一度怀疑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但那时候的我,有一直对我关爱疼惜的爹娘,有默默关心着我的哥哥嫂嫂,有真心为我好、为我着想的月若,还有一直陪在我身边,默默守护着我的宇文皓……
    这些我至亲的人,竟然在一夜之间,通通失去了。
    我现在觉得前世的生活就像是一个梦,生活中的挫折不过是考试失利、恋爱失败。而这里,生、死,皇位,权利,这些不是应该一直活在电视剧里的情节吗?
    摇摇头,不能再想了。这三天来,我无论有没有闭上眼睛,脑海里滚动的都是这些。我用力睁了睁被雪团打得生疼的眼睛,前面好像终于出现了建筑物。
    宇文皓说带我去风都,如果他没有事,应该会赶去那里找我吧。三天前,我已经过了蕴州,原本以为出了蕴州就能到达风都。可是一问路人才知道,蕴州之外还有一个叫做陵邑的地方。陵邑不属于北刖,但也不属于风都。它原本只是一个驿站,后来往来的人多了,渐渐有人在那里安家落户,自发地形成了一个小镇。
    面前的建筑越来越清晰,一面黄底红字的旗帜在空中飘零,上写着“风刖客栈”。看到这名字的时候,我倒是自动联想到“风月”二字。这客栈看起来应该有些年代了,北风夹杂着雪飘下来,不时有“吱呀”的声音传来。
    我望望四周,街上人烟稀少。这样的天气,只怕都应该留在家里围着火炉共享天伦吧?我呼了一口气,攥紧肩上的包袱,走进了店门。
    大堂里只有一个男人背对着我坐着,一个留着八字胡的掌柜打扮的中年男人从“噼啪”作响的算盘上抬头看了我一眼,懒懒问道:“是住店还是打尖啊?”
    我从昨晚上开始就没吃过东西,肚子里已经唱了好久的空城计。“住店,不过先给我上点吃的来。”
    掌柜的眼皮又翻了下去,一边打着算盘一边高声喊道:“福生,招呼客人。”
    “来喽。”一个看着十一二岁的少年跑了过来,做了个请的手势:“姑娘这边请。”
    我在一张桌边坐下,大堂里那个唯一的客人坐在我斜对面。他低头喝着什么东西,我只看到热气滚滚,香味四溢。
    “姑娘来点什么?小店蒸的、煮的、炸得、炒得样样都有。”那福生露着一口白牙,笑嘻嘻地问道。
    我一指对面那个男人:“就要他的那种,然后再给我来碗饭。”
    福生的眼睛忽的睁大,我诧异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卖完了?”
    “不,不是……还有,那个,姑娘,你还要别的什么吗?”
    我摇摇头,虽然包袱里有很多银票,但是我一直要坚持到再见宇文皓,实在不敢多用。
    福生谄笑着:“姑娘,您稍等片刻,菜一会儿就上来。”
    我点了点头,放下包袱置于桌上,轻轻敲打酸的不行的小腿。对面的男人突然抬起了头,他面前的汤碗里热气氤氲,我只瞥到他的一双眼睛好像特别明亮。
    不甚在意,我继续轻拍着小腿。菜果然上的很快,那个叫福生的小二端着一只硕大的碗摆到了我面前。看似是什么动物的肉骨汤,那汤的颜色金黄,泛着油光,热气不停地扑到我脸上。
    我正想甩开膀子大吃特吃,对面的男人却举起了手中的碗,对我做了个干杯的手势。我愣了一下,这么大的碗又装满了东西,我一只手可举不起来。于是对他笑了笑,开始大快朵颐。
    要在平时,对于这么油腻的东西,我也许不会去碰它一碰。但现在我不但饥肠辘辘,还在雪地里冻了那么久,这一碗汤对于我来说实在是人间珍馐。
    我擦擦嘴,胃里暖呼呼,身体里好像一下子又有了力量。抬起眼来,发现偌大的大堂里,只剩我一个人。
    福生带着我来到二楼,领我进了一间普通的卧房,又说了几句就下去了。我把包袱放在床头,刚要脱鞋子,忽然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一阵阵娇吟低喘,以及摇晃的床榻发出的“吱吱呀呀”的声音,任我再是个愣头青,也明白怎样一幕正在隔壁上演……
    
2024, LCREAD.COM 手机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