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城篇 第二十五章 倾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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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的天空,一丝白云也无。太阳高照,阳光透过叶片间隙打在我身上,只觉得通身暖洋洋,十分舒服。我坐在秋千上,脚点着地,轻轻摇荡。伸出手,纤细莹白的手掌在阳光下,蓝紫色的血脉清晰可见。手心的纹路蜿蜒而深刻,唯独那条据说是代表爱情的细线却浅的看不见,似乎……似乎并不存在。轻笑一声,我放下了手。有风拂来,宽大的梧桐叶子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是一群精灵,悄悄地述说着一个古老而悠远的传说。
距离那场婚礼已经一个月,这一个月来,我都称病没有再去过太学院。而我在身体有了一点起色之后,就从皇宫回了家。
皇上皇后派人送了很多补品来,嫂嫂每天在家里陪我,哥哥一有空也会回家来吃饭。大家对我的突然得病都没有多问,而我也没有解释。
宇文皓是每天都要来宰相府报道,他总是跟我说笑。一会儿说今天帮着皇上处理了什么事情,皇上又怎么称赞他;一会儿又说东宫院子里落叶铺了一地非常美,好像他那天根本没有说过那些话,一切只是我的幻而已觉。有时候看他鼓着腮帮子说得口若悬河,我会回之以一笑:“你说那么多不累吗?”
然后他就会咧着嘴,露出白白的牙齿,眼睛里发着光:“迟丫头,你笑起来真好看。”我摇摇头不再说什么。他忽然托起我的马尾,轻声说:“虽然当初觉得这样不伦不类,但是看你正经梳了发髻,我倒是不习惯了。”我怔怔地看着他漆黑的眼睛,犹豫着想说什么。可是他目光一转,又岔开了话题。
一天,我正窝在屋子里看书,府里的小厮前来通传说有人找我。我想来想去,宇文皓来我家从来都是直接闯的,不是他的话,在宫外我的认识的人……难道是她?
来到前厅,赵霜雁的笑脸出现在眼前。
“早就听说郡主出了宫,一直没有机会来看郡主,是霜雁的不是。”
我示意让她坐下:“姐姐别客气,叫我小迟吧。”
她微笑道:“那好,小迟。”
我们两个相视一笑。
“小迟,我今天来是想带你出门逛逛,不知道…。。”她对着我上下一打量,“不知道你身体康复了没?”
想想自己这段日子一直像只蜗牛似的窝在家里,哥哥直说我女大十八变,娘也常劝我出去走走。
于是点头笑道:“其实我早好了,就是一直懒得出门,再说也没有姐姐这样的朋友。正好,今天就让姐姐带我出去玩吧。”
娘听说我要出门,欣慰一笑,只嘱咐了我不要太晚回来,又给了我不少银两。从娘房里出来,赵霜雁拉着我悄声说了几句,我眨眨眼:“为何要换男装?”她笑而不答,只说带我去一个好地方。
她拿出一包衣服,一边往自己身上套,一边催我赶快换上。在房里换好衣服梳好头,两个人才终于出了门。我们没有坐马车,慢慢地沿着青石街道散步。
赵霜雁是个很能侃的人,她一直跟我介绍着那家店的胭脂水粉是全城最好的,哪家店的绫罗绸缎是全城种类最多的。然后话题渐渐跑到她爹的那九个小妾上。
赵霜雁是正房所生,她母亲年轻时也是一位权贵人家的千金。但是因为没能生下儿子,她爹就一房接着一房地娶姨太太。也许是她爹命中注定没有儿子,九位姨太太生的女儿都超过一打了,可就是没有一个儿子。
赵霜雁的母亲在她十岁的时候去世了,但因为她是长女,她爹又没有儿子,所以在家里的地位不可撼动。九房姨太太整天因为争宠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害得他爹整日不得安宁。
我看她幸灾乐祸的样子,好像她说的都是别人家的事。许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她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自从我娘死了之后,爹虽然对我不错,但是看到家里那么多花枝招展的女人,我就会很恨他。一年如此,两年如此,到现在我们父女之间也就只剩下场面上的礼仪了。”
“姐姐……”我握紧了她的手,她嫣然一笑:“所以啊,我从小就下定决心,将来一定要嫁一个能对我一心一意的人。我只有他一个,而他也只有我一个。”
我想起当时在七夕宴上她也说过这句话,然后又想起了……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她忽然反映过来,有点抱歉地看着我:“看我,一跟你说起来就没完。小迟……那个,我只是……”
我摇摇头:“没事,姐姐不用刻意避讳些什么。”转头看看四周,粲然一笑:“姐姐,带我来的是哪儿?我怎么好像不曾来过?”
她一抿嘴,神秘地说:“待会儿就知道了。”
走到一家三层高的木楼前,门口牌匾上写着“倾君坊”,再看看门口站着几个衣着艳丽的年轻女子,这……这不会是传说中的青楼吧?赵霜雁要带我来的是青楼?
赵霜雁看我站着不动,推推我:“走啊。”我哭笑不得,小声说:“姐姐,这不是青楼吗?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她楞了一下,然后笑不可仰,半天凑过来说:“好妹妹,姐姐带你去见识见识,免得你连这芷城里最大的歌舞坊都不知道。”原来不是青楼?听这名字——倾君坊,不让人想歪都难啊。
我们大着步子走上台阶,还没进门,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上前来招呼:“二位公子里面请。”
赵霜雁很老道地一摆手:“带我们去最好的包间。”
“哟,这位公子,今儿个您来的真不巧。倾君坊里雪字号的包间都被人包下了,现在还剩风字号八间,云字号五间,还有雨字号三间,公子您要哪一间啊?”
我听得满头迷糊,什么风字号,云字号的,这歌舞坊还有这么多讲究吗?
“那就雨字号吧。”赵霜雁冷声说道,俨然是这里的熟客。
那妇人带着我们向内走去,我才看清原来屋子里面的构造另有乾坤。这幢木楼里面非常庞大,外面看着只有三层的建筑,到里面才发现原来实际是五层。地面上三层,地下还有两层。进门是大堂,大堂左侧设有一架楼梯,楼梯呈“回”字形,曲折向下贯通整幢建筑。
我们跟着那妇人顺着楼梯向上走,我透过楼梯的间隙低头往下看去。不经对这楼的建造者深感佩服,这跟现代的大型购物广场的回旋楼梯真是异曲同工。
“到了。”那妇人嬉笑着为我们推开了二楼临街的一间房。赵霜雁吩咐上一些酒菜,然后掏出了一张银票给她,那妇人喜笑颜开,掩上门出去。
我坐在椅子上细细打量,这间房的布置也是独具匠心。看的出来左右两侧的墙都是打通的,只是用一排竹门隔开。竹墙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菊花,而且屋子里也有淡淡的菊花香。
“倾君坊有四等包间,分别是风、云、雨、雪。雪字号排在首位,不同楼层设了不同包间,雪字号包间在最顶层,风字号在最底层。中间的大堂是迎客通道,每一等包间都有其代表的花。比如我们的雨字号是菊,雪字号是梅,风字号是兰,云字号是荷。每一等包间的价格都是不同,而且能观看的歌舞表演也不同。”
这时,门又被打开。那妇人带着几个小丫鬟上了几碟酒菜,招呼了我们几句退了出去。
赵霜雁看我好奇地左顾右盼,忍俊不禁。隔了一会,才开始继续介绍:“这倾君坊原是成泽侯——罗君昊所建,算起来快有三十年了。罗家世代研习机关暗术,而且是北刖唯一一个世代沿袭爵位的家族。关于这一点,世人众说纷纭。有人说在北刖建国初期,罗家人立了大功,当时的始祖皇帝就封了一个世袭的爵位给罗家。
到了罗君昊的时候,罗家是九代单传。可惜的是,罗君昊是一个十足的情痴。据说他爱上了一个外族女子,可是罗老侯爷不同意这门婚事。罗君昊无奈,就建了这倾君坊作为那名女子的栖身之所。罗君昊因为她,一直不肯再娶别的女子,把罗老侯爷气的一命归西。
罗君昊继承了爵位之后,当然是毫不犹豫地娶了那名外族之女。可是那名外族之女嫁给他数年,却一无所出。为了传宗接代,罗君昊想尽了办法,求了不少偏方灵药。
终于在成婚的第八年,也就是十二年前,生下了一女,取名罗流萤。可惜他的妻子却因难产香消玉殒。罗君昊从此意志消沉,闭门不出。两年后,罗家不知为何起了一场大火,罗君昊在那场大火中销声匿迹,只留下了两岁的女儿。
罗家在那场大火后一蹶不振,可怜他两岁的女儿举目无亲,无人照料。好在罗君昊早年的时候收养过一义子,名叫顾寻楠。顾寻楠四岁时,罗君昊就将他送致别处拜师学艺。在得知此事后,年仅八岁的他毅然拜别恩师,回到罗家照顾罗流萤,从此他二人可谓是相依为命。
顾寻楠年仅八岁,当然不能收服罗家那些老顽固。罗家的产业也就被分刮离析,渐渐衰退。只有这倾君楼是属于罗流萤母亲的,所以还在顾寻楠的名下。”
赵霜雁看着我长大了的嘴,低头喝了口水,冲我挑眉一笑:“怎么?听傻了?”
我擦擦下巴上的口水:“可不是,我以为在听故事呢。我以前怎么从没听说过?”
她不屑地一撇嘴:“郡主整日待在宫里头,这外面发生什么事,当然不清楚。”
我摇摇头:“那姐姐知道的也太清楚了,说得好像是亲眼所见似的。”
她点点我的额头:“傻妹妹,这是街知巷闻的事儿。你要是往那些说书地儿走上一遭,没准就能听见一个比我说得更详细的版本呢。”
我咂舌,自己果然是孤陋寡闻啊。不过倒也不能怪我,我到这里算算也就九年,十年前的事情我当然是无从得知了。
“那个罗君昊后来就一直没出现吗?”
“没有,有人说他是在那场大火中丧生了,也有人说他远走他乡,离开了这个伤心地,具体是怎么样,没有人知道。”
“一个堂堂的侯爷失踪,这么大的事儿,皇上没有追查吗?”
“怎么没有,只是那一年正好赶上先皇——就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北刖的第二十七位君王——宇文明宸的十年生祭。宫里头一直……”
“等等。”我猛然打断她,“你说北刖的上一位君王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
“是啊。”她不以为然地点点头,“小迟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啊。
“说起来,那位皇帝登基没到一年就病死了,而且还是死在苍郡的离宫里。因为他没有留下任何子嗣,所以皇位就由他的皇兄,就是当今皇上宇文明嘉继承。”
她看我又是听得目瞪口呆,拿起筷子轻轻敲了一下我的头:“别想了,都是过去的事情。我也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难免以讹传讹。信不得的,你就当听故事吧。”
我皱着眉点点头,可不就像是听故事?
“小迟,快看,好戏要上演了。”
我侧头一看,那两排竹墙开始慢慢往两边移动,而包间的门也随之缓缓打开。“吱吱咋咋”的机关声音一直响个不停,前后包间被连同,像是一个大会场。而那些竹墙缓缓向着用楼梯构成的那个四方空间移动。接着只见那些竹墙像是有了生命似的,一个接着一个躺倒,像是一副多米诺骨牌。
平躺的竹墙互相链接,在那个四方空间里拼接成了一个平台,只留了中间大约半径两米的不规则区域。然后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只见那个不规则区域里渐渐升起一个木质舞台,一个身穿白色纱衣的女子抱着一把古琴站在上面。
“精彩。”我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赵霜雁啼笑皆非:“我的好妹妹,这表演还没开始,你就叫好,未免早了一点吧?”
我嘿嘿一笑:“我是为这机关叫好。”
“看不出来,小迟还是罗君昊的知己啊?可惜人家很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还欲再说几句,一阵熟悉的音调传来,接着只听那个女子娓娓唱道:
“狼牙月伊人憔悴我举杯饮尽了风雪
是谁打翻前世柜惹尘埃是非
缘字诀几番轮回你锁眉哭红颜唤不回
纵然青史已经成灰我爱不灭
繁华如三千东流水
我只取一瓢爱了解只恋你化身的蝶
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
邀明月让回忆皎洁爱在月光下完美
你发如雪纷飞了眼泪我等待苍老了谁
红尘醉微醺的岁月我用无悔刻永世爱你的碑
啦儿啦啦儿啦啦儿啦儿啊啦儿啦啦儿啦啦儿啦儿啊
铜镜映无邪扎马尾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
“这是?这……”我看着赵霜雁的笑眼,心头剧颤,她怎么会?难道她也是来自那个世界?
“怎么样?这是倾君坊新来的姑娘,叫青衣,上台只唱留年郡主的曲,可博得了不少彩头呢!”
啊?我有点回不过神来,原来是这样。《发如雪》我倒是唱过,不过她唱这首歌可比我合适。高音处的处理婉转自然,一点都没有拖沓之感。
“她明明穿白衣,怎么叫青衣呢?”我打趣地说,看着她妩媚的笑脸,“怎么瞧着倒像是哪儿见过的?”
“真的吗?小迟不妨去问问,没准还真是旧识呢。”
我摇摇头:“就像姐姐刚才说的,我整日待在宫里,哪有机会去结识别的人啊。”
赵霜雁不置可否:“倾君坊里自从有了她,生意可好了不少。倾君坊还为她改了规矩,喏,你往上看看。”
我斜着头,往楼梯间隙往上看去;“没什么啊?”
她假意白了我一眼:“每个楼层原本的歌舞都是自有其舞台的。现在你看看,雪字号跟雨字号是不是看的同是她一个人?”
我再仔细一看,果然,顶楼上的楼梯口并没有竹墙拼接的平台。
“咦?那个就是包下雪字号包间的人吗?”
“哪一个?”我闻声低下头,看到几双黑色皂鞋正稳步从顶层楼梯上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