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城篇 第十章 尚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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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水的事情还是没能瞒住,想来这皇宫里消息的传递速度绝不于二十一世纪的传媒力量。先是皇后大驾光临云裳馆,嘘寒问暖一番后,又嘱咐了云裳馆一干人:“要小心伺候,郡主在有何差池,定不轻饶。”
然后是娘也进宫了,泪眼婆娑道:“迟儿,怎么就这么不小心。”然后便跟皇后娘娘说要带我回家住几日。
回到家后,哥哥很高兴。每天上完课回来,就陪着我说话,下棋,在院子里嬉闹。倒是没怎么见到爹,娘说最近朝廷上政事很忙。爹每天天不亮出门,晚上回来还要在书房待很久,有时候就直接睡在书房了。
娘在说这些的时候,漂亮的脸上满满的寂寞和无奈。我心里有点替娘感到悲哀,这个时代的女性,嫁了人之后就只是每天待在家里,等着丈夫回来,仿佛那是她们最重要的事情。娘还算是幸运的,因为并没有别的女人来分享爹那些原本就不多的时间。
“娘,爹不回来,不是有迟儿陪着你吗?”我走过去靠在娘身上,她微微一笑,轻拍着我的背:“是啊,迟儿可以陪着娘,娘很高兴。”
傍晚的时候,娘站在大厅的门前。小路子一路小跑回来,给娘请了安后,笑道:“公主,宰相大人回来了,今日没有留在宫里用餐。”
“他现在在哪里?回府了吗?”
“禀公主,就在前厅,一会就到了。”
娘背对着我,但是我可以感到她脸上的那种欣喜:“快去厨房,命人再添几道宰相爱吃的菜,快。”
“奴才遵命。”
娘走回桌旁坐下,一会又站起:“我还是自己去厨房看看吧。”
我一把拖住娘的衣袖:“娘,你走了爹一会过来了,看不见你可怎么办啊?”
娘笑着拍开我的手,哥哥也笑道:“妹妹说得对,娘你就安心坐在这儿吧。”
门口出现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穿着蓝底暗红的官服,娘起身相迎,爹淡声道:“我先去换身衣裳,你们……不必等我,先吃吧。”
“是”娘低声回道,爹已走回了房,娘默默地看着一桌子的菜发愣。
我们都没有动筷子,终于一身青衫的爹出现在眼前。娘脸上的笑容仿佛花朵般绽放,爹走到主位上坐定,娘笑着给爹布菜:“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桂花蒸鱼……”
爹没有做声,忽然侧过头看着我。我嘴里正嚼着那桂花蒸鱼,鱼肉香软,桂花的清香缭绕其间。我想说真的很好吃,但是爹的眼神有点怪异,不是慈爱,不是责备,不是关心,不是漠然。
娘也感到了不寻常,轻声叫了一声:“墨衍……”
爹好像从梦中醒来,看向娘说:“辛苦你了。”
“哈哈……”哥哥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笑声,“爹今天怎么这么生分了,往日里不也一直是娘给您布菜的吗?”
如此不合时宜的玩笑话可是爹娘都笑了,我看着爹脸上那扯动的嘴角,觉得那桂花鱼肉忽然间失去了味道。
爹拿起一盅酒,开始自酌自饮。脸上的笑容一直不减,却没有吃过一筷子的菜。
娘放下筷子:“墨衍,不要只喝酒,小心伤了身子。”
爹仿佛没有听到,一仰头,又一杯下了肚。
娘看我和哥哥都已经吃完了,就对我们说:“你们先回屋吧。”
哥哥拉着我给爹娘行了个礼,便走出了大厅。
我晃晃哥哥的手:“哥哥,你有没有觉得爹爹今天有点不一样?”哥哥笑道:“爹整日忙着处理北刖的政事,有不舒心的时候,喝点酒也是有的。倒是你,该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情倒是正经。”
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我漫不经心道:“我有什么事情……”
“怎么没有,那朵微郡主跟你可算是结下官司了。”
“那是她先惹我。”
“呵”哥哥低笑一声,“我知道,咱们留年郡主可是个好相与的人,有什么梁子那也是别人的不是。”
“哥哥,你真的是在夸我吗?”我撇嘴道。
“对了,上次你说给你买糖人的公子,我让小路子打听了,这芷城里,十岁上下的公子可是一抓一大把啊。”
哥哥不说,我都忘记这件事情了。我凝神想了一下道:“我记得他叫风……”风什么,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哥哥问:“可是名字里有个‘风’字?”
“好像是。”
“那姓什么呢?”
我摇摇头,是名字里有个风字?还是姓风?实在想不起来了。
哥哥摇摇头:“还是大海捞针。”
我道:“一块糖人也值不了多少钱,将来遇上,我连本带利还他就是了。”
回到浣玉斋,月若帮我洗漱完毕。我早早滚进床铺,拿了一本北刖的《史志杂谈》看起来。烛光幽幽,看的眼睛有一点生疼,还是不习惯这烛光啊。
月若在一旁拿着针绣着什么东西,她一直是和我睡一间屋的,因为要照顾我晚上有什么需要。烛光映着她的小脸,有一种温馨的味道。
“吱呀”门忽然被打开,有人踉跄着走进来,一看,却是爹。只见他双眼通红,脸上亦是通红一片,心想爹定是喝醉了。
月若放下针线站起来:“大人,可要喝茶?奴婢去泡。”
爹仿佛没有看到她,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月若,快去泡茶吧。”她迟疑地看了我一眼,掩上门走出去。
爹走到床前,坐下,眼睛里朦胧一片。“迟迟……”他喃喃的叫着,爹以前好像没这么叫过我。
我放下书,用小手抚了抚爹的额道:“爹喝醉了吧?”
爹抓住我的手:“迟迟,我知道我做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微微吃了一惊,今天爹到底怎么了?对不起?他对不起我吗?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门又被打开,月若捧着一壶茶走进来。风呼呼地灌进来,撩起了床边的帷幔。我挣脱开手,下床穿上鞋子,爹仿佛入梦般看着我刚才躺靠的地方,好像我还在那里。我走到月若身边,小声说:“去把娘请过来。”然后倒了一杯茶,走到爹跟前:“爹爹请喝茶。”
他闻声转过头来,定定看了我好几眼。眼睛里的雾气渐渐散去,忽然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周围道:“我……爹好久不见迟儿了,过来看看你。”他从我手里接过茶杯,走到桌前坐下。轻轻吹了口气,喝了一口:“迟儿你……在宫里比不得家里,凡事要三思而后行,知道吗?”
“迟儿知道。”
“爹娘不能天天陪在你身边,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我正要答应,娘走了进来,看着爹说:“墨衍,时辰不早了,明天还要上朝,还是早些歇息吧。”
爹放下茶杯,看着我说:“皇上今天向爹问起迟儿的身体是否无恙了,看样子是让迟儿早些回宫。”
“迟儿已经没事了,玩了几天,也应该回宫上学了。”
爹点头:“那明日便随爹进宫吧。”说完便转身走了出去。
娘看着爹的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也要走。
“娘”我急声叫住她,“娘有没有觉得今日爹爹有一些不一样?”娘看了我一眼:“迟儿还是早些睡吧,你爹为国事操劳,今天多喝了几杯。”
“可是爹说他对不起我,还叫我迟迟,他以前跟娘一样只叫我迟儿的。”
“咣当”桌上的茶杯摔在了地上,娘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攥着身上的群衫,“他叫你……迟迟?”娘哑声问道。
“是……是啊。”怎么了?怎么娘这么大反映?娘闭了闭眼睛,好像要极力压下心头什么东西。
好一会儿,再睁开眼时已平静如初:“迟儿,你不知道,你还抱在怀里的时候,你爹就是叫你迟迟的,后来……是顺着娘叫你迟儿……看来是你爹想起你小时候了。”
她笑了一声,可是我觉得那个笑并不比哭更好看。娘说完就走了出去,风牵动着裙摆,娘的身影显得单薄而又孤独。
月若帮我掖好被窝,吹熄蜡烛。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无梦。
回到宫里,照常的上学,练琴学舞。难得一天舞娘师傅说身体不适,我看着大好的太阳,便和月若打算在宫里随便逛逛。在宫里住了这么久,却只是云裳馆,太学院两点一线,偶尔也只去去皇后的凤仪宫,宇文皓的东宫,还有宇文栎的揽月居。
我们走出云裳馆,和平日反着方向走。高高的宫墙,长长的甬道,不时有太监宫女从身边走过,见着我都是俯身请安。
我们拐过一个弯,周围人渐渐少了,一个紫竹掩映下的幽静院落出现在眼前。从门里望进去,院子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只留一池的残荷。
有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子坐在池边,身旁还站着一个老嬷嬷。那女子背对着我们,不知在干什么。我想应该是一个失去君王垂怜的深宫妃子,正打算走,那女子忽然转过头了,却是那晚宴上夺了所有人目光的尚妃。
她看到我站在门口,笑了一声,那笑容竟像是要把人都化成雾,随风飘散了去,不再有自己,只有她那倾城的笑容。她向我招招手,我仿佛被催眠般走到她身边,她身上有淡淡的花香。
“你是哪位公主?是临颍还是临彤啊?”她笑着理着我额前的碎发。我心下微微诧异,宫里人都知道我是留年郡主啊?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身后的嬷嬷答道:“回娘娘,这是皇上不久前赐封的留年郡主。”尚妃缓缓摇了摇头:“看我,这宫里的事情一点都不知道,你不要见怪啊。”
我摇头道:“不会。”
她又问:“你是谁家的千金?皇后娘娘是你的谁?”
那嬷嬷又一躬身道:“留年郡主是宰相大人的千金。”
尚妃脸上有一瞬间的怔忡:“宰相大人?”好像是在问谁,神情里有些迷茫。她再一次打量我:“你叫什么名字?”
“何忆迟。”我答道。
她眼睛渐渐涌进来很多的情绪,可是我看不懂。
“何忆迟?何忆迟?忆迟……”她忽然很大声地笑,笑得有点痴狂。
“母妃。”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栎哥哥。”我高兴地叫了一声。
尚妃停下笑声,出神地看着我们。
宇文栎看了我一眼:“小迟怎么在这里?”
“母妃今日有些乏了,栎儿便回吧,带着留年郡主去别处玩。”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向屋内走去。
宇文栎目送着她的身影,好一会儿才拉着我走出院去。
“在家住了几天,没有把课业落下吧?”他笑着问我,我摇摇头,见我不答话,他也沉声不语。
“我母妃有对你说什么吗?”他低声问,没等我回答,他又说:“你看到了,每日我来给母妃请安,她不是说自己乏了,就是病了,从来没有对我笑过,但是她对你笑了。”他声音里有着淡淡的失落,其实我想说那个笑还是不笑的好。
“你说母妃是不是不喜欢我?”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晃晃他的手:“栎哥哥。”
他回过神来,低头看着我:“你不知道,你回家这几天,你的太子哥哥天天念叨你怎么还不回宫,我可被他烦死了。”
我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跟尚贵妃如出一辙,我喃喃地说:“栎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就跟尚妃娘娘一样好看。”
“真的吗?”他小声问,我使劲点点头,他笑起来:“小迟笑起来也很漂亮。”
时间一天一天地流逝,等我发现的时候已是年关。太学院已经停学,我便回了家。月若在涣玉斋忙里忙外的贴着窗花,几个小厮在门上贴对联,这里过年的气氛真是比现代浓很多。
月若笑嘻嘻地走进来:“郡主,过年了,您可要大一岁了。”
我慢慢走到屋外,抬起头,冬日的太阳失去了威力,只暖洋洋的照耀着大地,天空不再湛蓝,泛着灰白。是啊,过年了。
“新年快乐”我轻声说着,你能听见吗?我在心里默默问道,回答我的却只有倏忽而过的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