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枷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了怜惜与心痛，却全然没有恋人之间的脉脉柔情。洛野盯住他的眼睛，许久才黯然地叹气，转身离开。
    离枷怔怔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床边的罹麟长长一声嘶鸣，起身也跟了出去。离枷木然的回头，看着睡梦中的绝美女子，心中的情愫如同浩瀚碧海的巨浪，一层盖过一层，而心绪也在静悄悄地滋长更生。
    “离枷！……离枷！”紧跟在洛野的身后，忽然听到他反复念叨着的自己的名字，离枷不明所以。诧异地盯着面前男子沾染了血迹的白衣，却不发一词。
    “离开命运的枷锁？”悠长地叹出一口气，洛野终于止步，优雅地转身看着他。
    “究竟要怎样，才能让你离开命运的枷锁？”他的面容波澜不惊，眼神也从容不迫，但言语中却透出了奚利以及直入心扉的咄咄逼人。
    “命运的枷锁？”离枷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洛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继续向前走，手中紧紧抓着那支断笛，因为过度用力，手上的肌肤微微有些发白。
    “我亲眼见证了她在幽冥的第十八层里经历了难以忍受的惩罚，那些……”话刚开头，他却觉得语塞，是啊，那样惨痛的惩罚，每一样加诸于身心，都是可以形神俱灭的痛苦，而自己竟然只用一句“难以忍受”就云淡风轻地带过。洛野自责起来，一如万年之前，他在幽冥看着被禁锢的爱人，一点点地被绝望的恐惧吞噬，恨自己无能为力，那样的痛和恨，逼得他几近崩溃，而万年之后，这个连爱都不懂的飞天族人，他能够改变命运的航道，离开命运的枷锁么？
    身后的呼吸有些凝重，洛野在心中黯然伤感，避开了话题，接着说：“后来，焰雪就被惩向人间，大神让她在万年的轮回中，为自己的过错忏悔，直到飞天一族的命运被扭转！”
    “那你为什么也会受到惩罚？”良久，洛野身后的离枷开口，问出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问题。
    “因为我想要救她！”洛野看着身周的景物微笑，面前有一朵硕大的花苞，孕育着又一个飞天的精灵。
    “我要救她，万年的轮回——时间会淡化一切，我害怕——在万年后她依然得不到救赎，而我，也会在孤独而漫长的等待中渐渐忘记，于是……”
    “于是你就冒险将她从幽冥中救了出来，要和她一起逃走，是吗？”离枷不假思索地接上话茬。
    “不，我没有。”摇头否认，洛野苍白的手指抚摸着即将盛放的花朵，“我始终没有她那样的勇气！”仿佛是自嘲般的，洛野笑了一下，“我的确去了冥界，但在那里……”
    “那里里究竟有什么？”离枷显然耐心有限。
    “只有痛苦，人类内心的痛苦被放大了最大的程度——到了极限，焰雪看到了飞天一族的未来，没有爱，没有灵魂，只是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旁观者才清楚你们的悲哀和伤痛。”
    “那么，你究竟做了什么？”
    “我？我什么都做不了！”洛野笑容瞬间变成了苦笑。
    “你什么都没做？”离枷似乎无法忍受他这样的回答，反问之中带着明显的怀疑。
    “是啊！”他叹息着，“一如现在，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
    不用洛野再说什么，那身旁对峙的场面令离枷的心都几乎漏跳了一拍。
    明明已经昏睡的凌然不知何时与他们擦肩而过，在身旁的花海之中平静地面对上苍，深深俯首，祈祷着。
    随后，她的背后扬起了巨大的羽翼，洁白的，带着圣洁的光芒。她最后望了他们一眼，转身飞逝而去。
    洛野明白过来，迅速地凝出了羽翼，拉上了洛野直追着她的身影而去。
    而罹麟，却仿佛功成身退般的，在他们的世界之中永远地消失了。也许，再见的时候，就是在神的身侧了。
    一路飞翔，他们心中越来越明朗。
    那是——去往祭坛的路。
    而当他们终于停下来的时候，一切的声音都被隔绝在了身外。
    一到这里，离枷就仿佛魂游天外，双眼木然地盯着什么都看不到的天空。
    洛野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我知道你已经知道了过去，同样，你也应该记起了我。”
    凌然颔首算是默认，“所以，我不知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来面对你……是现在的凌然呢，还是过去的焰雪？”
    “无论是谁都好，你永远都是我的焰雪！”洛野的眸子中燃烧着什么，却不是火焰。
    “是么？我只愿你不要再阻拦我！”凌然向后退一步，手放在了水晶的祭坛之上。
    “焰雪！万年的惩罚，还不能够挽回你独裁的决定么？”洛野一脸平静，话语中却是三分责备，五分心痛，还有两分无可奈何。
    而凌然却是一脸明媚，丝毫没有顾及洛野脸上的哀伤，她坚定的转身，对上了离枷混沌的双眸，“洛野，你说，当我消失的那一刻，他会不会心痛？”
    这一番话，与其是在问身后的洛野，不如说是凌然在探究离枷的内心，然而她决绝而镇定的语气，又似乎并不期待回答。
    “至少——我会！”洛野此刻是完全的无奈，没想到，万年前的那一场生离死别，其伤痛竟然还不能打碎她的执着，或许甚至可以说是——独裁。
    左掌中，一个血色的烙印再度凸显，鲜红色的血妖艳如花，一滴滴地落在水晶祭台上，浸润了每个名字。
    “焰雪！”洛野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已经哽咽得无法出声。
    “可以祝福我吗？洛野！”凌然微笑起来，鲜血滴落的声音如同破空而来的利刃，带走她的生命的同时也一刀刀地割裂了他的灵魂。
    “焰雪！强行打开飞天族人的爱念是一条不归路。即便你真的可以扭转他们的命运，你依然无法解脱，更何况……”心早已坠入万丈深渊，洛野依旧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何况，如果我失败，那飞天一族便会遭受灭族的天遣，对么？”凌然的声音已经模糊，但她却依旧维持着微笑。
    “是……”他无力地回答，所担心的，却不是那与已毫无关联的飞天一族的命运，如今，他的眼中只有她，他的心中也只能盛得下她。
    “不会的……我会以我的信念与生命来挽回一个美丽的民族……”她的声音空灵缥缈，似乎是一个即将绝尘而去的天籁，在半空中回桓的最后一点声音。
    “再过一万年，只是一个新的轮回！”
    血的献祭慢慢展示了它的力量，被血浸透的水晶台上，每个名字都隐隐泛起了一层金光，无声的梵唱响彻心间，无数的花瓣漫天挥洒，飞腾如雨，万丈之上的苍天也跟着风云变色，七彩的霞光一层层交叠，渐渐晕散，遮盖了整个苍穹，轰隆的雷声割裂了讯驰的闪电，巨大的漩涡陡然涌动，天之眼正在缓缓打开。
    凌然淡淡地微笑，头轻轻上扬，只是为了抑制即将汹涌而下的眼泪。是的，尽管她决绝而坚强，尽管她无所畏惧，但她依旧想要流泪，她是舍不得这片美丽的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美丽的人们。
    “别了，我此生托付的飞天一族，为了不得不偿还的爱恋，为了不得不承担的罪愆，为了一个一万年的轮回迷梦，我将献上所有。”
    烧灼的痛和沁骨的寒开始在内心中一波波相遇，游走在全身中，所到之处，万剑穿心——那种痛是无可言喻的，但这是打破命运枷锁的代价，凌然知道自己只能坦然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