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倚门却把青梅嗅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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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下午的天气极好,我在静园高大的洋槐树下一脚一脚地轻轻踢着毽子。熏暖的和风微微地吹过,一簇一簇的洋槐花簌簌地落,落在我的发间眉梢,我的双肩裙角。
    我踢了几下后将毽子传给对面的小昭,她慌忙提裙伸足去接,“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我伸手拉起小昭,咯咯地笑起来,笑声如同挂在风中的铜铃。
    小昭一面揉着摔疼的地方,一面絮叨地说:“公主就饶了奴婢吧。奴婢昨儿摔的地方现在还青着呢。”
    我持着毽子,轻声一叹:“休源哥哥不在,都没人能陪我踢毽子了。”
    小昭上前两步,低声道:“公主可是想荀大人了。”
    我心中羞恼之意顿起,笑着啐了一口:“不许你胡说。”
    小昭神色古怪地笑了,“是奴婢胡说了。”
    我被她道破心事,脸微微发窘,扬起手中的毽子:“再来踢一百下。”
    小昭苦着脸,讨饶道:“皇后这会午睡该醒了,公主再不回去,奴婢又该受责罚了。”
    我笑着在她的脑门上微戳了一指,故作惊慌道:“糟了,快点回宫。”
    我转身烂漫地笑着跑远了,裙角翻飞处扬起青青碧草上的一地落花。
    我心中怅惘:休源哥哥,你离开阿狸已经一年了呢。
    我的父亲是天武朝的王。
    我的母亲是天武朝左相之女,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
    我是天武朝的明阳公主,父皇最疼爱的女儿。
    每年的二、三月份,宣德殿的院子里满阶芳草绿,一片杏花香时。父皇喜欢一边抱着我,一边望着殿外的杏花含笑说:“阿狸,父皇会把天下最珍贵的东西都给你。”
    父皇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我听不懂的苦涩和哀伤。那一年,我十二岁。
    那时的我心里默默:我不要什么最珍贵的东西,我只要休源。
    十六岁的休源已是名重京华的翩翩少年郎,他天资聪颖,风仪俊雅。
    他经过的地方,总有妙龄女子偷偷倚门回首,以博他一顾。
    他的书中时常会藏有绣着青梅的小香囊,那是宫中的小宫女悄悄放下的。
    父皇也很喜欢休源,称赞道:“京华风流儿郎,唯有源郎。
    可是母后却不喜欢休源。
    因为右相荀昶是休源的父亲。荀氏是天武朝唯一能与母后的家族虞氏相抗衡的世家,两族已争斗了数十年之久。
    虞荀两族的派系门生遍布朝野上下乃至州县各郡,盘根错杂的势力已渗入天武朝的国基之中。
    天武朝的皇权早已旁落在虞氏、荀氏两大世家中。
    母后训诫我不能和孔氏族人走的太近,我一直不以为意。
    休源自十二岁入宫给太子伴读后,我便与他时常在一起嬉笑玩闹,我的快乐时光里怎能没有他。
    我还记得他入宫伴读的那一天,我悄悄躲在崇文殿的雕花窗外偷瞄太傅给皇子们上课。
    太傅问他:“你不信因果,为何这世上还有富贵贫贱?”
    他清越的声音遥遥传来:“人生与花蕊相似,随风飘荡,或吹入门窗、掉在草席,或吹向围墙,落入粪坑。只是贵贱不同,究竟有什么因果呢。”
    太傅眼中满是赞赏地望着他,捋须点了点头。
    崇文殿中那一抹青色的身影,仿若天上的浮云。
    那之后,我离开了崇文殿藏在御花园的假石上,那是他?宫必经的路。
    他清雅的身影经过我藏身的假石时,我猛地跳下去朗声道:“站住。”
    他似被我吓了一跳,微微一怔,瞬即望着我轻轻浅浅地笑了。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温润而柔和的美丽,漂亮的仿佛夜空中的星辰。
    我愣在那里,发现自己的面孔竟然在那双眼睛里。
    他作揖,弯腰道:“公主。”
    我默然呆立半晌,最后才想出一句话:“你长得真漂亮,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脸微微一红,温声道:“在下荀休源。”
    我颔首一笑,曼声道:“你刚刚很厉害,太傅都夸你了。你还会什么?”
    他微怔,似是不知如何回答。
    我得意洋洋地看着他,高扬起头,“踢毽子你会么?”
    他清澈的眼眸里似有流星般的一丝笑意划过,轻声道:“休源不会。”
    我欢快地笑了,拍手道:“你难住了太傅,我难住了你,我岂不是比你要聪明。”
    他抿唇不语,默默地看着我无声微笑。
    那一年,我八岁。
    此后的日子里,鬓发垂髫的稚嫩少女身旁总有一个翩翩少年身影。
    静园,休源和我在如云如雪的洋槐花海里踢毽子。
    御苑,休源陪我放飞蜈蚣状的纸鸢。
    怡元阁,休源为我吹箫《杏花天影》。
    春晖馆,我给休源跳新学的舞步。
    太液池,休源送我一朵夏日里的菡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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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忧无虑的岁月里,我渐渐长大。不知什么时候,休源悄悄地走到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他那一抹浮云似的身影已经深深浅浅地在我的心里踩出了痕迹。
    我开始有了少女隐秘的情怀。
    有一次,我趁着午睡时,悄悄地从凤栖宫跑出来找休源。
    我和休源在静园里高大的洋槐树下嬉戏玩闹,唱着歌谣“洋槐树,洋槐花,一串串,白无暇。小伙子爱爬树,小姑娘爱戴花,爬着戴着就成了一家”。
    尽情欢笑的我们忽然发现远处有人走近。
    我有些惊慌道:“休源,你看看那边是哪个宫里的?”
    休源微微张望,故作大惊状:“不好,是凤栖宫。”
    我大急,来不及细想,忙拉着休源的手躲在狭小的假山中。
    我们的距离靠的这样近,休源略微环抱着我。他衣襟上传来淡淡地陌生而又熟悉的男子气息,我思绪霎时紊乱,一颗心竟绵软如绸。
    我微显赧色,柔缓道:“你探头看看他们走了没。”
    休源手指按唇上“嘘”了一声,示意我噤声。
    我默然片刻,发愁道:“可是我现在想说话呢。”
    休源凝视我,眼中渐渐攒起清亮的光束,“我有办法。”
    我好奇道:“什么办法、、、、、、?”
    话音未落,陡觉唇上一瞬柔软的触感。
    我的脸颊瞬间红透,我似乎可以听见自己胸口里心脏的砰砰声。
    我犹记得太液池边,翩翩少年送给娉娉少女一朵菡萏,亲吻了她的唇。
    稚气的少女立时跳开,大声道:“休源,你为什么咬我?”
    少年无奈地摇摇头,嘴角凝着宠溺的笑意。
    我害羞地抬眸望向休源,目光盈盈。
    休源低低地笑了,唇角弯起一个温润的弧度,“盖了我荀家的印,以后就是我荀家的人。”
    我脸上娇艳艳的红得发烫,嘴硬道:“你也盖了我的印,以后你不许有旁人。”
    休源朗朗笑了,故作正色道:“休源遵旨。”
    那之后,我偶尔想起那天的美好,心上像是有潺潺的泉水流过,柔软的仿佛盈润到心脾一般。
    流光容易把人抛,走的最急的总是最美的时光。
    休源未到弱冠之年却已经正式入朝,我十五岁及笄那年,休源被右相派去镇业郡历练,一去两年。
    他走的那天,进宫向父皇叩谢皇恩。我坐在静园的秋千上等着他,风轻轻地吹,一簇一簇的洋槐花飘落我满身。
    他悄悄绕到我身后,伸手大力地推了一下我的秋千。秋千高高地飞起来,我咯咯地笑:“休源,再推高一点。”
    他抓住秋千索,只轻轻地推着,故作摇头叹息道:“你这么顽皮,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我咬唇,脸颊隐隐发烫,轻声道:“我昨天及笄,母后说我已经长大了。”
    休源低低地笑了,一手拉住秋千索,一手揽住我的腰,将我抱了下来。
    我和他坐在洋槐花海里,我低垂臻首,黯然道:“我有两年见不到休源呢。”
    休源静静地望着我,如丝般温柔的声音在我耳畔道:“两年后我回来向皇上求娶你,好不好?”
    我只觉得仿若春风拂过,吹皱了一池春水。我顿时羞得满脸绯红,偷偷地侧眸去看他。
    他满面皆是春光笑影,温润如墨玉的眼睛里好似流光飞舞。
    我含羞地点点头,声若细蚊道:“好。”
    静寂的午后,丽质绰约的少女轻轻垂眸,看着自己的影子和身旁俊雅谦和少年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那一天,休源带着我送他的两颗红豆,策马扬鞭离开了京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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