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金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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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元旦的时候照例有很多宴会。
继母的娘家廖氏经营珠宝生意已逾百年,这次是一百二十周年庆。作为廖家的小女儿,业界公认的珠宝设计师,以及燕允纯的继室夫人,廖璧君女士难免是个让外界很好奇的人物。她行事低调基本不接受媒体采访。不过这次也许是碍于校友的情面,再加上我与乔栩的这层关系,她欣然接受潘峻峰女士杂志的访问。
乔栩对自己母亲的做法很气愤:真是个无孔不入的人,但愿不会给你带来不便。
我想没有那么严重。毕竟潘阿姨的杂志并非不入流的八卦杂志,相信不会涉及很多的私人问题,事先已经说好主要是关于珠宝方面的内容。虽然‘后母’这个词往往让人有不好的联想,而我与继母也不算亲近,但我还不至于把她当成‘白雪公主的后母’来看待。事实上我一直认为她是个合情合理以及少数真正有教养的人之一。
她是那种听到自己女儿回家讲班上同学小道消息,会给予呵斥的母亲。她觉得搬弄是非是可耻的。也是那种在遇到别人露骨奉承时,会脸红的人。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些带着一副谦卑面孔来讨好的人,这些人都不是钱不够多,而是总嫌自己的钱不够多,所以才把自己降到那么低的位置,骨头根根都是曲的。从小到大,我看到过很多在一些人前不可一世,在另一些人前又一副卑躬屈膝样的面孔。个个都是变脸专家。
所谓的上流社会一向讲究礼仪,但并非所有礼数周到的人都有教养。恰恰相反这里的人,世家对新贵抱有优越感,新贵则急于以自己的良好的教育背景和得体的言谈举止来与土财主、爆发户区别开来。看似彬彬有礼、高贵奢华的名利场中永远少不了是无聊的攀比、无谓的嫉妒,无尽的流言蜚语,当然还有亲切的客套之下的尔虞我诈。我曾经做梦在某个化装舞会上,到摘面具的时刻,当一副副笑盈盈的生动面具除下后,整个会场里,包括自己都变成是一张张没有表情的白板面孔。触目惊心。
廖氏的周年晚宴自然也是名流云集,绅士、淑女衣香鬓影,珠光宝气。最新款由名师设计的订制晚装礼服、一件比一件贵重耀眼的首饰珠宝,香水、手袋、鞋子无一不是限量发行的货品,这里的人似乎唯有这样才觉得合乎自己的身份地位。
女士们交流着新一季的几大时装发布会情况、太太俱乐部的活动或者某个慈善组织的最新进展。男士们则谈论着国际形势,经济形势,和各类商场之中的内幕消息。
在这里有人恨不得吸引全场眼光,有人献媚卖弄、有人阿谀奉承,有人暗中斗法,千姿百态很是生动。
我听到一位男士在对几位女士大谈自己收藏的几幅高更的画作,其间不时蹦出些个法语词汇。我想如果在高更的那个时代,一个抛弃富裕安稳生活,一个人跑到几乎没有现代明文踪迹的小岛上探索原始性东西的原证券经纪人,多半最受现在在这里高谈阔论的这些人的排斥和鄙弃吧。而现在这里的人却喜欢以这些艺术家的身后之名来装点自己,突显自己的品位和修养。不少艺术家在窘困潦倒中死去,他们创作的艺术品却在后来不断创出天价的成交纪录,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聂元晴过来半开玩笑问我,站在这里俯视众生相的感觉如何,是不是这些人都不入我的法眼。我的心迹好象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看穿别人的心思然后说出来,可是不礼貌的,聂先生。”
“别人我自然会装聋作哑,不过你是我未婚妻之外,你觉得我们算不算朋友?”
“应该算吧。”我不是很肯定。
“这就好了,朋友之间不是讲坦诚么,我当然就有话直说了。对了,我觉得朋友之间应该直呼彼此的名字吧,况且如果别人知道未婚夫妻之间还用‘先生’‘小姐’这样的称呼不是很奇怪么,你说呢,朗云?”
他叫我名字叫得这样自然。
“你说的对,我以后就叫你名字好了,元,元晴。”很不习惯这样亲近的称呼。我的声音结巴,面孔也发烫,心里直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两位倒是一副贤夫妇的表现!”调侃我们的是看起来很无聊的聂二少爷。
“虽然哥哥我喜欢有漂亮妹妹的派对,不过这里也太无趣了,都是些装腔做势的家伙,要不要溜出去,听说不远处的广场上一会儿十二点时有焰火表演。”他提议。
我和聂元晴交换了一下眼神,三人便神不知鬼不觉,从会场里走了个悄无声息。
与那个精致华丽却空洞狭隘的金粉世界不同,外面的世界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节日的大街上一派喜气洋洋的氛围,张灯结彩、喧闹拥挤。我以前从未置身这样的环境下过,觉得十分好奇、新鲜,看到棉花糖时还傻乎乎站在那里认真观看它是怎么被现场制作出来的,感觉很神气。
聂二直接说:这小妞简直没救了,一点世面也没见过,小心以后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他掏钱给我买了一支粉红色棉花糖,我尝了一口,太甜了。
我们走到广场上,和人群一起等待新年的倒计时。聂元晴把他的围巾摘下来,给我围在脖子上。“夜晚的风比较大。”
我的那声‘谢谢’,淹没在夜空中绽放开来一朵朵烟花的那一刻。
到了新年里有了联姻关系的聂、燕两家自然要互相设宴招待彼此。不过我还是觉得聂伯母叫我去吃顿家常便饭的那次倒是有趣的经历。
因为没有外人,谈话也比较随意起来。聂伯父甚至在饭桌上谈到小儿子就不满:“知道珠宝店给我寄来的帐单么,这小子光同一款手链就买过十四条来送人。”
聂伯母眼皮也不抬一下,轻描淡写地说:“去年他的记录是十六副耳环,数字上来说今年还少了两件。”我在想,这位未来婆婆,说不定是个意外的有幽默感的人。
“那他还特地自HarryWinston的巴黎店铺,订购一条红宝石项链又怎么说?”
“哦?”聂伯母也稍稍诧异,“现在小女生的要求都这么高了,Tiffany之类的已经不入眼了吗,要到HarryWinston订珠宝,得叫元曦少交几个女朋友了。”
“送给女明星的自然要昂贵一点,学校里的女孩还不至于这样。”知道点情况的聂元晴随口说到。谁知却让他爹勃然大怒。
“这混帐东西净不学好,现在还学人家追起戏子来了!”
我也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他发火,而是听到‘戏子’这个本以为已经绝迹的词汇。聂伯父聂鸿则先生与我父亲一样是牛津出身,那里开明的学风倒没有防碍他的偏见。不说现在女明星嫁入豪门的比比皆是,英国的名演员中有好几位,难道不是来自牛津的高才生,他的校友么。此时他让我联想到的是那位贾宝玉的爹——贾政贾老爷。
果然他拿出当父亲最有力的武器:“我明天就让银行把他的信用卡全部停掉。”
聂伯母不咸不淡地说:“他现在人还在西班牙度假,你停掉他的卡,难道要叫他去夜总会跳脱衣舞挣回来的机票么,以你儿子的性格,可能性不是没有。”
败下阵来的聂伯父只能说:“那算了,不过得给他设置刷卡限额。”
我强忍住快要溢出来的笑意,低头喝茶。
随即聂伯父又想到了一招:“等他回来叫他立即给我换专业,好好念个商科学位,毕业后规规距距到公司上班。否则我叫律师把他的那只信托基金的期限起码延后十年,再不像话,就索性取消他作为受益人的资格。”父式权威运用地淋漓尽致。
聂元曦曾经说过叫他当西装革履的办公室动物还不如杀了他。
做母亲的似乎在自言自语:“我实在难以想象他能朝九晚五的呆在办公室里。”
“我会派个闲职给他,他十点上班,两点下班也可以,这下你可满意了。这个混帐全仗有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他,才敢这样任意妄为,给我丢脸。”
聂伯母还是波澜不惊:“聂总,脸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别人怎么有本事丢你的脸,你好象有点逻辑错误。今年冬令进补忘了该叫我们厨师准备些健脑的食材。”
我真不知道聂家原来是个这么有喜剧效果的家庭。
聂元晴说:“爸、妈朗云说过想去看一下家里的藏书室,我带她过去,你们慢慢谈。”他大概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既有他父亲的精明、果断又得他母亲的冷静、不动声色的作风。
他带我到楼梯拐角处时说:“现在可以笑了,原来你还真是个爱笑的小孩。”
那是当然,我不懂得如何哭泣,所以经常面带微笑,另外世上好笑的事情实在太多,我自然要笑了。但是,什么,小孩,我心想,小子,我的心理年龄起码是我实际年龄的两倍,不要弄错了。不过搞不好这家伙的心理年龄有他实际年龄的三倍,在他面前我的确没有优势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