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一片赤血千般柔肠 贰 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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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雅渊怔怔地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满脑想的是适才上官岩与自己说的话。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街外,人烟更少,眼前是连绵且仍葱绿的田地。佟雅渊远远就瞧见了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槐树下有一片土坯,佟雅渊走累了,于是便在坐在土坯上休息。她瞥了一眼自己手中握着的箫,青碧光华。佟雅渊深深地吸了口气,自忖道:“那人说的话信不得的,关心则乱,爹爹……爹爹自会无事的……,可是昨晚那个黑衣人不是也说……。”佟雅渊越想心越慌,喃喃道:“白瑞荧荧,楚云煌煌……”
她埋下头,玉肩微耸后,却又缩了回去,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苦意,竟几欲哭了出来。她强忍着心中痛霓,眼泪最终还是没有流下来。她抬起头来,瞄了树上一眼,忽然冷声道:“你出来!”
“嗉”的一声,步蘅从树上窜了下来,坐在了佟雅渊身侧,也不说话,只直直瞧着眼前的几垅茭白田。
“我不是说过,谁都莫要跟来,你为何跟来?”佟雅渊盯着他怒喝道。
“已经到了吃茭白的季节了。”步蘅淡淡道。
步蘅这没来由的一句,端的让佟雅渊不明所以,步蘅便接着道:“你定没有吃过茭白,就是前面种在湿泥地里的那些高高的东西。”长白山的确没有茭白这类江南喜湿的植物。
“你说什麽……”佟雅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步蘅又吟道:“翠叶森森剑有棱,柔柔松甚比轻冰,江湖岩假秋风便,如与鲈莼伴季鹰。”佟雅渊一横眉,喊道:“你和我说这些做甚。”佟雅渊此刻心下烦扰以极,步蘅却没头没尾地道着些莫名其妙的事,佟雅渊便是当真气恼了。
步蘅却接着道:“我记得小时候,我娘常常亲自烧糟溜茭白给我和妹妹吃,只是八年前就再也吃不着了。”
佟雅渊听步蘅提起旧时家事,感受着他不觉流露出的淡淡哀伤,突来一阵酸涩,盖过了心下的烦闷,竟脱口而出道:“这是为何?”步蘅扭头凄凉地笑了笑:“只因我娘已经不在了。”
佟雅渊登感心痛,咬紧了嘴唇,步蘅见她的表情,知她是为自己难过,心下欣然,淡笑道:“你不用在意,我早就没事了。
“你为何……和我说这些。”佟雅渊不解问道。
“只是忽然想让你了解我,就像我一直想更多地了解你般。”步蘅微笑道。佟雅渊听到此处,心头微震,目不转睛地望着沉静安详的步蘅,一句话也说不出。
步蘅说时无心,却有真情,话虽朦胧,却淡得奇妙。佟雅渊如是懵懂虽还不明此句真意,可心里却有种无来由的微甜。这正是红蕖才有的恬淡柔情,佟雅渊自不例外。不经意间她心中的忧愁也随着这种微妙而来的别样心情,淡敛些许了。
步蘅想她心情稍缓,又顿了顿,道:“还有……我大概猜到适才那位尚书大人和你说了什麽。”
佟雅渊一点也不惊讶,吐了一口气,只道:“没想到上官岩也是那个组织的人……
步蘅点点头道:“……连朝廷都有肆象灵池的人……甚是可怕……”
佟雅渊问道:“‘肆象灵池……’昨日我便奇怪你怎么知道那组织叫做‘肆象灵池……’”
步蘅侧首深意道:“我已查了这个组织八年,是理应知道的。”步蘅又笑道:“我知道却没有告诉你,你会不会生气?”
佟雅渊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不说自有你自己的道理,我又何必问,且说我渐渐也会知道的。”不强求便是佟雅渊的一种性格。
步蘅会心一笑,继续道:“尚书大人可是也提及佟前辈了?”
佟雅渊微微叹了口气,道:“他说若想救我爹娘,就把一件东西交给他。”佟雅渊顿了顿,沉声道:“若不是爹爹给肆象灵池抓住了,上官岩和昨天那个黑衣人决不可能知道那件东西的存在,还有……”她已不说下去。
步蘅道:“那件东西便是你要去芳菲苑找的?”
佟雅渊颔首道:“正是,可我连它是什麽样子都不知道……”
步蘅忽将一个湖蓝色的方形护身符放在佟雅渊的手中,赫然便是那日步蘅于芳菲苑从轩辕石那里得来的东西。佟雅渊着实一惊,起身道:“这是……”
步蘅道:“这是昔年‘吾扶公子’随身六缕宝物之一的银缕,是芳菲苑大老板轩辕石最宝贝的东西,想必便是你要找的,我那日便已到手,却未对你说明,对不住。”语带歉意。
佟雅渊不作反应,摸了摸那个护身符,吃惊之余,却问道:“你可知道它还是何物?”
步蘅点点头,道:“听我爷爷说过,这个便是与佟佳一族祖传至宝楚云锦有性命关联的‘脉引’‘白瑞草’。”
“白瑞草”三字一出,佟雅渊又喜又惊,不错,要知道这世上晓得“白瑞草“玄秘和名称的除了佟佳一族族长嫡系外,只有一人。
佟雅渊不禁郑重地望了步蘅一眼,心下恍然:“你姓步啊,我怎么一直未想到。”
佟雅渊正声问道:“你知道‘白瑞草’的两个身份,那我敢问你与步更寒老前辈有何渊源?”
步蘅微微一笑,道:“我称他老前辈为爷爷。”
这回答和佟雅渊料想的不差,若说之前她对步蘅还有些猜忌怀疑,此刻便已悉数烟消云散了,因为步蘅竟是步更寒的嫡孙。
四十年前,武林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深林袖白雪,蔚空覆青云,去天地尽能,唯独吾扶者”,说的便是“吾扶公子”步更寒,外内功一绝不说,轻功,暗器,易容,用毒,打穴云云样样精通,是武林中几百年难得一出的奇才。随身总有六件物品,称作六缕,乃皆是稀世珍奇。步更寒聪灵无加,精练果决,城府极深,但为人侠仁仗义,又重情笃弥。即便早早归隐海外,却在现今武林仍有享有盛赞美誉,影响极大。昔年步更寒与佟佳一族渊源颇深,佟佳一族曾受步更寒大恩,佟佳一族便将“白瑞草”赠与他留念,且还定了条族训,便是:“族内无论何人何时,若逢步更寒及其子孙有难定要倾尽全力相助。”自步更寒匿迹凡尘后,佟家人便再也得不到他的任何讯息,更不知其子女孙儿下落,无从报恩,甚是苦恼。
佟雅渊自小便牢记长辈教诲,眼下忽见恩人之后,又是近来朝夕相处之人,不禁柔肠百转,佟雅渊忽站起身来,拱手一揖道:“劳你带佟佳一族向步前辈谨告安好。”
步蘅忙扶起她,道:“你莫折杀我。”随后叹道:“他老人家早早归隐,我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他。”
佟雅渊也道:“我也听爹爹说,步更寒前辈仙踪无迹。”
步蘅笑了笑,道:“不过‘白瑞草’倒是爷爷早早便交代我去寻来完璧归赵的,他知道若干年后,于他无大用的‘银缕’,却是佟佳一族保存族脉的必备之物。”
佟雅渊脸不由一红,小心收起了那个护身符,嫣然道:“多谢步老前辈救我家出了劫难,至今还为我家着想。”其实她对步更寒与佟佳一族的渊源本就不甚了解,只知道个大概,但听步蘅言,步更寒倒是为她家想得周全,确是有情有义。对于期间的细密冗杂之事,她心中虽不明,也就不去多想了。她顿了顿,又道:“再者……我也得多谢你了。”话音较前句小了不少,步蘅却是听的清清楚楚的。
步蘅瞧她如花笑颜,又听她谢语,当真受宠若惊,下刻望见佟雅渊面颊上红玉般的云软,不禁呆了呆,笑问道:“你谢我作甚?”
“你从那日山寨救我起,就帮助了我许多,寻得白瑞草不交给我也是担心我带着它有危险。”佟雅渊真心感激道
步蘅朗笑道:“傻姑娘,这有什麽好谢的,这一切可不都是我的预谋麽?”步蘅那日登安溪上拉佟雅渊下水,目的有三,一为脱离重光堂,二为与佟雅渊一道访那“白瑞草”以便转交,其三便与“肆象灵池”有关了。
佟雅渊也笑了,道:“预谋也罢,无心也罢,反正多谢。”她好似忽想起了什麽,眸里的光辉黯淡了下去,关于步蘅的疑问困窘随即海涌般翻腾起来,于是她开口道:“……那个……”但马上打住不说了。佟雅渊心道:“若是步蘅想说,他便会说的,我又何必强求呢?”
佟雅渊想知道何事?她想知道步家经历了何等惨寰变故,至以家破人亡;她想知道步蘅又怎会男扮女装成为重光堂副使,随来东日身侧?
可发问前的一瞬她却下定决心不加询问了,她想起步蘅几次提起母亲家人时痛苦的表情,知道步蘅必定前命多舛,不愿揭他苦楚伤疤,而且还有种直觉:不少多时,这些迷惑一定能解开的。
步蘅看着佟雅渊时而犹疑时而坚定的神情,已猜到几分了。他不言灭门家仇,只是不愿让佟雅渊卷进自己于她无谓的个人仇恨中,他也料佟雅渊睿智冰灵,已看出端倪,自不必多说。
一时间步蘅心中欣慰不已,佟雅渊最终丝毫不问自家的事,这便是极尊重和在意自己的感受了,又见她对自己实是感激,不由心神一荡,登时百感交集。想头遭于登安溪上遇着她,便情缘已契,数月相处,自感与她羁绊渐深,怕是再待些时日慧剑难断情丝,而眼下自己却身负血海深仇,大事未复,这等儿女情长万是不对。且佟雅渊冷傲非凡,不能断其真心情感,难测其于己实意。此下暗暗解嘲道:“莫不是我想太多才好……”
佟雅渊见步蘅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心下甚是羞惬,竟不敢去瞧他的目光,撇过头去,又冷声道:“你莫再瞧我了,我脸上又没生花。”步蘅悠然道:“可比花好看数倍。”佟雅渊白了他一眼,步蘅并不自意,道:“我料你定有注意那个看似生病的照碧姑娘。”
佟雅渊默了半晌,才叹息道:“她不是生病,而是又中了毒又被人下了蛊。”
步蘅也默了片刻,道:“果然……”
佟雅渊道:“你也瞧出来了?”
步蘅点了点头,道:“中毒我本不确定,佟佳一族自古精通青草药和解毒之术,现下由佟大小姐口中说出,想来错不了。”
佟雅渊微嗔道:“莫要油嘴滑舌的。”
步蘅笑了笑,接着道:“而看出中蛊不难,她双目游离,全身无感,最明显的是她已受人指挥了。”
佟雅渊道:“照碧印堂穴四周集注了紫气,印堂穴中却无事,这便是中了剧毒的一个表征。再加上我那日为她粗粗把了下脉,她的脉象早乱,那毒已怕正游走全身。而原来我对蛊术之类并不知道,只是原有一次爹爹向我说起少时往事,提及中蛊,我才有一点了解,而照碧的症状正合爹爹所说‘虚体无妨,命不自已’。”
步蘅道:“那毒你可解得?”
佟雅渊摇了摇头,道:“我看不出中了什麽毒,解不得,想来那毒定不寻常,不然我理应瞧出的,眼下只能用我家的‘艾融散’为她多保命几日。”语间不觉带着遗憾忧心。
步蘅道:“毒眼下虽无法解,蛊却可解的,施蛊之人亲解便可。”
佟雅渊道:“是他……若不是他,照碧便不可能这般听他的话。”
步蘅道:“他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自怨自艾,又是可爱的紧,怎会是他下的蛊?”
佟雅渊道:“这几日,照碧几乎不说话,别人问她,她也只是点头,有头,只有那人与她答话时她才会生硬的说句把,且她基本不离开那人侧几寸。那次吃饭时羿云叫她吃饭她无反应,那人稍唤便行,就不能不让人疑心了。”
步蘅笑瞧着她,道:“无错,便是他。”
佟雅渊啐道:“你既然也认为是他,前面反问个啥劲儿,消遣我麽?”
步蘅忙做拱手赔礼,道:“姑娘请勿放在心上。”
佟雅渊不睬他继续道:“我便想不通,为何是他?”
步蘅却道:“只有一个理由。”
佟雅渊道:“哪个?”
步蘅道:“他也是‘肆象灵池’之人。”
佟雅渊一惊,道:“那他害照碧又是做何?”
步蘅道:“羿云兄弟那日有向我提过他与照碧是奉首领之命去往塘何,想来一是‘首领’,二是塘何,我便料羿云与照碧是‘肆象灵池’的死敌——未华崌之人。”
佟雅渊疑道:“未华崌?”
步蘅道:“未华崌是江湖上的有名组织,以锄强扶弱,惩凶除暴为己任,但其实我曾听我爷爷说过,这个由昔日天下第一‘玄变圣手’连涣前辈创立的组织却是以打到‘肆象灵池’为目的的,其中前辈恩怨隐秘,外人便不了解了,也无从了解的。”
佟雅渊顿时恍然,呼道:“不错,照碧前时定是发现了他的秘密,且照碧又是未华崌的人,才会被下蛊的。”
步蘅点头道:“正是,那夜白虎堂的刺客来袭,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你的‘白瑞草’二是又想劫走照碧,他们是一伙的。”
佟雅渊道:“劫走甚是麻烦,杀人灭口岂不更快。”
步蘅道:“这个确是让人不解了。”
佟雅渊道:“我看穆吟昔倒是无辜的,可他为何会是肆象灵池的人,他这般与我们一道又有何目的?”
步蘅笑道:“前面这个问题无法回答,后面那个猜下便可知一二了,
步蘅又道:“他的目的或许便是那白瑞草,亦或许是想对你不利,来要挟佟前辈……”步蘅下刻瞥见了佟雅渊忽来的哀伤神色,又道:“对于他们说的佟前辈被抓之事,我却认为不可尽信。佟沐岚前辈被冠以‘更昔无迹’之名,便是有飘然世外,神龙隐现之能,你实用不着担心,我爷爷与佟前辈有一面之缘,说佟前辈是此辈中唯一角色,佟前辈绝不会这般容易就被擒着的。”
佟雅渊瞪大了眼,道:“步老前辈也知我爹爹?”
步蘅笑着颔首道:“爷爷称佟前辈惊艳才绝,那日在鸾凤亭一见我才知爷爷所言不虚,而且只用一招便让来东日这般害怕的现今我只知你爹爹一人罢了。”
佟雅渊听步蘅所言,心中安然,又不乏自豪心情,转念想到母亲和兄长,不禁呼了口气,道:“爹爹怕是带着娘和哥哥多有不利。”
步蘅道:“我只知景前辈是龙吟君的爱女,身手应是不错,你该比我了解才是,怎又无故担心呢。”步蘅顿了顿,道:“若是令兄,擒他的人是来东日亲手,似乎花了不少气力。”步蘅言下之意便是景深深和佟伯渊不会掣肘佟沐岚,而只是助力,佟沐岚不会轻易遇险。
步蘅又笑道:“依我看你可不如你哥哥呢。”佟雅渊折了他一眼,推了他一记,吸了口气,起身道:“我们回去吧,我今日又欠了你一个人情,我记住了。”她说着便往前走,又回头展颜道:“若是爹爹见着你这步家的后人,定会十分欢喜的。”
步蘅跟了上去,怔怔地望着佟雅渊的曼妙身影,心中却油升一种难言的不安。
回到客栈后,羿云见佟雅渊情绪好转,心中大慰。步蘅避嫌,过了许久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