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幡然之心  叁 金陵一栈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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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悦来客栈”,原本金陵城内一文不名的小客栈,现今客房,大堂,连后院都挤满了人,且皆是武林中人。他们样貌,衣着等等都不一,脸上却都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好似狂热,兴奋,抑或敬畏。
    佟佳族长与“七绝剑”穆炎轩都住进了这间客栈。
    心怀鬼胎。
    昨日月圆之约实让人意犹未尽,若盯紧佟佳族长,或许还有幸得见那传说中玄乎奇迹的白瑞之宝。还有穆炎轩并未佩剑,难道他的赤血玲珑真被重光堂劫走了?那他昨日为何能熟视无睹?何人都不解。
    大堂前的高高柜台,老板娘看着满店里的人,忙的大汗淋漓的店小二,不由地露出了花一般的笑颜。她本就是个美人,穿了极合身的一件紫红色的轻绢小衫,眼角的一颗痣却十分惹眼,一颦一笑间尽显妩媚。她便又低下了头。
    翠边荷叶袖口外,她白皙的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账簿,右手持着一支细长的羊毫毛笔,好似在写些什麽。这时有个人走到了柜台边,面向柜台内悠闲地靠着。
    老板娘并不抬头,从台内捏出了一个小瓷碟,往那人面前轻轻一放。
    “呵呵,好久没吃过这弥栗杏仁酥了。”柜台外的那人竟乐呵呵地拿起一块黄萌萌的糕点扔进了嘴里。
    眼下,店里的客人自是全然不会注意小小角落柜台旁,一个男子对漂亮老板娘的搭讪。
    老板娘这才瞟了他一眼,脸上的笑意却温柔。
    老板娘淡淡道:“羿云小子醒了?”
    那人又拿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点了点头。
    老板娘放下了笔,伸出了鲜葱般的手,将账簿递给了那人。
    那人接过了她手里的账簿,一手撑着柜台,一手便开始翻起账簿来。
    那人意兴阑珊地瞧了一阵账簿,笑道:“今日的生意果真竟不错。”
    老板娘却悠悠道:“平日是门可罗雀的,不过这可怪不得我。”
    那人有些无奈,道:“这全怪我,选址不力。”他已翻过了一半,忽然放慢了速度,眼里脸上稍有严肃。账簿上这样写着:
    “丁酉年陆十柒记
    ‘薛孟尝’薛远仙。
    十月十四子时三刻,已诛杀。
    诛杀行状,表则善心慷慨可嘉,里则为富不仁,纵奴鱼肉乡里,‘孟尝’不过假名。且与江浙官府勾结,暗害‘青松剑’柳扶风。
    行,七宗长水若。”
    那人不由叹了口气,低声道:“怎说这薛老三和我还有些交情……他那样的人竟也……”
    老板娘眼都不眨,道:“莫在我面前做慈悲了,这不是你的风格。”
    江湖不过如此,多少表面光鲜亮丽的武林名士,实则只是一副内为败絮的皮囊罢了。
    无垢江湖,一梦而已。未华崌者却是逐梦之人。
    那人不由得苦笑了下,端的这样的事,他已见多。
    老板娘又正色道:“这件事兄弟可查了许久,毕竟‘薛孟尝’在武林中声望极高。”
    那人轻轻地合上账簿,目不转睛地望着老板娘,缓缓柔声道:“前夜任务可顺利?”
    老板娘板起了脸,道:“已过了这麽许久,你还不放心我麽?”
    的确过了许久,八年还是十年。
    未华崌的七宗宗长水若执行任务从未失手,杜廉虽清楚,但担忧之情却不减分毫。
    杜廉会心地笑了笑,眼里是若碧海般的温柔,便不再说话了。
    水若拿回了账本,道:“你竟然没把七宗部的据点告诉羿云和照碧?”
    杜廉淡笑道:“他们这次只为重光堂而来,并不与七宗有何交集,且他们就算不知道又能怎样,不是还是找来了麽?”
    水若也笑了,道:“我前日在店里瞧见他们时,着实吓了一跳,他们却未看见我。不过我倒还是有些高兴的。”
    杜廉疑然道:“高兴?”
    水若悠悠道:“他们若是为月圆之约而来金陵,想必你也定会来的。”
    杜廉一怔,心下一阵欣然,可却叹了口气,道:‘我只能停留几日,重光堂那些走狗既已行动,便说明二十年了,四神怕也早已按捺不住了。”
    水若摇头轻叹道:“看来江湖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未华崌共分七宗,一宗直属头领,宗长由头领兼任。其他六宗分散各地,执行任务,每一宗在其分区的大城市设有一个据点,共六个据点,除头领和各宗宗长,外据点无人可知,这样使未华崌“替道义诛”的效率极高,且被诛的相关人追究也是无处可究。保障未华崌组织的隐秘和安全。羿云与照碧乃属一宗,那日入金陵误打误撞进了“悦来客栈”,竟就是七宗的据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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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见了没?适才穆大侠好像往佟佳族长的房间去了。”
    “他们有何事要谈……”
    “会不会与驭世玲珑有关?”
    “定是的!”
    大堂里躁动异常,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觉往二楼左侧的第一间房的方向望去。
    楼道竟也聚了一些人,还真有这般鬼迷心窍的。
    穆炎轩瞧都懒得瞧这些人一眼,径直地走到了佟沐岚与景深深的房门前。他适欲踌躇敲门,却闻见房里传出了垂泪之声。正是景深深。
    屋内。
    景深深的脸上满是泪痕,已甚是憔悴,哽咽道:“如果雅渊有个三长两短,我……我……”
    佟沐岚看了妻子一眼,叹了口气,柔声道:“适才杜先生说他已派人去下游寻过了,并未寻到雅渊,但是却可以确定雅渊一定还活着。”佟沐岚昨晚已与杜廉照过面了。
    随即佟沐岚出腰里掏出了一件精致的玉佩,景深深眼前一亮,颤声道:“这是雅渊箫上系着的。”
    佟沐岚点了点头,道:“杜先生说这是在登安溪下游的三岔口的浅滩边找到的。”
    景深深一怔,道:“我记得登安溪下游入海,雅渊的玉佩遗留在了河边,那她岂非已被冲到海里去了……。”景深深儿时生活在太湖边,对太湖金陵一带的地形水道甚是熟悉。
    景深深又呜咽了起来,佟沐岚无奈摇了摇头,道:“夫人这是关心则乱啊。”
    景深深不睬他,佟沐岚接着道:“登安溪下游的三岔口的河滩上不止发现了玉佩,还有一些杂乱的脚印。”
    景深深登时惊道:“脚印?”
    佟沐岚颔首道:“想来便是雅渊的。”
    景深深深深呼了一口气,佟沐岚见她心稍安,也松了一口气,道:“雅渊应是往那条支流下去了。”
    景深深思了片刻,道:“那条支流是芡河是通往湖州的近道。”
    佟沐岚轻轻拍了拍景深深的肩头,微笑道:“所以我们去湖州或许便能寻着雅渊。”
    景深深掩袖拭去了泪,脸上已有喜色,道:“等明日伯渊身子稍好些,我们便启程。”
    佟沐岚边点头,边道:“门外的可是穆兄?”
    穆炎轩一惊,虽非有心,可想自己竟在别人门口做起偷听的勾当,登时脸一红,忙道:“正是,在下可否进来。”
    景深深皱了皱眉,点了点头,佟沐岚便道:“穆兄,请进。”
    穆炎轩进屋一拱手,道:“打搅了。”
    景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了句:“大哥。”
    佟沐岚引手请穆炎轩坐下,穆炎轩坐定,稍有尴尬,默了片刻后才道:“不知令爱可否有消息?”
    佟沐岚道:“多谢穆兄挂心,小女已有消息了。”
    穆炎轩道:“那就好,不知今后佟兄有何打算。”
    佟沐岚道:“先去寻着小女,便回长白山去。”
    穆炎轩点了点头,又瞥了景深深一眼,景深深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平静地出奇。穆炎轩心下不由叹了口气。
    穆炎轩道:“恕在下冒昧,佟兄这次入关是为了‘月圆之约’?”
    佟沐岚苦笑道:“我们只是为被重光堂掳去的犬子而来。”
    穆炎轩沉吟道:“也是,想佟兄世外之仙若非重光堂这卑鄙手段又怎会出山呢。”
    佟沐岚淡淡道:“‘世外之仙’可当不得,在下也不过是山野农夫罢了。”他顿了顿又道:“不知穆兄此来又是为何呢?”
    穆炎轩无奈笑了笑,道:“也是寻人,寻我那私自离家的女儿。”
    佟沐岚也笑了,道:“适才我已见过穆侄女了,果然俏皮可爱的紧。”
    佟沐岚竟不问穆炎轩那“赤血玲珑”之事。
    穆炎轩又默了一阵,还是站起身来,又一拱手,道:“不打搅了,这下先告辞。”
    佟沐岚也起身拱手回礼,为他开门,景深深只道:“大哥走好。”
    穆炎轩心里不觉一阵索然意味,落寞地走出门去。
    佟沐岚待穆炎轩走了后,不由得无奈道:“夫人不该对穆兄这般冷淡的,都已过了这麽多年了……。”
    景深深折了他一眼,佟沐岚便不敢说话了。
    背弃是时间难以平复的伤痛,管他贪花好色也罢,性情使然也罢。景深深早已不在意了,只不愿与那人再有交集。
    景深深不由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瞥了佟沐岚一眼,眸里隐有了些温柔笑意。
    怎再茫然,此有木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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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金陵最繁华的永乐街街口左边有个昭君巷,昭君巷外,立着一栋破旧的二层小楼,楼外的赭红漆几乎全掉光了,露出了已不新鲜的木头颜色。门虚掩着,风吹过,发出了“破落,破落“的声音,糊门的浆纸已破大半。
    这样的楼是有些年代了,在永乐街如此喧闹的地方,破败的便丝毫不引人注意。
    它却还有个名字,就写在二楼正中的屋檐下。
    暗青色的牌匾上,赫然刻着三个行书大字。
    雾祺楼。
    已是正午,街上的人少了些,炊烟已袅袅,弥漫永乐街。
    这时却有个从街外走来的青衣人在扣雾祺楼那眼见便要从门框上掉下来的门。
    青衣人扣了两下,便引门进去了。
    昏暗,微弱的光线透过破窗照不亮楼里。
    青衣人上了楼,二楼却点着灯,只是一样昏暗罢了。
    二楼不宽敞,没有隔间,只有一个大厅。
    厅里没有任何摆设。却坐着一人,一块黑纱从头罩到脚,烛光黯淡,无法瞧见脸。
    青衣人也取下了裹在头上的布子,解开了披在身上的青色斗篷,露出了过腰的漆黑长发和海棠红的长衫。
    她的脸也和海棠般,虽不算漂亮,却流露出一种华贵骄纵的气质。
    黑衣人已缓缓开口道:“二小姐总算是来了。”
    这是个女人的声音,很有风韵,想已有四十岁了。
    二小姐向黑衣人微微地一躬,道:“娘娘最近可好?”声音里依旧透着娇贵。
    黑衣人轻纱晃动,却有笑意道:“劳二小姐挂心,老身感激。”
    二小姐淡淡一笑,道:“这是属下应该的。”
    黑衣人道:“二小姐对眼前局势可有了解?”
    二小姐点了点头,沉吟道:“我们等了这麽许久,终于到时候了。”
    黑衣人忽地飘然起身,黑色纱裙不知已将脚遮住,还是她本身便虚浮半空,她缓缓道:“不错,故要孤注一掷,势在必得。”
    二小姐默了片刻,道:“眼下还是以楚云锦为先。”
    黑衣人微微一笑,道:“正是,不然当真枉费了好好的一次‘月圆之约’。”
    二小姐又默了片刻,拱手道:“属下可否先去会会佟佳族长。”
    黑衣人坐了下来,缓缓道:“不过据说佟佳族长才智过人,身手不凡……”
    二小姐不屑一笑,手已握紧,她自负深得其父的真传,也聪慧灵巧,就算是佟佳族长也可完全不放在眼里。
    只是她还年轻,远不知江湖卧虎藏龙,佟佳族长到底确是个何许人?
    黑衣人瞧见她的神色,心下不觉叹了口气,可却笑道:“我叫二小姐从南海来就是这个目的了。”
    二小姐心下一阵欢喜,迅即道:“定不辜负娘娘厚望。”
    黑衣人点了点头,道:“四行七星全副交予你差遣的,余下一行随蓼言追踪佟沐岚之女。”
    二小姐一听“蓼言”二字不觉一皱眉,道:“她的疯病不知何时发作,执行任务是否过于牵强了?”
    黑衣人笑道:“想蓼言一向认真死板,绝不会容许自己在这时候发病的,且说那病也称不上是病。”话里倒已满是爱怜。
    二小姐闭上了嘴,眼里却流露出了怨毒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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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羿云穿好了衣服,正准备出房门,却听见门外踟蹰的踱步声,羿云微微一笑,随手开门,门外的人不料门竟突然开了,重心不稳,冷不防便跌进了羿云的怀里,一张如雪面颊登时如霞烧般,她羞涩抬眼,羿云佯板着脸,却柔声道:“吟昔,你又要耍啥把戏。”
    穆炎轩此刻捏着手里的信,脸色铁青,气的连嘴角都在抽动。只因信上写着:“爹爹,女儿和羿云哥哥去湖州玩几日便回家去。”
    几个时辰以前,穆吟昔便去找羿云,要羿云继续带着她出游。羿云那时已接下杜廉给的新任务,要与照碧赶去湖州一带调查来东日的动向,工作虽不轻松,却也悠闲,不至危险,终是拗不过穆吟昔的软磨硬泡,羿云只好同意。
    穆炎轩大骂道:“实在是太不懂事了。”便要赶往杜廉处询问情况,怎料杜廉却先到了他的门前。
    杜廉拱手道:“穆大侠,羿云大胆私自带走令爱,杜某先行赔个不是。”
    穆炎轩心里一怔,忙道:“杜兄哪的话,在下疏于管教,定是我那刁蛮的女儿让羿少侠为难了。”
    杜廉微笑着,递上了一封信,道:“羿云和照碧走的匆忙,他本想亲自交给穆大侠的,他说日后在向穆大侠谢罪。”
    穆炎轩边道“哪里哪里”,边打开了信。
    信是羿云写给穆炎轩,内容便是请穆炎轩放心,自己就算豁出性命也会保护穆吟昔周全,且还为穆吟昔这等行为辩护了一番,正搔到了穆炎轩的痒处。穆炎轩不禁对羿云这个做事稳重又细致的年轻人生出了几分好感,他也已知女儿离家来到中土后,便一直受羿云的照顾,这才微微放心。
    穆炎轩看完信后,叹了口气,对杜廉道:“请问杜兄,羿少侠一行是去往湖州?”
    杜廉道:“正是。”
    穆炎轩道:“为重光堂而去?”
    杜廉眼光好似意味深长道:“穆大侠怕也是放不过重光堂的吧。”
    穆炎轩只是一笑,道:“重光堂与我并无冲突。”
    杜廉道:“哦?”
    穆炎轩只点了点头,不再答了。
    杜廉也已知那“月圆之约”上的赤血玲珑果不简单。难不成便是假的?
    穆炎轩还是无法放心女儿,决定前往湖州寻找。之后穆炎轩便又去了佟佳夫妇的客房,表明同行之愿。景深深甚是不耐,不了这个男人为何还要再与他们纠缠,竟连一句话都未与穆炎轩说。佟沐岚不好回绝,便答应了。且说他深知自己既已重显江湖,这一路上定不太平的,有穆炎轩随性也是多个帮手,到时有个照应。景深深心里埋怨,却也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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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城东嘉南渡,穆吟昔满面春风,瞟了身侧羿云一眼,脸便又红了。秋风萧瑟,河面上漂着澄黄的枯叶,此时在穆吟昔眼里竟也变得可爱了。她已坐上了船,且船马上便要开了,她又要开始和羿云一起闯荡江湖,还有就是她已甩开了她那式微的表哥,可以不要再听到他唠叨不止了。她心里其实也有些不忍,毕竟自己硬逼着靳绍音出岛的,眼下却又一声不吭地独自上路。想到这里她不禁叹了口气,可这种负罪感在眼前惬意的情势下显得甚是微不足道了。
    坐在她对面的照碧忽伸出手指了指岸上,道:“你们瞧那个人是不是……”
    她一语未完,穆吟昔望去,脸色骤变,那个人一路小跑,很快到了船边,已是气喘吁吁,他笨拙的跳上了甲板,手里提着自己的长衫,脸色通红,却笑呵呵道:“你们忘记我了呀。”
    正是靳绍音。
    穆吟昔跳了起来,惊诧道:“表……哥……你……怎么来的?”
    靳绍音摸了摸自己的脑,道:“是羿兄适才告诉我你们要去湖州,没料到这麽快,我还没准备好……”
    他还未说完,便被穆吟昔残酷打断。
    穆吟昔面对羿云,瞪着眼。
    羿云一脸无奈,目光飘忽,只好装着没事,叫靳绍音坐下。
    少时羿云才笑道:“靳兄在,我们一路乐趣定是少不了的。”
    穆吟昔冷冷道:“是气少不了才对。”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梦想破灭,船便已经开了。
    目的地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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