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公主营帐皇族印记耀眼醒目，阿保暗忖：“假冒译官，糊弄皇族，性命难保，只希望鲜卑推行汉化多年，崇尚儒学，贵族上层皆能熟练掌握汉语，上天保佑来的这几位便是如此。”
    “检校译馆吏阿保到。”内侍高声喝道。
    高大的营帐，威武的军士，一众衣着华丽的宫人，宇文婷高高坐于榻上，阿保内心惶恐，手心不断冒汗，跪在地上直颤，半天爬不起身。
    “鲜卑使臣到。”帐帘被高挑起，昭抬眸望去，一束光线射了进来，将进来的三人笼在光晕里。
    三人大踏步走进，及至榻前，向姿容端庄的宇文婷略一欠身：“鲜卑迎亲使臣拜见尊贵的公主殿下，至高无上的大单于等候着公主，鲜卑的百姓期盼着公主，公主的到来，必将为鲜卑与大晋的子民带来和乐与平安，愿两国修好，边境不见刀兵。”
    昭见这三人一身胡服骑射，精悍干练，为首一人叽哩咕噜不知说些什么，只态度傲慢。
    使臣说完便站定，等了半晌，那阿保仍呆立一旁，昭忙低声提醒：“喂！喂！到你了。”
    阿保猛然一震：“是……是……启禀公主……使臣称见到公主很高兴。”
    宇文婷坐得笔直，长眉轻挑：“是吗！那为何他们态度如此倨傲？见到公主为何不跪拜行礼？”
    阿保绞尽脑汁，慢慢转向使臣：“……她问……你们态度如此不好……买卖怎做得成？”
    使臣一怔，愣了半晌，互相看了看，为首一人气势汹汹：“你们大晋想反悔吗？”
    宇文婷长眉轻蹙：“阿保，他说什么？”
    阿保满头大汗：“他说……他说大晋没什么了不起！”
    “什么？”此言一出，帐内诸人均倒吸一口气：“这鲜卑太过狂妄，小小使臣也敢如此无礼，实在可恨。”有军士手按剑柄，虎视眈眈。
    使臣诧异气氛突然变得诡谲，他们扫视着四周，不由紧张起来，为首一人怒道：“晋人最是狡猾奸恶，出尔反尔，你们根本没有修好的诚意，并不想和亲，你们全是奸细，入我国境千里，全为刺探我军情，英武的大单于怎会被你等欺骗？”
    昭见这使臣慷慨激昂，越说越恼怒，脸胀得通红，不知何故。她缓缓起身，步下榻，徐徐行至三人身旁。使臣一脸戒备，警惕望她。
    昭侧首向阿保：“他刚说什么？怎激动成这样。”
    阿保以袖试汗：“他说……说晋人最奸滑，没有诚意，大单于早就料到了，军……军队早就等着我们了……”
    “锵”声连响，一旁军士纷纷拉开佩剑，怒目瞪向使臣。
    见状，使臣勃然大怒：“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们这些卑鄙的晋人，想杀人灭口吗？”
    昭：“他又说什么？”
    阿保迟疑开口：“一直以来……什么两国……什么兵，晋人最卑鄙……他们要杀人灭口。”
    李毅出列，大踏步行至榻前，单膝跪倒：“公主，我大晋绝不能任人轻视践踏，公主绝不能任人欺辱，李毅请求公主，允许我诛杀鲜卑这些无耻小人，以报今日受辱之仇。”
    宇文婷眉头紧皱：“诛杀这几人易，我等已深入鲜卑境内数千里，先不谈能否安然返回，只怕今后两国再无宁日。”
    李毅起身，转向使臣，大声道：“大单于若无意和亲，为何让我们来此，只为让大晋受此羞辱吗？还是你们私改旨意，故意言语激烈，意图挑起两国战事？”
    昭颔首：“对呀！大单于出尔反尔，如何取信于他国。阿保，你译给他。”
    阿保战战兢兢：“你们……想不想做生意了，这么凶怎么谈？”
    使臣：“谈？还谈什么？你们不是想反悔吗？再说，她又是谁？为何要与她谈？”
    其他的听不懂，但有一句却明白，阿保大声道：“他问你是谁？”
    昭看着使臣，他一脸倨傲：“这些人真怪，问我又怎样？你告诉他。”
    “公主义妹，大晋五品女官，怎么翻？”阿保快愁死了：“她，她是……她是阿娅女神，对，她是阿娅女神。”
    使臣皆一怔，良久一人大嚷：“怎么可能？阿娅女神！你们怎能亵渎神灵？晋人就是这么不可信。”手捂胸口，喃喃道：“阿娅女神保佑，饶恕这些无知的人吧。”
    昭不明白他的意思：“阿保，他怎么说？”
    阿保：“他不相信，他说你亵渎神灵，是冒充的，不可信。”
    昭奇道：“冒充？我为何要冒充我自己？”
    阿保快哭了：“我，我也不知道？”
    昭：“你告诉他，我就是我，不必冒充，他们这是来迎亲还是来搅局？”
    阿保死的心都有了：“她就是阿娅女神，如假包换。”
    使臣面面相觑，一人满脸愤怒，意图大声反驳却被人拽住：“她这么肯定，说不定真是阿娅女神的化身，说谎的人不会如此坦荡。”
    使臣甲：“怎么可能，打死我也不相信。”
    使臣乙：“我倒有些相信，你们见过长得如此美丽的女子吗？”
    使臣丙：“不错，伟大的阿娅女神就应该长成这样。”
    使臣甲依然犹豫，缓缓转首，面对阿保：“女神，应有超凡的能力，她展示出来，我才能信，不然她便是亵渎神灵，必遭天谴，长胜天绝不会饶恕她。”
    阿保忙对昭说：“他说让你练几招，他才能信你。”
    昭凝眸，使臣满脸犹疑，又环视了一周，众人皆怒发冲冠，昭眉轻扬：“我若出招，他们便依约恭迎公主鸾驾，尽释前嫌吗？”
    阿保擦着汗：“对，他是这样说的。”
    昭耸了耸肩：“真是些怪人，那练练又何妨。”话音未落，身形倏动，平地拔高数丈，轻点阿保帽冠，轻灵灵飘至李毅身前，李毅仰首望她，昭对他微微一笑，脚尖一踏他肩，身形又再飘起，单脚徐徐落在使臣帽顶，后轻轻飘落。
    昭静立一旁，深衣广袖、宽阔的丝带高高搏着腰身，体态婀娜，华丽的长裙拖曳于后，身姿妙曼，一颦一笑，倾国倾城。
    “阿娅女神！”使臣回神后齐齐拜倒。
    宇文婷舒了口气：“这么说他们是信了？”稍倾对阿保道：“让他们别再拜了，问一下，下面又该如何？”
    阿保忙道：“喂，你们几个，怎么说？”
    使臣恭身行礼：“恭迎阿娅女神，有请公主，早就准备好了。”
    众人见使臣神态恭敬，语气谦和，摆出请的手势，不用阿保翻译便都明白。
    宇文婷由宫人搀扶，步上高大的车辇，这些鲜卑人前倨后恭，态度陡变，不由好奇，问昭：“我是大晋公主，极有可能成为大单于的王后，这些鲜卑人不巴结未来的国母，怎么对你比对我还恭敬？”
    昭理了理腰间玉佩的长穗，歪着脑袋想了想，春风得意：“这大概便是人格魅力，”耸了耸肩：“挡都挡不住。”
    宇文婷笑叱：“大言不惭。”
    大晋送亲车队与鲜卑迎亲人马混在一起，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驶向王庭，两日后在大棘城外十里车队停下驻营，大单于的禁军亲临。
    遮天蔽日的旌旗，华丽高大的单于车辇，威武的禁军将士，无不彰显皇族的赫赫威仪。拥堵不堪的街道，蜂拥而至的鲜卑百姓，无数前来观礼的王亲贵族，大单于将这场婚礼办得盛大无比。
    当晚，大单于大宴宾朋，宴上宣布大晋的安平公主为他的王后，大晋官员久悬的心终于放下，快活起来，饮酒享乐，融入热闹的婚礼当中。
    昭远远望着坐在主榻上的宇文婷，华丽的服饰，耀眼的珠光，脸上神情恬淡端庄，再无一丝从前的洒脱不羁。昭衷心希望她和单于婚后能够幸福，虽然对于皇室来说，这无异于奢望。
    婚礼后的第三天，大单于遍邀京中亲贵，携新王后去猎场行猎，大晋送亲的官员也受到了邀请。
    猎场开阔，王旗迎风飘荡。昭被唤至宇文婷身旁，几日不见，她略瘦了些，气色倒好，昭迟疑问：“你觉得怎么样？大单于待你好吗？”
    宇文婷望向猎场，一众亲贵围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他准许我留两个贴身女官，允许我延用大晋风俗，我很感激他。”
    昭也望向那个身影，沉吟了一会：“婷姐姐若有一日厌了，倦了，告诉我，我来接你回家。”
    宇文婷抬头，蓝天上白云流动，不时幻化出奇异的形状：“家？这片草原便是我的家……”
    昭望着她的侧脸，数度欲言，开口却换了话题：“听闻大单于今次与大晋修好，并不只为和亲。”
    宇文婷：“不错，”眼神瞥向席上：“昭看见了吗？慕容恪，慕容嵬最小的儿子，也是他看好的下任单于，他让我做他母亲。”
    昭凝神望去，一名少年端坐在席上，大概十一、二岁，满脸儒雅贵气，很难和粗莽威武的慕容嵬联系起来，也与阴森冷酷的慕容皝截然不同：“你做他母亲，他母亲呢？”
    宇文婷：“为夺那个位子，什么手段使不出来，他亲母如何死的，不与我相干。我只需知道，大单于身后我将是他的依靠，将来他便是我的依靠。”
    昭：“大单于身后，什么意思？”
    宇文婷：“他常年征战，数次受伤，最近几年身体很不好。”
    昭：“他身体不好，还娶什么亲，这不是坑人吗？”
    宇文婷语气淡淡：“作为单于，他必须考虑最有利的安排，对于王后来说，他算个好夫君。好了！别再说我了，你和李毅近来怎样？
    昭望向猎场，李毅黑盔上的白翎迎风猎猎，正与人弯弓比箭：“很好。”
    宇文婷：“近来与他还吵架吗？”
    昭：“当然没有。”随手拾起几上放着的精弩，弩身镶满宝石，华丽璀灿。
    宇文婷瞟她一眼：“我还不知道你，别再乱使小性子，要知道女子最令人生厌的行为，便是胡搅蛮缠。”
    昭抚弄着手中精弩：“我何时胡搅蛮缠了？”挥动间触碰到机关，那箭“嗖”一声便飞得无影无踪。
    昭与宇文婷面面相觑，昭急道：“我不是故意的。”
    “啊！”不远传来一人大叫：“何人射我？”
    大晋送亲女官，安平公主亲眷才至大棘城，便射伤了鲜卑王亲大臣，两国现在处境微妙，说是误伤，谁信？
    只见一身穿胡服，体格高大男子，正气势汹汹向这边走来。
    昭忙放下闯祸的精弩，悄声对宇文婷道：“一会就假装我不会胡语，听不懂他的话，把这事糊弄过去。”
    宇文婷白她一眼：“你本来就不会胡语。”
    说话间那男子已走近，大约十七、八岁，长得极为清俊，手中拿着一顶毛皮帽子，上面一只弩箭贯透帽身，见到宇文婷恭身行礼：“王后，小臣好好坐着，却遭横祸，有人用弩射我，请王后严查，何人欲取我性命？”
    宇文婷瞟了眼昭，她垂首不语：“请问将军是谁？”
    男子又一欠身：“参见王后，小臣乃三王子麾下陆启风。”
    昭眉轻蹙：“慕容皝？”
    陆启风转向她，只觉眼前一亮：“敢问王后，这位是谁？”
    宇文婷：“她是我义妹，昆仑虚的昭。”
    陆启风双眼瞪得老大：“天啊！你就是那个什么神女，你真好看，难怪。你真的来自昆仑虚？”
    昭莞尔一笑：“适才便是我用弩射你。”
    陆启风一怔：“为什么？
    昭：“我绝非有意，你不信问王后，纯属意外。”
    陆启风：“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讨厌我！知道吗？我童年所有的幻想，全部的渴望都来自昆仑虚。太好了，我爱昆仑虚，你又这么美丽，我决定了，我喜欢你，昭。”
    昭与宇文婷互望一眼，暗中齐齐摇头：“这人真不着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