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五、六章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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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三笑楼”天字号房独居一院,楼下有一处花园,此时正当三月,满园盛开着郁郁葱葱的杜鹃,娇艳的红色花瓣星星点缀着簇簇绿色背景,月光下一切显得朦胧不真实。
    昭出神地凝视着眼前的景致,思绪远飘向西昆仑。不知师父现在可好,“问天九式”第九重可曾玉成,麟呢,出关了吗?
    远处传来乐声,丝丝缕缕,不绝于耳,何人吹箫,昭循声走去。
    临崖处一男子独坐高台,背影清癯孤绝,仿欲乘风而去,一曲箫音戚戚切切,不胜悲凉。
    昭站在崖上向下望,但见酒楼饭肆影影幢幢,铃州城里灯火如炽,街头店铺热闹一如白夕,昭沉吟半晌,轻吟出声:“帘影花梢,月上桃花,十里春风,别样繁华……”昭闻箫音已歇,笑着搭讪:“你瞧,如此良辰美景。”
    男子回首视昭,微微一笑,笑容浅得几不可查,昭感到他眼神深处分明隐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悲伤与孤独。
    昭语气轻快:“月色真好……”
    男子不语,举头望月。
    昭走近男子身畔,也于崖上坐下,沉吟良久,方问道:“你是谁?怎会‘云中漫步’?”
    男子侧过头,神色间颇为惊奇:“你知道?”
    昭点头:“下午见你与人争执,使出的轻身步法正是‘云中漫步’。”
    男子:“你怎识得?”
    昭微笑,并没回答他的问题:“我叫昭,你是谁?”
    男子一怔,轻笑,缓缓道:“燮,我是宇文燮,字子达,你可称我燮。”望向昭:“你是昭?”稍倾:“你识得这轻功!”
    昭复点头,燮又急急问:“那你可知道昆仑虚?”
    昭见他神情焦虑,似满怀期待,不忍瞒他,回道:“是我师门。”
    “那你可知弘?”
    “正是师尊。”
    清风徐来,不知何处传来阵阵淡淡花香。
    燮显得情绪激动,数次欲言又止:“弘,你师尊现在可好?”
    “师尊很好。”
    “弘,可能从不曾提起我,是吗?”
    “确是不曾。”昭瞅他一眼又道:“见你使出师门武功,吃了一惊,是师尊教你的?”
    宇文燮容颜有些落莫:“对!”
    昭:“你既和师尊相识,为何从不曾见过你?”
    宇文燮:“……我无颜见他?”
    昭:“为什么?”
    月光如练,清风习习,宇文燮望向昭,见她头上发簪迎风瑟瑟抖动,举手间妙曼如蝴蝶般翩跹,那般美好。轻声问:“昭今年多大?”
    “十五,下月便十六了。”
    宇文燮喃喃低语:“豆蔻年华!那年遇见弘,我还未及冠……”长吁口气:“昭,想听个故事吗?”
    师父风采斐然,惊才绝艳,一如谪仙,昭一直以为神仙就像师父那样,仙风道骨,无欲无求,宇文燮故事中的师父与昭印象中大不相同。
    二十年前宇文燮正自年少,意气风发,出外游学初至铃州,正逢当地召开武林大会,因年轻好奇,也前往观战,于武林大会上初识弘。
    弘的不世武功,绝代风姿一下就深深吸引了他,遂想尽办法与弘亲近。
    弘对宇文燮的亲近甚是不以为意,常设法避之,然他只作不觉,对弘态度依旧热情亲切。
    弘长年居于西昆仑,昆仑虚人迹罕至,门人子弟单薄。弘虽才貌出众,武功盖世,却从不曾有同龄人与其亲近,宇文燮的出现一下唤起他对人世生活的诸多好奇。
    弘渐渐接受宇文燮,二人相结同游,遍历山岳,弘虽长宇文燮一岁,然心性未泯,质朴天成。
    谊切苔岑,日渐情浓。如此数月,宇文燮外出游学已年余,家中几次催促,弘便随他一起返回长安。
    长安几代帝都,自古繁华,一派气象万千。弘初至便被这诧紫妍红,灯红酒绿,异域人物风流吸引,宇文燮便陪他终日流连街市,乐不知返。
    “故事若到此结束,是不是很好?”昭轻声问。
    宇文燮凝神远望,久久不语,半晌方喃喃道:“可惜……天不遂人愿。”
    “燮和师尊后来遇见了不好之事?”
    “非常不好!”
    “是有什么误会?”
    月光下,但见宇文燮双眉纠结一处:“世事无常,天意弄人。”
    “燮和师尊最终为何分开?”
    燮长叹出声,久久方恨恨道:“长安多蝇蝇苟苟之辈,垂涎弘的容貌,又忌惮其武功,遂设计害他,对外宣称弘乃千年狐妖。”
    “什么?”昭一跃而起:“怎会有人如此卑劣!”
    宇文燮笑得无奈:“京中司隶奉命擒弘,数十人众也不能敌。后派人假冒我的名义诱弘喝下药酒。”
    “啊!”昭惊呼出声,“当时燮又在哪里?”
    “父亲位列公卿,恼男子相恋辱没门庭,为迫我娶亲,将我困在府中,得讯赶去时,终是晚了……”
    昭的印象中,师尊是那样的一个人,典雅,高贵,骄傲。二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昭已不敢再问。愤怒、悲伤,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弘……说他此生再不踏步长安。”燮复叹息。
    “那你为何不去寻他?”昭急急问。
    月光下燮的脸色明灭不定:“我已娶亲,无颜见他。”
    “什么!”昭惊诧:“那师尊他,他……你,你……”张口结舌,不知该怎样才好。
    宇文燮久久沉吟不语,昭也安静相陪无话可说。
    回房后,昭心绪难平,一会想起师父,一会想起宇文燮,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薰风入幕,满庭杏芳,漫天的花雨中秦朝赐立于船头,春风强劲,吹动他宽大的衣袖呼呼作响,他望向昭,未语先笑:“你来了,昭!”
    昭登上船:“子忧,这是哪?我怎会在这里?”
    秦朝赐奇道:“你忘了吗?这是铃州。”上前两步,正对着昭:“昭,你真美丽,你是这漫山桃林里最娇艳的一朵桃花。”突然惊呼:“……哎呀,昭!你脸上那是什么……”
    秦朝赐惊恐地睁大眼睛:“你怎么变成这样?耳长嘴尖,真得很丑!”连退数步,惊呼:“你不是人,却是妖怪!”
    “啊……”崔盈大声尖叫,偎在李毅怀里瑟瑟发抖:“妖怪!她是妖怪。”
    李毅的脸色突然变得森冷,搂着怀中的崔盈,冷冷向昭:“你竟是妖怪!”
    一旁陆正疾笑得高深莫侧,眼光无礼逡巡着昭:“她是妖怪,妖气森森。”
    昭拼命摇头,急急分辩:“不,你们胡说,我不是妖怪!”
    “妖狐!受死吧。”倏的袁逸尘举剑刺来,昭连连避让,却如何也摆脱不了那无处不在的剑影。
    (六)
    一夜噩梦连连,昭醒来犹心有余悸,不免意志消沉,兴趣缺缺。
    是时日已近午,武林大会也已过半。秦朝赐因忙于政务,虽未前来,却派来侍从相陪。茶水点心,熏香座席,照顾得昭甚是周到。
    日当正午,昭见袁逸尘立于台上,长剑斜指向下。他已一连挑落三位武林人士的兵器。
    袁逸尘巡视台下众人,徐缓缓迈步,意气风发,春风满面,朗声问:“还有人么?峨眉袁逸尘恭侯各位英雄。”话说得不咸不淡。台下众人喁喁私语,一时竟无人上前。
    “无人与我比试的话……”话不说完,抖了个帅气的剑花:“峨眉袁逸尘在此,敬谢各位英雄谦让。”
    “慢着……”声未落,两个人影已蹿上高台。昭见那站在台上的二人仿似一人,同样的样貌,同样的服饰,起落间二人动作整齐划一,竟无一丝差别。
    袁逸尘怔不多久开口相询:“你二人是谁?”
    二人只作未闻,齐齐缓步绕台一周,半晌才停步抱拳,一人朗声:“在下昆仑虚卓然。”另一人紧接道:“不群。”
    一听二人来自昆仑虚,底下人丛中暴出哄的一声,群雄纷纷面面相觑,交头私语。
    昭吃惊不小,这二人自己从未见过,为何冒充昆仑虚?
    却听见楼下人群中一人道:“听闻昆仑虚中皆乃神仙人品,武功风流,今日见了,怎是这等獐头鼠目!”
    旁边一人接道:“可笑,偏偏名称卓然不群。”众人莞尔。
    又一人道:“世人将那昆仑虚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瞧这二人长相,确是名副其实。”众人闻言,纷纷大笑。
    又有人道:“相貌差得这般离奇,想来昆仑虚的武功也不过尔尔。”
    那人又道:“这你确是错了,那昆仑虚一门乃妖精所变,自有妖法,岂是人类能及的。”
    “既是妖,为何这二人长得这般猥琐?”有人问。
    那人又道:“你不明白,二十年前来的那个是千年狐妖所变,这二人吗……”嘴角一驽高台:“乃是老鼠精所变。”言罢,众人哄堂大笑。
    昭听得又有人恶意抵毁昆仑虚,恼怒异常,遂拿起枚长寿果,曲指弹去。
    笑声未歇,只听得楼下那人大叫一声:“啊!”见他手捂面门,满嘴鲜血,吐出数枚牙齿,可怜犹自不知得罪了谁。
    “敝派世居西昆仑,甚少与中原武林各位英雄见面,近日听闻这铃州召开天下武林大会。”卓然懒洋洋地道:“便与小弟前来凑凑热闹。”
    不群接道:“昆仑虚武霸天下,本无意这等嬉戏。”
    卓然又道:“既然来此,我们二人便客随主便,以武会友,与各位英雄亲近亲近。”
    这二人语气不屑,话说得猖狂无理,全不将在场诸多武林人士放在眼中。
    袁逸尘听得有气,早不奈烦:“你二人废话少说,要比便比,不比下台,休再恬噪。”
    二人似这才注意袁逸尘,卓然睨其一眼转头问不群:“这小儿是谁?这样的也能来参加比武大会?”
    不群看一眼袁逸尘,连连摇头:“不行!不行!”
    他二人一唱一和,袁逸尘给气得不轻:“休要再装疯卖傻,你二人是一个个来,还是一同上。”
    卓然依旧慢悠悠道:“这小儿竟这般无礼。”不群接道:“难道想被我们打下台去。”
    卓然奇道:“稀奇!稀奇!”
    袁逸尘勃然大怒,挺身直刺。
    一时间三人斗在一处,袁逸尘剑势凌厉,招式大开大阖,尽显名门风范。卓然不群二人虽未持兵器赤手对敌,但辗转腾挪间配合极为默契,毫无破绽可寻,一时倒也分不出胜负。
    场中三人出招越来越急,众人但见台上剑光闪闪,满场人影晃动,只看得眼花缭乱。
    倏然三人均拔地而起,于空中相交于一处,不过片刻后又倏地分开,一阵急风骤雨,等一切平静下来,只见三人站在台上分立两边。
    袁逸尘脸色铁青,犹持剑而立,见其发冠被毁,乌发披了一肩。
    卓然一只衣袖染上红色,他装作不见,“你瞧,”慢悠悠地对不群道:“我就说他不行。”
    不群连连点头,随声附和。“甚是!甚是!”
    卓然犹自摇头晃脑:“他却不信,徒自要在众人面前丢脸。”
    不群频频叹息:“难堪!难堪!”
    袁逸尘一张脸胀得通红,全身轻颤,剑尖连抖,却说不出话来。
    “咦!”卓然奇道:“这小儿已被打败,如何赖着不走,想要反悔?”
    不群一脸义愤模样:“赖皮!赖皮!”
    袁逸尘以一敌二,与卓然不群打成平手,双方算是旗鼓相当,武功互有胜负,然众目睽睽之下,袁逸尘衣冠不整,头发蓬乱,单看外表,众人皆认为是他输了,只武功高强之人才知卓然不群并未讨得便宜。
    袁逸尘立于台上,有口难言,留下不是,下去也不是,一时尴尬怔在当场。
    “尘儿,下来。”说话的老者气势逼人。闻言,袁逸尘右臂微抬,遥指卓然不群,随后挽个剑花,插剑回鞘,跃下台去。
    高台上,卓然来回踱步,得意洋洋,朗声道:“这武功还比是不比?若是不比?我兄弟二人便是天下武林第一。”
    不群一脸褶皱,笑颜如花:“对极!对极!”
    语声未歇,听有人道:“既如此,在下来请教前辈一二。”说话间见一人原地跃起,连纵数丈,空中再借力,姿势漂亮地跃上高台。
    “好!”青城门人中喝彩声不迭。
    见有人来,卓然问他:“你又是谁?”
    “在下青城李毅,见过卓然不群二位前辈。”李毅向卓然不群施礼。
    卓然胡乱一揖,急急问:“你识得我二人?”
    “前辈武功风采,在下甚是仰慕。”李毅恭敬道。
    卓然感了兴趣:“噢!你认为我二人很有风采!你很是仰慕!”
    李毅不知如何回他,只微笑不语。
    卓然见有人夸赞,高兴起来,更是得意,“你倒有眼光!我们兄弟二人武功高强,人品出众,故常受人关注,被人仰幕,所以刻意不在人前张扬。”
    不群亦连连点头:“低调!低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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