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虎口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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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知暖是疼醒的,梦中漫天烧灼的火烫伤了他的眼睛,锥心刺骨的疼。
    时值傍晚,窗外夕阳满天。云知暖睁开刺痛的双眼,看到的第一幕便是连天的火烧云,一如新皇命人在宴席舞台上点燃的熊熊烈火。
    他忍不住呕吐的冲动,翻过身去趴在床头,一阵干呕。清早起床直到现在,云知暖颗粒未进,呕不出来饭食和水,就只能呕出带血的胃液。
    床头放着小矮竹凳,凳子上坐着一个娇小瘦弱的身影。云知暖认出他是马飞翼的跟班小厮,今天早上刚被打翻在地的那个。
    小厮凑上来帮他拍了拍背,力道轻得像是没有。云知暖知他是被马飞翼吓怕了,再不敢使出一星半点的力气。
    云知暖一阵一阵地呕,直呕到天旋地转,头晕眼花,将胃里仅存的粘液全都吐了出来,总算稍稍缓和了些。
    他靠在床头,虚弱无力,每一口提上来的气都像是上苍的怜惜。他的目光散落在周遭的空气里,漫无目的,没有焦距,许久许久,一下轻微的眨动都没有。他的双唇逐渐失去颜色,变得比脸还要灰白,嗡动着张开,似是对着身旁的小厮,又似是对着他自己说道:“是我的错……”
    小厮不明就里,拿来抹布和木盆将云知暖的呕吐物清理干净,追问他:“什么错?”
    云知暖泪眼朦胧,止不住地摇头。
    五年前一个朔日的清晨,云夫人带着云知暖的同胞长姐云想容赴清净寺上香。
    时年云想容正是二八年华,按照规矩,理当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寻摸一个门当户对的官宦人家,男婚女嫁,比翼连枝。
    尽管彼时云家已经没落,可上门提亲的青年才俊还是不少,其中不乏才高八斗,文武双全,出身尊贵,仪表堂堂的世家子弟。挨个看去,皆是诚意满满,不分伯仲。
    云老爷和云夫人一时之间难以抉择,想起还有一位亲眷住在清净寺里,便想过来问问云知暖的意思
    云夫人在前厅上过香后,改道后院来寻云知暖。云知暖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她带来的花名册,勾勾画画,从中圈出了三个他私以为出身、门第、才干、武学、人品、德行都算过关的人选,呈给云夫人过目。
    云夫人看罢,笑靥如花,赞许云知暖说:“老爷也是如此看法,就是不知从这三人当中还要如何选出最适合的一位。”
    云知暖思来想去,提议:“不若交由上苍定夺。”
    他将签筒寻来,依次在三根空白的竹签上刻下三位贤婿的姓名,又将刻好后的竹签放进签筒内,一并交到云想容手上。
    云想容想了想,又将签筒重新推回到云知暖手里,露出一层薄如蝉翼的笑颜,美不胜收:“既然是阿弟想出来的法子,便由你来替我摇签筒吧。”
    时至今日,云知暖都还记得云想容在对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满眼遮盖不住的信任和喜悦。可他无能,选出的夫婿不仅没能带给阿姐幸福,反而害她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
    翰林侍读学士的五公子许傲风,出身名门,三岁成文,五岁成诗。虽然不是长子,地位略显逊色,但是仪表样貌、为人处世,无可挑剔。
    云知暖抱着这样天真烂漫的想法,亲手将自己唯一的兄弟姐妹推进了烈焰烧灼的火坑。
    作为夫婿,许傲风的确无可挑剔,婚后一段时间,云想容一度成为了全京城所有待字闺中的少女的渴望。
    可是作为朝臣,许傲风实在差强人意。天生傲骨、不肯卑躬屈膝的他,每每在朝堂上遇到挫折,不是撒手不管,就是玉石俱焚,从不肯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去寻求折中的解决办法。
    许侍读为了自家儿子,顶着两鬓斑白、羸弱不堪的身子,挨家挨户去跟别人赔礼道歉,希望他们好歹看在自己这个花甲老人的面子上,饶过不懂事的犬子小儿。
    一回,两回,三回,四回……得罪的人太多,终于连许侍读的面子也派不上用场了。
    朝中有人嫌他碍眼,略施小计,安他一个贪赃枉法的欲加之罪,便叫他锒铛入狱,无冤可申。
    云想容不忍看见夫婿饱受牢狱之灾,动用娘家关系帮他开罪。可叹别人一听说是许傲风的事情,没有一人愿伸援助之手。
    前朝帮不上忙,云想容就将主意打到了后宫。新皇好色,后宫佳丽三千有余,挨个投其所好,总有一人可以攀附。
    云想容从一位宫女口中得知,最近颇受新皇宠幸的妃子名叫金娇儿,最喜胭脂水粉,房中各色香粉堆叠如山,尤其喜欢异域新鲜玩意,爱不释手。
    云想容托人从西域运来上好的香料磨成香粉制成胭脂,又命人依照葡萄美酒夜光杯的式样打造了一个匠心独制、别具一格的香粉盒子,用特质的香粉盒子盛上香味扑鼻的胭脂膏粉,亲自送到金娇儿殿中。
    金娇儿果然赞许有加,爱不释手,自此以后对云想容另眼看待。时日长了,云想容同金娇儿关系愈发紧密,她估摸是时候说正事了,便旁敲侧击,想让金娇儿出面在新皇床榻吹枕边风。
    金娇儿眼珠一转,笑对她说:“想让我帮忙也不是不可以,但你知道,皇上喜怒无常,阴晴不定,我怕拿捏不好尺度,反帮倒忙。”
    云想容不解:“还望娘娘明示。”
    金娇儿唇角含笑,眼底波光流转,活像一只魅惑众生的妖狐:“不若找个机会,我从中牵线,让你面圣。此事由你来说,必然比我说得清楚明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云想容以为她的计划就要成功时,转过身看,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是新皇砧板上的鱼肉。
    什么样的欲加之罪可以越过三司会审,直接判刑?什么样的父亲会弃锒铛入狱的儿子于不顾,让她一个柔弱女子出来抛头露面?什么样的人脉关系会断裂到没有一人愿意出来帮忙?又是什么样没有见识的宠妃会放着真金白银不爱,偏爱唾手可得的胭脂水粉?
    新皇好色,后宫佳丽三千有余,尚且不足他一日欢愉。美名远扬的云想容,何以能够逃脱他的掌心?
    面圣当夜,云想容将匕首藏在莲花裙下,待新皇入睡,吭琅一声,利刃出鞘,银光划过新皇将合未合的双眼,直冲着他的咽喉而去。
    新皇抬手一挡,刀刃的寒光射在他眼眸上。云想容因此得以看清最最真实的他,一双淬过地狱烈焰之火的鬼魅的眸,无须任何利器,轻而易举就能要了她的性命,轻而易举就能要了所有人的性命。
    云想容绝望地松开了手,任由匕首掉落在地。就算她杀得了新皇,也杀灭不了他眼底的熊熊烈火,那火会凭着朝廷里的其他支脉延续下去,一直在平朝的土地上燃烧,直到烧光每一棵树,每一根草,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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