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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务处罚好像是要归楚傲卿管的,只是打军棍这种事还用不着惊动他吧。难道说他接到上报,财务处有个士兵挨了二十军棍光荣惨死?
    洋洋乎天地其大,灿灿乎旷谷烁今,这么弱的士兵……咳,好了,我估计全军已经把这当笑话传遍了。
    “殿下,怎么劳动您亲自来了,这件事还是交给属下处理吧。”
    咦,我有没有听错,楚傲卿在他面前居然自称属下,今天怎么一反常态了?
    据说人只有在求人时才会在别人面前自降一等。不过我的一贯政策是,宁肯绕道走,宁肯不走,也坚决不求不想求的人。虽然这种性格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价值就是专让人吃亏的,不过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改变。像楚傲卿这种性格,唉,不适合我这种干小勾当的人。
    人一走神果然就忘了疼。
    御苏托着我的手改为抱住,他手劲儿加大,抱着我的手也搂紧,袍子外面罩的披毡遮住了我的脸。“没事,多谢楚大人,我自己处理一下便好。”
    “那属下来登记一下受伤的人,一会儿军中拨医药费。”
    “不必,只是我一个手下受了点伤,我自己就可以照顾好他,军费还是不要随意动用。”
    “哦……”我透过御苏衣服的一角,看到楚傲卿脸上绽开有些媚态的笑意,就像当初我落到他手里时,他每冒出了什么想法,就会有这般笑容。“何人能劳殿下如此费神,还亲自来探看?”
    御苏回他一个清冷的微笑:“那楚大人又是来干什么?这里受伤的是我的人,不敢劳楚大人费心。”
    这话说到这地步,再联系到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是很不客气了。
    “殿下忘了,属下是监军,军队中这些事务,理应属下负责。”
    御苏沉默了一下,看他的样子,似乎忙乱中忘了这码事。不过他很快从容地笑笑,又说道:“哦,可是一般这种事,劳不到楚大人亲自处理吧?那又是何人,值得楚大人亲自来这?”
    四周硝烟的味道飞蹿,完了完了,两个人杠上了,御苏较真的孩子脾气又犯了。
    我掐住他的手。你爷爷的这个时候闹什么脾气,老子我疼啊……不对,你爷爷是皇帝,骂他要砍头的。
    御苏回过神来,又把我抱紧,小心翼翼地说道:“没事了没事了,很快就好,这就走。”
    他把担架挪到我身边,准备把我抬回去。
    “殿下,那个,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但说无妨,但是不要挪动这样的请求就不准。”
    “……不是的,能不能,……用棒子把我打昏了再抬回去?”
    四周士兵噗地笑了出来。御苏没有笑出来,只是捏着我的手,清丽的脸上一丝宠溺的神色:“忍一忍,真不知道你这脑袋怎么生的,我怎么舍得动你。”
    担架抬起来,经过楚傲卿身侧的时候,我不知哪里来的冲动,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
    我看他愣了一下,瞬间有一丝失神,接着也回之一笑。
    走出几步远,忽然听得他在身后说道:“殿下,六王授印……”
    他的声调放得极缓,御苏突然僵了一下,回过头,刚才闹脾气时的本色早已不见,神色冷得就像当初在战场杀敌那般:“楚大人,……”
    接着他笑了笑,楚傲卿也笑了笑。两人的笑自是极美的,直把众人看呆了去。只有我这深刻领会其中厉害的人,才知晓他们笑容底下的真实含义。
    这两个人,到底在搞什么鬼?一会儿拌嘴互相较劲儿吵得不亦乐乎,把我这个病人的死活都扔在一边;一会儿又话只说一半,欲言又止笑语嫣然。
    唉,果然我这个来自新社会的人,思维就是无法和旧社会的人沟通,大家从基层理念到三观到指导思想到政策旗帜都有很深的罅隙。
    记着了,古人喜欢说话说一半儿。
    御苏找来军医看了看,军医唯唯诺诺地,意思就是说二十棍没打完就被殿下救了下来是这厮的运气,生命危险倒不至于,就是身上的伤可得养一阵儿了。末了又把了把我的脉,很奇怪地用手指梳着胡子说,奇了,这人命中受过几次致命的创伤,却一次次地死里逃生,真是八字够硬。然后浑然不解劲儿地想仔细观察我,像观察标本一样,最后在御苏冰下脸后哆哆嗦嗦地告退了。
    看完伤,上完药,关上门,屋子一暗,御苏刚才宠溺的神色瞬间不见。
    至于吗,我身体没大碍了,你就不给我上供了?
    “你要是天生爱惹麻烦,还不如在屋子里给我好好呆着。”他清丽的脸上明显写着“我很不爽”四个字。
    我趴在床上,背上上了药,疼痛减轻了很多,心却开始疼了起来。
    “犯了这么大的错误,今天于大人打你二十军棍,还算轻的。换了我,也少不得要罚你。”
    我听得心里一颤,开始揪痛了起来。
    “居然还把楚傲卿又招惹来一次,别以为你对他笑我看不见,你尚在养伤中,我便忍了,再这般胡闹下去……”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戏谑般的威胁:“我便罚你上场打仗去!”
    “为什么你认为,让我上战场,是惩罚我?”我突然问出了这么一句,不假思索的。
    他也愣了,不解地看着我。
    我突然明白了。
    “因为你觉得我没用,上战场就是送死,所以就拿这个来罚我,对吧?其实,一直一直,你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也沉默不语,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进门的是段子诲。他看了看我,笑道:“呀,好运来,怎么没见你好运,反倒又挂了彩?”
    我沉默着,不想把这么丢人的事情说出来。我还曾经妄想跟段子诲比,可是一次次,却总是越来越灰心。
    现在我只要能做到普通人的程度就可以了,哪儿还敢奢望像段子诲那般优秀?
    “疏狂,别说了,就这嘴,官场这么多年,还学不会管束。”御苏淡淡地打断他。
    段子诲也不再嬉笑,似乎看出了气氛的不对,胳膊拐了拐御苏,凑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御苏闻言微蹙起眉头,我看见他的口型,分明是“杀”。
    段子诲点点头,又看看我,笑着说道:“小舟,好好养伤呀,可别对不起殿下的灵丹妙药。我先告退了。”
    待他出门后,屋子里又重新恢复了沉默。我把脸埋在被子里,过了一会儿闷得不舒服,又把脸侧向一边,却不小心和御苏四目相对。见他担忧的神情,却还是心里难过,便又把脸转向另一边。
    听得他缓缓走上前,语气轻柔地说道:“不舒服吗?”
    你被打二十大棍,然后趴着睡两个时辰试试。屁股也痛,前胸也被压得不舒服。怎么睡怎么难受。
    我不说话,他也不再说话,坐在我的床边。我干脆闭上眼睛逼迫自己睡过去,可是却总也睡不着。
    第一次有了这么深刻的危机意识。等御苏讨厌我了怎么办,把我逐出军队怎么办?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我没有生存技能,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大学学得专业放在这里什么用都没有——服装设计,可是不懂铠甲的原理,难不成要给那些士兵设计亵裤?
    “小舟,你也确实……欠缺了些能力。”御苏说得极为缓慢,似乎是极尽和缓的措辞:“我想了想,你还是……”
    还是走吧。我在心里为他接了下半句话。
    “等你伤好了,还是学点本事吧。这个样子,你难受,我也开心不起来。”
    我转过头看着他。他的眼睛其实很温柔,性格也很柔和,有时候生气了,会有些孩子气。典型受害事例就是他讨厌楚傲卿,看见楚傲卿对我好,就闹起脾气来,把我发配战场。可是他平时都用冷淡的面孔遮掩住他的本性,配上他清丽绝伦的容貌,竟也没有破绽。是皇家人迫不得已磨练出的伪装的天性么?
    “以后记得,本事是练就的,光想着运气好,却不肯付出努力,那就不要怪命途多舛。”
    听到这话,不知为何,眼泪呼啦涌出来,任我怎么瞪眼怎么望天都忍不住。御苏见我流出眼泪,也没有什么反应,仍然继续说道:“有的人生来没有什么本事,仍然一路亨通,这就是世上的不公平之事。可那不是我们。对很多人来说,若是什么也不做,那便什么可能都没有,知道么?”
    他叹了口气:“小舟,你也只是个普通人,虽然在我心里,你的缺点也让我喜欢。可是,这却改变不了你是个普通人的事实。所以,还是……”
    “我不是不努力!我也不是没有抗争过!”我急了,一下子直起身子,又疼得趴了下去,御苏忙掀开毯子看我的伤口。
    “我,我不是如你所想的什么也做不成!只是,只是……”只是这个世界,不适合我……
    他看了看伤口,舒了口气,担忧中带着微微的抱怨,说道:“还好,没有加重伤势。叫你注意一些的,自己的身体,自己竟也不爱护么。”
    “我努力过了,从懂事的时候就开始努力,”我急忙抓着他的手,生怕他走开:“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却尽力了……起初我抱着希望做很多事,幻想能有个美好的未来,……可是上苍总是喜欢捉弄人,然后,然后我就不再坚持梦想了,我想,哪怕只是过平淡的生活,叫我安稳一辈子也好。可是……还是不成。到后来,我对做的事情早已不敢抱有期望,因为我领到无数次教训,懂得了没有期望,才不会失望。我真的是做了很多努力,若是没有这些努力,也就不会有这些打击……”
    御苏反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明明总是透着玉一般的微凉,此刻,却让我觉得周身都暖暖的。
    “再后来,很伤心很伤心的时候,我就想,人生短短几十寒暑,何其短暂,总要开开心心的,才不枉在这世上走一遭。很多人,很多事……总归是要化尘土的,何必太计较呢。无数次告诉自己,只要活着就好。然而,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方,见到了你,却忘了初衷?”
    两滴冰凉的眼泪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我抬头看着御苏,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水雾蒙蒙,可是却渗出了眼泪。
    他伸出另一只手,抚上我的嘴,示意我不要再说话。接着低下头,吻住我的唇,辗转缠绵。
    我流着眼泪,笨拙地尝试着回应他。唇舌纠缠间,他突然猛烈了起来,吻得细腻而又狂热。
    心里的伤感在他缠绵的亲吻下平复了不少,我平下心绪,闭上眼睛,感受着他的热情。
    然而,却发生了一件很难堪的事情……
    我刚刚哭得太厉害,鼻涕流出来了……
    “林——小——舟!”御苏美人发青的脸色下正哭笑不得。
    我什么事都做不好,连接吻都接不好,这下做男宠也pass掉了。
    人生啊!
    屁股上的伤养了整整一个月,我趴在床上,若不是置身缺水的戈壁,人都发霉了。期间楚傲卿私下派人送来伤药,在那个人如江湖郎中推销狗皮膏药、大嘴媒婆推销嫁不出去的女儿一样的喋喋攻势下,勉强信了一两银子一两药的天价,咬着牙用了。
    这药却真的好用,据那个嘴角白沫牙也闪光的人说,天山雪莲加龙骨加xx加xx……最后蜈蚣都出来了,弄得我涂药的手就生生地停在屁股上。
    那人牙光一闪:“要我帮你涂吗?”
    “不用,不用。”我赶紧拒绝。
    等身上的伤稍微好一点了,终于可以出门了。这些天,因为身上的伤势,御苏不让我出门,每次我想偷偷往外面走一走,他就不高兴,弄得我一个月像是被囚禁了一般,跟不上时代的步伐。
    出了屋子,听两个守院子的士兵私下的谈话,才知道军队里有造反的人。想起那天段子诲在御苏耳边的窃窃私语,以及御苏眼神一厉,那个“杀”的口型,心里不禁一寒。
    “小舟,怎么下地了?”
    御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跟在他身边的是那个万年不变的段子诲。
    “伤好得差不多了,出来晒晒太阳。”
    他微微蹙眉,眼底微有不悦:“不要随意走动。”
    “我这伤还没好全呢,就算想走,难道用爬的?”
    闻言他轻轻笑了出来,看看天,说道:“日头已经偏西了,疏狂,一会儿留下,一起用膳。”
    唉,吃晚饭,和御苏段子诲一起吃饭。我第一次和段子诲一起吃饭……咳,用膳时,段子诲说我饿死鬼投胎。见我不悦,御苏就再也没有让我和段子诲在饭桌上碰过面。
    饿死鬼就饿死鬼,我前世二十年就没吃饱过。饱汉不知饿汉饥,你试试玉盘珍馐摆在你面前,你不把肚子吃成泔水缸才怪。
    问题是我已经尽量克制食欲,筷子用得规规矩矩,吃饭小口小口,嚼起来没有声音。尽管不能像他们倆那样优雅,吃饭像表演,可起码也比普通官兵强得多了。
    御苏倒也罢了,从来不会嘲笑我;段子诲他……他也不会嘲笑我,可是每次看见他的眼睛,我都有种被戏谑的感觉。楚傲卿戏谑人时藏着阴谋,虽然有种被算计的胆战心惊,但起码不是被嘲笑;御苏戏谑人是出于开玩笑,可以放心地跟他玩;可段子诲的戏谑……纯粹就是调笑人。
    被焦六、高杆儿、二万等人戏谑也就罢了,可被楚傲卿、御苏、段子诲戏谑,那种感觉……真真恨不得把自己塞回娘胎重生一遍。
    想到这里,眼睛忍不住偷瞄了段子诲一下,却发现这厮沐浴着金光如圣母一般……这一惊可吓了我一跳,诶等等,……眼前的一片景色,都渡上了一层金橘色。我转头看去,御苏清丽的脸庞在夕阳的勾勒下,更显温婉柔和。
    我已经一个月未见夕阳,夕阳下的如此景致。再一次看见,竟是无比的感恩。
    戈壁的夕阳很美,广袤的天空,天边几乎像烧起来一般。
    “一代代的人逝去,夕阳却亘久不变。”此时想的,只是夕阳下,无垠的田地里,一代一代的人。还有江湖剑客,纵马远行,奔向夕阳处遥远的地平线。
    张若虚由江月想到人生短暂宇宙浩瀚无穷,其实夕阳又何尝不是如此?
    “哇,好运来,这是我自打认识你以来,第一次听见你像文人雅士似的说话。”
    “…………”
    我不想跟他交谈,我男人的自尊告诉我,好男不跟恶人斗。
    若是告诉他,我方才的一番感想一番哲理是看见他沐浴着金光而引发的,那他还不知要美成什么样。我不能这样做,不能。
    其实男人在特定的时候也是爱面子爱到小气吧啦的。我在心里恕自己无罪。
    半带感慨半气鼓鼓地看完了夕阳,回到屋子里,外面天色已经黑了。看着桌子上摆好的饭菜,我不禁头疼——又要像受刑一样吃饭么?
    饭菜都是我最爱吃的,可见御苏颇花了一番心思。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传报声。
    一个士兵仓皇跑进来,跪下抱拳道:“禀大将军,外面,十三营那边有人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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