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高兴得恨不能摇旗呐喊，那边守城的士兵也不是吃素的，城墙上迅速建了几米高的木城，比我们的临车还高，箭如流矢把我们底下的人射成了刺猬。
    “快，林小舟，上头车！”一个人拉着我的手就往头车上蹿去。我的脚刚离开位置，两支箭“嗖嗖”射到刚才站立的地方。我回头看去，那两支箭都是近一米长，倒三角箭啊！我吓得心跳都快没了。
    这箭是专门对付重甲兵的，他们的甲子不容易射穿。我的心跳从惊吓恢复到侥幸，摸着胸口，我看清了来人——竟然是二万。
    “二万？你是不是走错营了？”待他把我塞进头车，我喘息了口气问道。
    他脸上满是灰尘和汗，也顾不得笑，头顶上就传来“乒乒砰砰”的声音。我呼吸一滞，心几乎要揪死。老天爷，我可不想还没动手，就惨死在乱箭之下啊！
    “没事，头车顶上有皮笆，没那么容易射穿，除非床弩。”他边说着，边把箭握在腰侧：“我没走错，这护城河过一霎儿会搭平，咱们就得上了。”
    我掀起头顶的盖子察看外面的情况。护城河已经被搭平了，抛石器和强弩手还在不停地拼火力，楼车上又加高了箭屋，跟守备军争夺制高点。
    守城军的防御力似乎开始减低，一个营地突然齐声高呼，几十个人推着庞大的云梯架到城墙下。我这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云梯，拍电视为了省钱都用长梯，害我一直以为攻城就是爬梯子。云梯很宽，能同时容纳两人并排攀爬；下方有六个轮子，可以开动；最最现代化的是，梯子中间有三角垂直支架，内部设计像坦克一样，车顶蒙着累答和生牛皮，里面坐着十几个强弩手，射击守城的士兵。
    哇靠……谁说丘吉尔发明坦克是一大贡献，这头车和推云梯都是坦克的鼻祖啊！
    一拨一拨的人过后，十几架云梯架在城墙下。
    “小舟，我们可以上了。”二万说着，又有近三十个士兵挤进来，头车往城墙下推去。
    林小舟生平头一次坐坦克，竟是在古代，坐了木头坦克！
    外面“乒呤乓啷”传来利箭射在木头上的声音，太刺激了。坦克往前行进着，突然听见“咚！”的一声巨响，接着滚落下去，车顶隐隐有木屑掉落。我和二万对望一眼，黑漆漆的环境里并不是很能看清楚，只听二万说：“不知道是人了掉下来还是石头砸了下来。”
    我心里蓦地一沉。石头倒还罢了，若是攀爬云梯被砸下来的士兵掉到这车上，岂不很痛苦？头车上还被射了密密麻麻的箭啊！
    我起身掀开车顶，二万忙拉住我：“当心，这是在护城河以内，是他们的射程！”
    外面透出不绝于耳的惨叫声，我心都揪了起来，哀求道：“我只看看就好。”
    然而那场面，却是异样地残忍血腥。一个士兵爬到了一半，守城的士兵放下一块巨大的吊板，吊板上镶了密密长长的钢刺，活活把那士兵的身体穿透，他便从梯子上掉了下去。
    我不忍再看，眼含着泪，正要关上车盖，一枝长箭直直地朝我射来。我大骇之中，手一松，跌坐在地上，车顶子也关上，那支箭差一点射进来。
    差一点、差一点，战场上随处都是差一点，随时都会差一点死掉。
    为什么要人们总要付出生命做代价，去争夺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还会有几个人，如我这般幸运，侥幸再活一世？
    “到了！”小组领队的火长探到门口：“带好自己的工具，跟我下来！”
    大家纷纷拿起锄头铁锨，从接近城墙的地方往地下挖起。很快挖出一个三米多深的地道，架起梯子，到了地道里，再往前面城基的方向挖。
    我跟在他们身后，用木架撑住地道。二万正抡足了劲儿往前开挖。前天把我鄙视了个够的高杆儿士兵正踩着梯子，把挖出来的土一桶一桶地挂到索钩上，外面有人负责拉动滑索，自动把桶运出去。
    古代为了打仗，把工具做得令现代人叹为观止，这就是古代手动版掘土机啊！
    手动版掘土机气力有限，挖着挖着，到了城墙的地基。厚重的砖坯混凝土硬生生的，每人轮流抡足了力气刨。
    “林小舟，你先来顶一下，我膀子酸了。”火长握铁锹的手上已经磨出了水泡，走到一边帮我支木架。
    我握着手里的铁镢走过去，对着厚重的砖坯刨下去。越挖越委屈，越挖越伤心。连个炸药包都没有，还挖什么城墙嘛。我生活的年代都不用挖城墙这种低级方式，一个导弹过去，半个城都没了。
    真是越活越倒退，越活越低级。今天要是死在这里，再转世会不会退化到树上去？
    一锨一锨地挖，好委屈呀，好伤心呀……
    一锨。
    手榴弹啊手榴弹……
    两锨。
    炸弹啊炸弹……
    三锨。
    导弹啊导弹……
    四锨。
    原子弹啊原子弹……
    五锨。
    咳……毛爷爷……你在何方……
    毛爷爷……毛爷爷……毛爷爷……救救你困在古代、一锨一锨挖城墙的社会主义的接班人吧……他活得比小米加步枪还不如……
    顶上突然传来震动，正在支木架的火长说：“你们继续挖，不要停，有人往头车上扔火答子，我上去灭火去。林小舟，我看你力气不行了，跟我上去。”
    我跟着火长刚爬进头车，就感到车厢传来异常高的温度。火长打开了车顶的盖子，铺天的烈火和浓烟便呛了进来。浓烟呛得肺烈烈的疼。
    “不要紧，咳……车顶有拖把和水袋，快灭火！”
    我跟着爬上车顶，火长把预先准备的水泥浆倒在熊熊烈火上，火势很快被压了下去。我一边躲着流矢，一边用拖把蘸着水扑打火苗。
    远处传来了巨响声，我转头看过去，二十几个士兵正推着撞城车猛撞城门。守城军也完全豁了出去，连射带刺、连砸带烧，几乎是有什么扔什么，石块、燃着火的草席、刺板一个劲儿地往下砸，有的云梯已经着了火。
    要是他们生活在现代，肯定是电视电脑冰箱洗衣机空调有什么扔什么，电视还是四十二寸等离子，砸得带劲儿还放电。
    “准备好毒烟球！”两个士兵运起轻型抛石车，绞弦，“啪啪啪”密密麻麻的小烟球落在了城上，一些守军口鼻留血地从城墙上滚落下来。
    御苏好像派了人背着湿草往城上爬，准备烟熏，可是那些人都被砸了下去。我已经扑灭了火，火长拉着我边往头车里钻边说：“他娘的，今天没风，扬尘车都没法使。林小舟，我们下去。”
    我点点头，刚跟着走了两步，突然感到异常的心慌，回头一看，一块起码上百公斤重的大石头正朝我这里砸来。
    “妈呀！”我脚下一软，来不及了，来不及躲开！
    身子突然被推开，我扑倒在地上，小腿被重重地压到。泥浆和火灰沾了满身，我顾不得擦，回头却看见火长被压在巨石之下，血从他的嘴巴、鼻子、眼睛里迸出来，青筋爆裂。
    “火长！火长！”我把腿从他胳膊底下抽出来，眼泪不知何时滴了下来。想把他身上的石头搬开，可是那石头太大太重，我边哭边用力推，却怎么挪都挪不动。
    那块石头是守城军用来砸头车的，却砸到了他的身上。
    “火长……”利箭嗖嗖地落在我周围，我才醒过神来，擦把眼泪，想把他的遗体拖回车厢内。
    “林小舟，你嫌命太长了是不是，快进来！”二万从车里冒出头，拽住我的裤脚朝我吼。
    “他都死了，你们难道不管吗？！”我也朝他吼起来。
    他拼命地把我往车里拽，这功夫又有几支箭射来，有的离我们不到几公分。他红着眼睛骂道：“奶奶个头的你先给我滚进来，死了有什么办法，死的人就多了！先把正事给我干完，不然死得人更多！”
    我这才如梦初醒。刚刚被悲愤烧昏了脑子，二万说得没错。要想少死几个战友，只有赶紧结束这场战争。
    我跟着他往车里跳，几支箭嗖嗖地落在门盖上。突然，利箭划破空气的刺耳声在耳后响起，我一回头，真是宁肯自己瞎掉！二万在车底下拉我的脚，我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背后就中了一箭。
    “啊！……”
    疼，好疼！刺破血肉的疼楚，蔓延了周围的神经……
    “林小舟，你坚持一下，”二万把我拖进车内，盖上了盖子，看了看我的箭伤，自言自语道：“还好，射偏了，射在后肩骨，没有毒……”
    我趴在地上，车顶传来“咚”的巨响，像是又砸下来一块巨石。我心里还挂念着火长的尸体，想要移动，后背却撕裂般地疼痛。
    “二万，帮我把箭拔掉。”我咬着牙，扯着他的衣角，都快要扯碎了。
    “拔箭会很疼，而且流血会更多……”
    “不管，拔了，我不想身上插着枝箭活动。”
    二万犹豫了一下，一手摁住我，一手放在箭上，声音都有些打颤：“你……忍住。”
    下一刻，我终是失声惨叫了出来，锥心刺骨的疼痛减轻了许多，二万从衣服上撕下几块碎布，帮我包住了伤口。
    “你先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好点了，再跟我们一起动工。”二万钻进地道前，回头对我说。
    底下隐隐传来铁锹敲击砖墙的声音，我迷迷糊糊地趴在地面上，忍着伤口的疼痛，脑子里乱成一片。待到神智清醒了些，便往地道下走去。
    里面的城基已经凿开了十几米长，每个人都十分紧张地赶工。我拿起铁锹才动了几下，就感到后背的伤口裂了开，血流得更凶了。
    “抓紧一点，万一待会儿他们放烟熏，我们就完不成任务了！”一个人边挖边催促着。
    “放烟熏？那是什么？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我气喘吁吁，边挖边问。我在这方面，实在是什么都不懂得。
    “守军要是感觉不对，会在城墙内侧埋设大瓮监听，我们挖城基的动静瞒不过他们，只是抢个速度。等他们察觉了，就会派人往我们这里挖，挖到侧面拿烟熏我们，我们就完了！”
    所有人更是加快了速度，每个人仿佛都知道，时间紧迫。我也顾不得后背血流汩汩，现在只要赶紧挖倒地基，攻克城池，结束了战争，就可以挽救很多人了……
    “咳咳，……咳咳……”挖了许久，突然有人咳了起来。
    所有人的脸色俱是一变。接着，一股焦烟味窜进了鼻息。
    “快，快出地道……咳咳，狗日的在拉风箱，再不出去就要呛死了……”
    二十多个人争先恐后地往外挤，地道通往地面上只有一架梯子，逃生的速度极慢。近二十米的地道，如今看起来却是那么漫长。我和二万挖得最往里，逃命也跑在最后面。
    头顶突然纷纷攘攘地掉下土渣土石，我们几个走在最后面的人面面相觑，一个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城基要塌了。
    终于挖塌了城基，可是却来不及逃出去，便要葬身在这地底下了吗？
    黑烟愈来愈浓，很快的，满地道都灌满了浓烟，衣服捂着鼻息已经不管用，浓烟穿透布片呛进了肺里。有人开始解开裤腰带，把尿撒在布片上，捂住口鼻。头顶上掉下的土石越来越多，前方被浓烟遮住了视线，我摸索着往前走，二万跟在身后，把支撑地道的木架都推倒。
    “林小舟，前面，前面到了，快往上爬！”二万在后面推了我一把，我摸到了梯子，脚下却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我唬了一跳，听得二万在身后说：“他是不行了，你快上，这个时候保命要紧！”
    “呀！”前方看不清，我一脚绊倒在地上，头登时晕晕乎乎，想要站起来，却浑身都失了力气。头顶上掉下的土石块越来越大，二万把我使劲儿拖起来，往梯子上推：“快，快上！”
    一定要活下去，生命珍重，一定要活下去……
    我想回头却没有时间，只能用了平生所有的力气，摸索着往上爬。只要爬上去，就得救了。
    一步，两步……一定要活下去……梯子很高很高，爬了不知多久，终于见到了一丝光线，头顶上方，是爬进头车的地门。
    “二万！”我想伸手拉他一把，却没见他出来。
    “二万！二……”名字还没叫出来，“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哗啦啦砖坯碎裂的声音，城基就塌陷在了我的脚下！
    “二……”我想叫，却扯着嗓子叫不出来，只是拼命地张大口，想喊，想哭。头顶有人想把我拉进车里，我却只看着那塌陷了的地道，接着眼前便是一阵昏花。
    眼前有朦朦胧胧的亮光，刺得我眯上眼睛，最后才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天空，再往四周看去，是塌陷了一半的城墙，撞开了的城门，和满地的死伤的兵士。
    云梯还架在城墙上，撞城车还停留在城门外，战场却由城外转进了城内，城内隐隐传来厮杀声和叫喊声。
    我背部的伤口暴露在空气外，渐渐变得冰凉，而肺部却是火辣辣的疼。这一冷一热，难受得直想死去。
    “别动，”远处传来清悦的嗓音，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脚步声渐近，一双手扶上了我的身子，把我轻轻挪动，抱了起来。
    扭扭身子，自己个大男人被别人公主抱，始终觉得别扭。
    “你怎么没进去？主力军都去杀敌去了，自己躲在这里么？”想到惨死的火长和二万，心里一阵委屈，伤人的话口无遮拦地说了出来。
    那人缓缓笑了笑：“御苏怎么能给我机会，攻进了城里，自然要我守在城外，说是提防敌军的偷袭，实际上自己揽去了战功。”
    不知为何，听他说御苏的不好，心里总感觉怪怪的。我不悦地打断了他：“你们皇室的人争权夺势，我可听不懂。”
    楚傲卿愣了一下，笑笑说：“倒也是，原不应该知会与你的。”
    被放到一架铺着厚棉絮的拉板上，他帮我解开衣服，开始细细地为我处理伤口。我左右环顾了一下，大概有几千的兵力留守城外，清理战场，清点尸体和解救伤员。
    “小舟，你还记得不，两个多月前，你在战场上受伤损了心脉，还是我帮你清理的伤口。”他回忆着先前，说话的声调极轻极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