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姑娘香消玉殒了。
    那个眼波幽幽声音轻轻寻问“你，是谁”的女子殒了。
    虽说小狸一千来年的光阴中并没有经历过生死离别，可是到底借了那女子的模样在这人世逍遥，更是在她生活的地方以她的名字周旋逢迎过，那女子的笑，那女子的泪，不说十分也至少有五分体会过。小狸不是琉璃，可小狸曾是琉璃。如今突然得知琉璃辞世的消息，心中忽然有种涩涩的感觉，总觉着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令呼吸都不顺畅。
    林子卿默默喝着茶，不言，不语。管先生是向来不许自己的门生与醉红楼搭上任何关系的，可琉璃这个名字却是绮苏城，甚至整个江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那是个娇柔妩媚才色双绝的女子，虽说沦落欢场，却也并非趋炎附势谄媚薄情之人，一嗔一怒皆是真性情。虽他以前从未见过，却也钦佩她能在那浮华乱世的环境活得如此真实。如今骤然而逝，可惜，可叹。
    安语风酒入愁肠，旁人或许会道不过是为了又一段风流情债，只有他知道，琉璃于他不止红颜更为知己，早在他来绮苏之前，早在她化名为琉璃之前……那般的过往，如此的结局，除了这一杯杯浊酿他当真不知该如何排解胸中的烦闷。
    三个交情不深不浅的人，就这样在醉仙楼你喝你茶我饮我酒地对坐了一个下午，没有什么言语，也未见得有什么心事，只是脑中空空的，颇觉得浮生若梦。直到夕阳西下时，安语风才醺醺然地站起身来，倚着栏杆眺望着不知名的远方，喃喃道，“我想去一个地方，你们可否作陪？”
    一路行来，安公子时而默默时而颠狂，甚至还兜兜转转绕了不少冤枉路这才来到郊外一处小湖的岸边。湖水清明如镜，安静且恬淡。湖边一处小土包，土包前一块简单的木牌，木牌上只刻有两个字：琉璃。
    安公子踉跄走到木牌跟前，小心翼翼地拂了拂莫须有的灰尘，掀开一直从醉仙楼拎到这儿来的酒壶盖子，细细洒在琉璃墓前，笑道，“你总说与我喝酒是一件痛快事，不需假装推诿，不需虚伪逢迎，喝酒只是因为想喝酒，简简单单遵从自己的内心，这样的酒才有酒味儿……我今日带来了一壶酒，虽你不能与我小杯对酌，不过便都让与你喝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你厌了那些虚华，我又何尝不是？可你真舍得你那些个牵念么？我知道你不舍得……舍不得……”
    “怎么是如此简陋的一处坟茔？”小狸皱起了眉。红极一时的花魁娘子，到了怎会如此落魄凄凉？昨日刚殒了身子，今日便一坯黄土埋在了远郊？曾经明珠金钏锦缎三千只为一笑的繁华，如今便只留得一块木牌两个素字么？
    林子卿听到了小狸的自语，拦住了她上前想一探究竟的步子，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去打扰，凝望着坐落在湖畔的小小坟茔，道，“或许这才是琉璃姑娘真正想要的吧……虚空的浮华，便有黄金屋白玉枕又怎样？那个女子一世荣宠，所求的也只不过是青山绿水畔为家的淡泊安然罢……”
    小狸没有再说话，人情世故这些她不懂，她从未有过不得已（如果被强迫报恩这件事不算进去的话，囧），总觉得惹了祸也有法术可以保命，最不济也有美人儿娘亲来收拾烂摊子，所以她才随心所欲惯了，没心没肺惯了，所以她才不懂什么样的恩需要什么样的情来报……
    小狸站在那儿，看着游戏人间的安语风悼念那个他称作红颜知己的女子，忽而想起了什么，抬头看了看林子卿月光映照下的侧脸，淡淡的柔和的梦一般的光华，心猛地多跳了几拍。
    那位蓝衣的神仙硬是让自己报恩，难道就是为了来这人间学习情之一字么？
    正在安公子上演“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的时候，一抹雪白如鬼魅的影子快速地接近黑暗中独立于湖边的三人。只是如鬼魅啦，不是真的鬼魅，因为那个影子正是被遗忘在家里好久了的小白大人。
    小狸蹲下身子，揉了揉小白颈部的毛，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小白翻了翻白眼，装人装久了连妖精的一点本事都全忘掉了吗！小白挣脱了笨狐狸还在自己身上蹂躏的手，拦在她身前，炸起寒毛，警惕地瞪着四周。
    小狸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已经四月的天气了怎么今夜的寒气会格外的重？刚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湖面上有可疑的烟雾，而属于妖精的独特的敏锐感也告诉自己——周围有异动！
    “小璃？”林子卿有些不解地看着这一人一“狗”都摆出备战架势，出口轻声询问了一句。
    这时安语风也好似恢复正常了，突然停止了他那谁也听不懂的哭哭闹闹，痴痴地望着湖面的方向，一动不动，嘴里反复就两个字，“琉璃……”
    小白和小狸闻言对视，交换了下眼神：完了，闹鬼了……
    “今儿个真热闹，没想到这么晚了还有这么些人在这儿，看来你呀来这世上一遭总不算是孤伶伶地走了……”
    “麽麽？！”小狸被那个拎着提篮突然出现的人给吓到，直往林子卿身后躲。
    听见这声叫唤，醉红楼的资深麽麽只瞥了小狸一眼，便自顾地收拾香烛，继续在墓前与琉璃说话，“都说青楼楚馆在夜里是最热闹的，可麽麽我心里明白，这夜里呀才是姑娘们最寂寞的时候……什么歌舞升平纸醉金迷呀这些对你来说都是空的，这里呀寂寞着呢……”麽麽拍了拍心口，叹口气又说道，“别怪麽麽心狠，你走都走了还把你给捉了回来。麽麽早告诉过你，外面那哪儿是咱楼里姑娘们待的地方啊，有几个能真正寻了好结果的？都是作孽哦……你若还有什么未完的心愿就托梦告诉麽麽吧，麽麽若是做得到自然也不会吝啬……可苦了你这孩子了……作孽哦……”
    说完抹了把泪，起身，经过还呆呆愣愣的安公子，径直朝小狸走了过来，吓得小狸连连退了几步，得亏揪住了林子卿的袖子才算没摔倒。麽麽盯着小狸的眼，突然笑了，“啧啧，若不是琉璃是我亲手葬的，我还以为你就是呢……”又看了眼小狸脚边忽然变猥琐了很多的小白，又补了句，“也许，还真就是呢……”
    “不，不是的……”娘亲唉，这麽麽的气场好强啊，作为一个人类能散发出这么强大的小宇宙实在是太可怕哒！！！
    “不是吗？”麽麽又是一笑，看了眼总算回过神来走近前的安公子，伸手拍了拍某只可爱滴狗狗，“小白？”
    小白一哆嗦，妖怪猛兽它不怕，可这麽麽比妖怪猛兽可吓人多了啊。当即耷拉了脑袋和尾巴，威风扫地，颜面无存。
    “小白，小白是我的狗……”小白落败，那么就只有小狸硬着脖子上了，勇敢地回视麽麽“你编啊我看你编啊麽麽我识人无数还看不出真假李逵了”的犀利眼神，吞了口唾沫开始编，“小白它前段时间跟我失散了，是的，就是失散了，最近才回来的……”
    “哦呵呵，瞧姑娘你紧张的，我也没说小白不是你家的呀……”小狸明显地舒了口气，林子卿的眼神闪了闪，麽麽眼波一转，还看得出几许当年的风情，“不知道姑娘可否帮醉红楼一个忙呢？眼瞅着还十天就是花魁大赛了，五省十二郡的美人儿如今可都陆陆续续地在往绮苏赶呢。醉红楼可是上了两张帖子是琉璃和珍珠，如今琉璃不在了我找哪儿弄这么个人去？这事儿说小了是我醉红楼犯了欺上的罪到时候一楼的姑娘散的散遣的遣我老婆子自然是免不了牢狱之灾了，往大了说去可是丢了咱整个绮苏城的面子啊，到时候花魁娘子落到了别家地方，咱绮苏单凭那个什么清风阁可未必有今日的风光啊，你说是不是安大公子？林大公子？”
    “虾米？”两个公子还没说话，小狸先跳了起来。当初它跟小白就是为了这个花魁争霸赛才跑的，怎么绕了一圈这事情还是要落自己头上？摇头！再摇头！绝对摇头！！！
    小白一脸同情，不过不是同情小狸，而是同情那个麽麽。花魁比赛时候交不出琉璃顶多就是一项欺瞒，解释清楚了也未必会有牢狱之灾，若是让小狸那只笨狐狸顶上去做才艺表演，啧啧，不知道戏弄官府玩笑大赛会是怎么个下场？
    估计会很惨，嗯嗯，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