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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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枫想起和他联系的那个医生,好像是姓卫吧?
电话打到医院,接线员说卫大夫手术去了,要等明天了。陆枫问是给谁手术?答说不知道;再问能否接一个叫谈笑的病人,答说找不到,要他直接联系家属或本人的手机。
陆枫沮丧的放下电话,空有一身本领,却搞不定老婆、安抚不了老妈。头一次,他觉得很无力,很无奈!就算是侦察兵吧,凭着一部电话,他还真的闹不清楚自己老婆究竟病到什么程度!
赵伯洲在一旁关切的看着:“怎么?弟妹病了?快回去看看吧。唉,我要是你啊,早就回去了,还等到今天!”说到最后,老赵都有些哀怨了。他们这些等着看的人,也不容易啊!这要是累出个好歹的,不知道该不该叫——相思病?!
谈笑看着自己身上各种探测器,窗外是嶙峋的树枝和少见的晴空。昨天是黄色的,今天就变得那么蓝,京城风起,春天很快就过去了。
“韩护士,外面刮风吗?”谈笑轻轻的问。病的久了,连说话都觉得用不上劲。
韩护士说:“嗯,好像还扬沙了。不过今天是个好天,就是不能出门。外面风大。”
“都快一个礼拜了,我这病查处原因了吗?”谈笑明知问不出来,还是不放弃的试了一下。
“啊呀,我看你现在挺好的,估计没什么。安心养病,卫大夫会和你讲的。”韩护士笑起来嘴角有两个小小的酒窝。三十五六的人了,看起来还像二十八九,甜甜的让人宽心。听说她有一个儿子?
“韩护士,听说您有一个儿子?”
“是啊,调皮着呢!”
“可惜了!要是个女儿,长得和您一样那该多漂亮!”
“啊呀,小丫头,敢笑话我了!”
“不敢不敢,我这是实话实说。”
“我看你也赶快要一个吧,像你一样漂亮的小女孩!我给我儿子先定下。”
谈笑愣在那里,自己也要个孩子?她好像从来没想过。即使和陆枫之间的亲密接触,也仅限于偶尔的“理论知识”。
韩护士也想起谈笑和婆婆刚开始闹得那场尴尬,病的这么厉害,丈夫都没有来看过,夫妻关系未必良好。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干咳了两声,找个理由出去了。
谈笑叹口气,又把头扭向窗外,她想起张北空旷的原野,火车驶过,穹庐如盖,白雪如毯。那时,天地是那么的漂亮,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的漂亮!
周六早上,陆枫搭战友进城办事的车,到了京城,按照老妈说的地址找到医院。打听着找到谈笑住的ICU病房。经过允许,陆枫进了病房。从一扇半开着的挂帘的边缘,陆枫终于在婚后第二次见到谈笑。
不用握手,不用挥手,甚至连打招呼都忘了。
他还记得结婚那天下午,谈笑笔直的站着,眼角眉梢满满的都是自信,嘴角稍微一垂便是由衷的桀骜。可是对面躺在床上的人,除了看见一大把散落的头发包着一张小小的脸儿外,根本感觉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气息。厚厚的棉被下面伸出五颜六色的导线,周围是复杂的医疗监测机器。偶尔有滴滴的声音,中间夹杂着谈笑粗重短促的呼吸。
走进一些,陆枫看见谈笑紧闭着双眼,嘴唇苍白干燥,两颊还泛着潮红。
“谈笑,吃饭了。”对面过来一个护工模样的人,是为谈笑打饭的。陆枫下意识的闪了闪,躲在帘子后面。病房里总共三张病床,各自用帘子隔着。谈笑在中间那张,两边的暂时都空着。
“放下吧,一会儿我自己吃。”谈笑的声音有点沙哑,底气明显没有。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有些轻咳。张开的眼睛眨了眨又疲惫的闭上了。
大概是经常的,那人也没客气,转身从病房的另一头走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安静的有些?人,有些冷清,还有一些凄凉。陆枫眼角扫见自己身边的这张床,在床边不显眼的一角,白单子上隐隐有指甲盖大的淡红色。不知道这里曾经住过什么样的病人?
ICU重症监护,什么样的病可以住进这样的病房,谈笑那个活泼乱跳的女人,怎么会转眼变得如此——悄无声息?
陆枫歪了歪头,眼前的谈笑陌生的很。他印象里的那个女子,始终是明朗、聪明而坚定的。只要她往你面前一站,你就知道所有的一切她都已经算好,你需要做的就是跟着她走。可是,现在……
谈笑动了动身子,右手探出来去挪动小桌。床头已经立起来,但是小桌还有些远。陆枫这才注意到谈笑的姿势有些别扭。沿着僵硬的动作向左边看过去,三个不同的吊瓶或输液袋挂在上方。现在正从一个小瓶里向外一点点的滴下棕色的液体。谈笑在右手的帮助下,平稳的移出左手,然后放正了桌子。对着自己的饭盒摇头晃脑的说:“饭啊,饭啊,我真的不想理你们。可是既然我连药都吃了,为什么不能吃掉你们呢?”说完长长的出了口气,抿紧嘴唇,狠狠的点点头。只是即便这个用尽力气的动作,看在陆枫眼里,也是那么的绵软孱弱、
大概这是谈笑每次吃饭前的自我激励,说完之后,她已经很自然的拿起筷子一点点夹着吃,吃一口说一句:“难吃!”再吃一口,再说一句“难吃!”
陆枫看着谈笑伴着“难吃”的“音乐”,平静的吃完饭,不觉牙关紧咬。谈笑伸手摁铃,铃声悦耳单调,陆枫这才如梦初醒。伸手一抹,脸上已经濡湿一片。连忙扭过头去,闪入帘子后面。
他有些理解父亲的“软弱”了,他们欠的的确很多……
“你是谁?怎么站在这儿?”猛地一声叱问,陆枫吓了一跳。谈笑也扭头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对,陆枫尴尬的指指谈笑,又指指自己,“我、我是……”
“他是我老公。”谈笑开口,为陆枫解围。眨眨眼,突然咧开一个笑容。
“老公?哦!”韩护士不以为然的看了一眼陆枫,“老公不过去看看,躲在这儿干嘛?就这么俩帘儿,还迷路了?”
“韩姐,您就别笑话他了。”谈笑接过话茬。韩护士利索的给谈笑换好点滴瓶,取下空瓶。看了一眼陆枫,上下扫了一眼他的军装,又看看谈笑,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摇摇头,走了出去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谈笑张口道歉。
陆枫一愣,有点不知所谓:“没、没有!你好点了吗?”
谈笑继续笑着说:“好多了。吃得好,睡得好。”
陆枫取下帽子,搔搔头:“请假了吗?”他还是习惯性的想到工作。
谈笑若有似无的动了一下头,就去看自己手上的针头,没有说话。陆枫以为她请好了,也跟着去看。胶布似乎没有粘紧,平贴着能看到针头斜斜着插进血管。不经意间,陆枫看见谈笑的手上点点朱红,皱起眉头,抬头问谈笑道:“怎么扎了这么多针?”
谈笑放好手,无所谓的说:“生病了自然要吊点滴。哪个点滴不打眼儿?!”
陆枫仔细看了看谈笑,她的神情实在轻松的——不正常:“我去叫护士给你整理一下。”
“不用了。摁铃就可以。”
“我去买点水果。你想吃什么?”
谈笑看看自己旁边的桌上,除了药就是机器的。水杯都是护工买来的劣质马克杯,咧嘴笑了笑,说:“也好,我想吃——苹果吧,这个季节买这个比较容易。”
陆枫没回头,一脑袋扎出门口。那张空荡荡的桌子刺的他眼疼,没人来看她吗?
陆枫买了水果,走到病房门口,想了想脚跟一转奔着卫大夫的办公室过去。他要问问卫大夫,谈笑究竟是什么病?
“什么病?目前查出来的是心包积液,但是引起来的原因……”卫大夫摇摇头,“还没查出来。心脏问题不大,她的年龄也不像。”
“还没查出来?”陆枫想了想,“那……就是说……很……严重?”
卫大夫继续摇头:“这几天我和她聊过。她平时工作很忙,一直出差在外,快一年了没有休息一天。发病前一天刚刚失业,我猜可能是劳累过度,又受了些刺激导致的。明天我会再为她做个检测,希望能找到病源。”
“失业?”陆枫目瞪口呆,“她……她……不是还请假了吗?”
“请假?没工作了请什么假?”卫大夫笑着说,“她告诉你的?”
陆枫刚想说是,又一想谈笑似乎是点头,又似乎是低头,也没说什么啊!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他明白谈笑为什么拒绝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一见面就对自己道歉了。
在她眼里,无论是自己还是自己的母亲,都是“外人”!甚至是连卫大夫都不如的不相关人!
卫大夫不知道他的心事,还道小夫妻积蓄不够,赶紧说:“小谈和我说了,她的积蓄和保险足够支付目前的费用。虽然部队上的收入有限,不过小谈的工作还是能养活她的。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目前,我看最主要的是好好安慰安慰她。我看她朋友似乎不多,和你母亲嘛……唉,病人嘛。何况那个时候,发着高烧,难免神志不清,你就不要计较了。”
陆枫有些支吾:“没……没有!我妈……也没在意。真的,我这就去看她。”
卫大夫点点头:“我看她的病多半是累的,另外心情也很重要。军人不容易,嫁给军人的女人啊,更不容易。她自己撑着,想找人说话都没有。唉!”
陆枫越听脸越热,卫大夫的话和周嘉的话似乎有些重合:难道我结婚错了吗?
陆枫轻手轻脚的走进来,谈笑眼皮微动,睁开向这边看了一眼,笑容很快堆上脸:“嗨!”
陆枫明白了一些事情,这样的笑容,不是真的。叹口气道:“你累了就不要笑了,对我还用客气吗?”
谈笑脸色僵了一下,反而笑的更开:“你看着我板着脸,动不动就生气,会受得了吗?”
陆枫有些赌气道:“你又不是动不动就生气的人,再说就算生气了,你在病着,我又不会和你计较!”
谈笑不以为然:“那是你没经历过!有很多事,不是亲身体会,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怎样!”
陆枫见她情绪不对,想起她的母亲曾经病重,这或许是“亲身体会”?不愿在这个问题上争执,低头削苹果。
谈笑道:“我听韩姐说前几天你妈妈来过,好像要打算给我换医院。我当时说的话,现在朦朦胧胧有些印象。大概有些过了,有机会你帮我解释一下吧!这个——真是我做不了的。”
陆枫忍了忍终于还是没忍住道:“我妈也是好意。她——”口气有些激烈,谈笑把头扭到一边不再看他。陆枫吞下剩下的话,低头削苹果。
“我的事情,我自己做的来。我也不是没有生过病,无论大小,都是我自己照顾自己。这么多年,已经很习惯了。我知道你母亲是好意,不过我这人真的不习惯承人家的情,也不适应听从别人的安排。好意我心领了,大家还是以前怎么过的现在就继续怎么过吧!”
陆枫有点听不下去,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不要和一个病人过不去。嚓嚓嚓几刀,把苹果削好,放在一张干净的面巾纸上,“啪”的一声合上刀子,低头不吭声了。
谈笑瞥了他一眼,心想:儿子就是比老公好。一个男人再怎么甜,到时候本能的把儿子的身份排在丈夫的身份前。难怪大家都爱生儿子,将来等于有两个男人在爱你呢!
酸酸凉凉的想罢,谈笑闭上眼睛,不搭理他——
没人请你来,走也无需送!
你对世人凉薄些,对自己就能自在些。何乐不为?!
陆枫看谈笑闭上眼睛,不搭理自己,气的想甩手走开,干脆离婚的好。可是,看着空荡荡的病房,谈笑孤零零一人的样子,心又软下来了。
谈笑等了一会儿,见他没走,拿眼一瞥,正看见陆枫在环顾四周,遂说道:“你不用可怜我,也不用怜悯什么。我喜欢这里清净,人多的时候我还嫌闹腾。还有,没人来看我,不过是我不希望他们知道而已。有的人喜欢人来人往,有的人宁可守着清净。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我这里一切安好。卫大夫会治好我的,这点我有信心。”
许是病体虚弱,连耐性都跟着减退,谈笑看陆枫依然闷头,便道:“我让你跟你妈解释,并不是我觉得自己做的哪里错了。就算错也无非是语言措辞不当,即使我清醒的,我依然不会按着她的安排。”
“这太过分了吧?!”陆枫压着火,低声说。
谈笑觉到威胁的味道,反而冷笑了一声,仿佛看见父亲站在母亲面前嘶嘶的说着“你不要太过分!”
“实话实说。我只是担心你妈妈可能理解不了,请你回去解释一下。这样对老人家身体也好。至于我这里,今天如此,以后亦是如此!”
“啪”的一声,陆枫拍案而起,“谈笑,你、你……”
“我还病着,你不来看我我不强求。既然来了,还请你照顾一下病人的身体,不要大呼小叫的。”谈笑双颊泛红,呼吸浅浅急促,口气却愈发的清冷,“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不妨再说的明白些。你的父母生你养你二十多年,他们和你有情分。但是对我,不过是认识几天的陌生人。若不是因为你,他们不过是我在街上看见都不会眨眼的路人。我嫁给你,自然会承担照顾的责任和义务,但是也仅限于此。大家还是保持距离,互相尊重的好!换句话说,那天如果是娇娇来了,否了就否了。没有人会说三道四。偏是你妈妈,就好像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追根究底,无非是多了层身份。身份是身份,代表不了情分。今后的日子还长,挑明了对大家都好!这些话说了就不怕对人讲,你告诉你父母也好,不告诉也罢,我始终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做的。心里有个准备吧!”
陆枫气的说不出话来,自己吃饱了撑得,自取其辱呢!
“谈笑,你要是不愿嫁给我,可以直说。没必要侮辱我父母!”
“侮辱?陆大将军,话说的重了些吧?我哪句话是侮辱你父母?我哪句话不是实事求是?”谈笑蓦的直起身子,输液的瓶子被拽的叮叮当当乱响。陆枫看了一眼没动,谈笑伸手自己按住,又低下头来看看针头,才慢慢躺好。
陆枫道:“我接了电话,因为纪律不能及时出来,这才告诉我妈。她也很着急,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你……你这样做太让人伤心了。”
“伤心?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换我我也难受。不过,陆枫,你真没必要那么热心。今天我就认认真真的问一句,你妈的关心是因为躺在床上的人是谈笑,还是因为是她的媳妇?”
“那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你的媳妇会换人,谈笑……世上只有一个。”说道后半句,谈笑的声音有些哽咽。陆枫抬眼看去,谈笑正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睛水汪汪的,似潮起已落。
“唉!”谈笑见陆枫不语,叹了口气,“你不会懂的。算了,跟你妈说,我认错了。希望她看在我神智昏迷的份上,别和我计较。这样,你满意了吧?”
谈笑忽然认错,陆枫觉得有点不能适应。但是被激的火花四溅的情绪好似突然被冷水一浇,冻在那里。
磨磨牙,陆枫慢慢坐下,张嘴想辩解一下。刚出声就被谈笑拦住:“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再提了。抽屉里是车钥匙,你开车回趟家,跟你妈说一声。下午把车送回来,还赶得上归队。我累了,想睡一会儿了。”
谈笑送客的态度甚为坚决,陆枫迟疑着拉开抽屉。果然看见里面躺着一把钥匙:“你、你不是叫了救护车了吗?怎么会带着钥匙?”
谈笑没有睁眼,道:“你若是自己一人生活久了,自然知道把必须的东西收拢在一个包里,出事的时候都会戴在身边。”
陆枫看见谈笑枕头下面露出一截皮带,想必是书包之类的。赶紧掏出一张卡:“这是卫大夫给你的,说是你的信用卡,你的现金够用了。她让我交给你。”
谈笑看了一眼说:“放枕头下面吧。谢谢!”
陆枫讷讷的放下,“不用谢!”心中却是尴尬无比。正犹豫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赶紧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我这三个月的工资和补贴,你先拿着用吧。卫大夫都和我说了,你……你的工作……”
他知道谈笑好强,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
谈笑睁开眼问道:“我若收了,你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陆枫点点头。被谈笑逼着,他已经学着实话实说,不客气了。
“那就放我包里吧。你在部队的钱够用吗?”
“够用,够用。”陆枫赶紧把钱放进去,好像晚了谈笑又要说出什么难堪的实话让他把钱收回去。
放好钱,陆枫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谈笑叹口气:“你再不走就晚了。赶不上车了。”
“哦,对!”陆枫这才恍然大悟,拿上车钥匙离开。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谈笑摇摇头。
男人啊,首先是儿子,然后才是丈夫。这也是男人不可靠的原因之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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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争议很大,很多人骂谈笑,很多人也支持谈笑。也有很多人希望谈笑是某种样子的,或者像草草那样。我只能说:谈笑的举动是她自己的举动,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的。她也不可能是草草。她不过二十多岁,人生经历尚且不足,很多事情还在懵懂中,草草已经经历过大喜大悲绝处逢生,二者显然对人生的感悟不会相同。处理事情亦不会相同。
我之所以喜爱这个人,是因为作为更新码字儿的我可以比大家早一点感觉到这个人物的可爱之处。我希望有一天她能真正懂得母亲的那句“可惜”,学会真正的宽恕,宽恕自己的父亲,宽恕自己的人生。谈笑永远是寂寞的,陆枫不可能像别人那样陪着自己的妻子,谈笑亦同样懂得宽恕。在宽恕中让自己成长成熟,成为真正的女人!
(但是我怀疑一个始终觉得自己没有女人味儿的女人是否能写出一个女人的成长?某人蹲地画圈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