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花落，又是一年春夏秋冬。
    小慕逃走已有一年，再过几天就是她20岁生日，答应卫世文一定会把小慕带回去，自己做到了，也希望他能遵守承诺。
    南方某知名大学商学院附近的一个外语补习班，教师休息室里，几个年轻的大学生还在为刚才那位“不速之客”激烈的讨论着。
    “哎！我查到了。”声音来自爱琴，她是这个补习班的代课老师，也是她介绍小慕到这里做代课老师的。看着照片上熟悉的身影，爱琴顿时捶胸顿足。“还真是正恒集团的总经理，当时我去看望小慕，还偷偷问小慕他是谁来着，真没想到竟是小慕的男朋友，也难怪小慕一直拒绝追求她的人。不过他们两个好像差了很大岁数，你们看他都已经32岁了。”
    屋子里其他的人都忍不住笑她，“让你查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曾昀华，你乱查什么！”
    爱琴白了一眼刚才笑她的武强，武强作为学长总是爱逗他们这群学弟学妹。“当然是真的，而且真人比照片上还要帅，还要有型。唉！”爱琴做出一个怨妇状，“怎么从来没听小慕说过她还有这么一个男友。小慕也真奇怪，自从去年休学回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去美国当交换生回来，也不回家，留在这里当代课老师。她有个这么有钱的男友，还有一个开连锁酒店的老爸，还这么辛苦的做兼职，赚来的钱，也不舍得花，一天只吃一顿饭。你们不知道，上次带她去我们家，我妈都看不过去了，要我每天带她回家吃饭。”
    “刚才那个曾昀华不是说了吗，小慕是逃出来的，什么都没有带，她当然要赚钱养活自己了。小慕也真能忍，我们关系都这么好，她也不给我们说，她还把不把我们当朋友了！”
    “我们先说一下小慕生日的事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们都答应了人家，就一定要把小慕带到，她也不能总是呆在我们这里，也该让她回家了。”
    …
    小慕是负责中学生英语补习，由于是给功课繁忙的中学生讲课，所以她大部分课程都安排在周末或晚上进行。
    这天晚上上完课，小慕依然是等每个学生都离开后，才抱着课本离开。
    “小慕！”爱琴跑了过来，拉住她。
    “怎么还没走，你不是要回家吗？这么晚了，连公车都没有了吧。”
    爱琴笑呵呵揽住小慕的肩膀，从身后拿出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
    “生日快乐！”
    有些惊喜，小慕接过她的礼物，“谢谢！”
    “走吧！去给你过生日，大家都在等着我们的小寿星呢！”爱琴不由分说的拉住小慕就往补习班对面的咖啡厅跑去。曾昀华已经包下全场，就等着小慕。
    “你确定是在这里吗？暂停营业了！”小慕停在咖啡厅门口，门口竖着“暂停营业”的牌子。
    “当然是这里，我们包了全场。”
    小慕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这里很贵的，你们怎么全包了下来了？”这家咖啡厅虽不是什么高档消费，但对于他们这些还在读书的穷学生来说已经算是比较奢侈的地方了，更何况他们还包下了全场。
    “今天是你二十岁生日，谁让大家都这么宠你，包了全场给你庆祝，快进去，别让大家等急了。”
    爱琴也不多解释，省的解释多了会露馅，拉住她往里进就可以了。
    爱琴推了小慕一把，彩带从天而降，全落在小慕身上。灯光全部熄灭，插着蜡烛的生日蛋糕缓缓的推向自己，全场人都唱起了生日歌。
    感动之外，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小慕纤细的手臂。条件反射的甩开那只手，黑暗中迅速扭过头去寻找手的主人，果如她所料。
    “生日快乐！”昏暗的烛光中曾昀华依然温柔的笑着。
    小慕慌乱的向后退着，“你去那里！”曾昀华又一把抓住她。
    再甩开他的手，恶狠狠的说道：“我说过不要来找我，为什么你还是来了。不准跟着我，不然我让你们一辈子再也见不到我。”重重的一拳垂在他肩上，匆匆跑走。从进来到出去用了不到五分钟，连生日蜡烛都没来得及吹灭…
    昏暗的房间，没有一丝生机，就连倚在窗边的人都像雕塑一样。
    窗外的海景不管是在晚上还是白天都拥有迷人的风光，隔着玻璃，都像是在画里一样。看着海面的波澜不惊，小慕的心却平静不下来，隐隐觉得他还会来找她，自己该怎么做。已经一年了，还总会想起他们，难道想忘记就这么难吗？
    黎明的破晓，刺痛了呆滞的双眼。已经坐了一夜，清洁工打扫过的街面一尘不染。房子是爱琴帮忙租的，房租很便宜，在离学校很远的地方，一个很破旧的老公寓，这里住的大多是一些靠社会救助的贫困人，不过听说这片房子很快也会被拆掉，盖成新的小区。
    真想象不到，小慕会住在这里，几天前他还到过这里，他们公司刚买下这片地，很快这里就会被拆除，盖上新的住宅区。第一次来到这里他还很难相信如此繁华的都市，居然还会留下这么一片被人遗忘的地方，远离市区，临近大海。
    现在这里就像贫民窟，破旧的老公寓楼，公寓的楼边还搭着一些简易的民房，看那摇摇欲坠的样子，真怕一场大雨就被击垮。他的车子根本开不进来，停在路边。一身名牌西服，衣着光鲜的走在狭窄的街道里，就像一场闹剧。管不了那么多，找到小慕要紧。本来可能是红色的外墙，被雨水和阳光弄成了灰褐色，一楼的人家装了防盗窗，从锈迹斑斑的铁栏里露出了好奇的目光。昏暗的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和自行车，家家都是老式的伸拉型防盗门。楼道里都是炒菜的油烟味，还有点炉子的煤烟味，不绝于耳的谩骂声，让曾昀华越来越难接受小慕住的地方。
    辛苦的爬到楼顶，狭小的楼道里竟然还扔着一个废弃的沙发，占据了整个楼道的三分之二。
    防盗门没有关，小慕一定在里面。敲了三下门，里面的人没有回应，倒是旁边的住户一个个都探出了头，像准备看一场好戏。
    曾昀华硬着头皮说道：“若希，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
    没有人回答。
    “你自己有家，你跑出来一年了，就一点都不想家吗？”
    …
    “你妈妈去世一年了，你不该去祭拜一下吗？”
    …
    屋内没有一丝声响，倒是楼道里的人越积越多，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曾昀华这时才发现自己真的很絮叨，没有人搭理他，他还能这样说个不停，难怪小慕总是叫他“絮叨的大叔”。
    “若希，你知不知道，你跑出来的这一年，我们来找过你多少次。听说你被交换到美国学习，你爸爸专门派人去找过你。你出门在外不和家里联系，所有的通讯工具都换掉，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你回来一个月了，褚楚来找了你三次，你都躲着不见。你妈祭日那天，褚楚以为你会回去，下着大雨，她连伞都没有撑，站在雨里等了你一天，最后哭着被拖走，发高烧在医院住了一星期…”
    玻璃摔碎的声音，隔着那道被涂的像血一样的木门，传出了小慕的怒吼。“我说过不要来找我，为什么你们一次又一次的来找我…”停顿了很久，血红的木门突然被拉开，小慕一身单薄的衣衫，一种从未见过的愤怒，倚在门前。
    站在门前她半天不说话，眼睛里泛着血丝，清楚的看见，她握着门把手的手一直在颤抖，粗粗的喘着气，终还是说话了。
    “你走，你这样站在我家门口让我觉得很丢人，我不认识你说的什么若希。我有家，这里就是我的家，你还要我回哪里？还有褚楚是谁，她怎么会知道我妈的祭日？她站在雨里淋了一天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走，不要站在我家门前，大家都要去上班，你这样挡在这里会影响大家上班，我们不像你，你是有钱人，即使一年不去上班也可以，可是我们不一样，迟到一会儿我们就会失去养家糊口的机会，你走，走啊！”
    她似乎是要使出全力的推曾昀华，可是她的身子却明显晃动了一下，如果不是曾昀华站在这里，想必是要倒在地上。
    “若希！”曾昀华稳稳扶住她，她似乎是要挣脱他，无奈身子一直在颤抖，甚至连站稳都有些困难。曾昀华拦腰将她抱起，侧身撞开血红的木门。
    把她放在床上，转身去找水，屋里除了一个水龙头，根本找不到热水。曾昀华拿着杯子走到门外，刚才聚在这里看热闹的人还没有完全散开。
    曾昀华硬着头皮说道：“你们谁能帮忙倒杯温水，若希她有心脏病，需要温水服药。”
    这一下人散的更快，最终还是对门的一个老太太拿了一个暖瓶出来，到了杯温水给他。匆忙道谢转身要回去的时候，一个小女孩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女孩伸出小手，手心里是一个糖块。“奶奶说吃药苦，给姐姐吃糖，药就不苦了。”
    女孩仰着头，大眼睛满是纯真。
    “谢谢！”
    曾昀华拿过女孩手心的糖块，转身进入屋内，掏出衣服里的药瓶，把药倒出来，喂若希吃下，又喂她喝了两口温水，她才不那么难受的缩成一团。
    曾昀华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若希缩在被子里背对着他。屋子真的很小，不足十平方，一张床一个椅子，连个衣柜都没有，只有一个行李箱摆在墙角，除了床头的笔记本，真看不出这个房间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小慕比以前更瘦了，刚才他抱着她，隔着衣服，他可以清楚摸到她身上的骨头。曾昀华暗想，难倒她真像她同学说的那样，一天只吃一顿饭，有时甚至什么都不吃。她从家逃出来的时候身上只带了一千块钱，出来一年没再拿过家里一分钱，在美国她都是怎么过的？
    小慕好像睡着了，昨晚她一宿都没休息，曾昀华起身准备帮她再盖上一床杯子。
    小慕睡的很浅，一点点声音就能把她吵醒。
    “你干什么？”小慕坐起来，看着曾昀华，眼中似乎有些敌意。
    “屋里这么凉，我再给你盖上一床杯子。”
    小慕冷冷的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好像认错人了，我不是你所说的什么若希，请你出去。”
    “慕若希！”曾昀华有些恼怒，她怎么可以一而再的说他认错人。
    曾昀华坐在床边，抓住她越发消瘦的肩膀。
    “不准再说我认错了，这世界上能有多少人长的一模一样，叫着同样的名字，而且还有着相同的病，你说啊，你说我会认错吗？”
    小慕沉默着，低着头，长长的头发挡住她的脸。等她再抬起头，却见两行清泪。
    “知道吗，从小我就是个扫把星，对我好的人，会一个一个全都死去。”她的声音轻轻的，似乎在说一个和她无关的事。“先是渔夫爷爷，然后，然后是我妈妈，接着是卫羿，接下来呢，接下来会是谁？是你吗，还是褚楚？”
    她挣脱他的禁锢，站起来，走向窗边。
    “外面的海好美，有时候真的很羡慕海的女儿可以化成一个无人认识的泡沫。至少她还可以守在家人身边，而我呢，妈妈不在了，哪里还有家，走吧，就当我真的成了一个泡沫。”
    “不可能！”曾昀华想都没想破口而出，她怎么可以这么任性，他握紧了拳头，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扳过她的身体。“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你有想过我们吗，你开心了，我们呢？你可以为我们想想吗…”
    “我就是在为你们想。”不等他把话说完，她便迫不及待的打断他的话，再次挣脱他的束缚，似是有些疯癫的喊到：“我是扫把星，我喜欢的人都会一个个离开我，我不要我喜欢的人离开，我情愿离开的那个人是我，我希望你们都好好的。我是扫把星，扫把星，我会把厄运带给你们，我不要当扫把星，我不要把厄运带给你们…”
    “这不管你的事，你妈妈是脑癌，这些都是难以避免的，根本和你没有关系。”
    “有关系！”她大声的喊着，“因为我喜欢他们，如果我不喜欢他们，他们不会死。还有卫羿，因为我，是因为我，他才出车祸，不然他不会死，他会好好的活着，都是因为我，因为我喜欢他们。我恨我自己，我为什么总是给喜欢的人带来不幸，我讨厌我自己，我恨我自己…”
    她依着墙壁，慢慢滑下来，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抱住脑袋，哭泣的如同孩子般的绝望。
    曾昀华扳起她的脑袋，厉声问道：“你还在为卫羿的事自责，你不要傻了，卫羿他都没有怪你，卫羿他没有死，他没有死，你不要再自责了！”
    “你骗人，他没有死为什么不来找我，他没有死为什么他妈妈那样看我，他没有死你们以前为什么不对我说，要现在才说。你不用骗我了，他死了，他死了，是因为我才死的，都是我，如果没有我，他一定还活着，他妈妈就不会这么伤心…”
    声音渐渐变成断断续续的哭声，似乎从一年前的夏天，她就变得这样总是哭哭啼啼，很少再能见到她如夏阳般明媚的笑颜。
    那个瘦弱的身躯突然倒向曾昀华这个方向，这才恍惚记起她的哭声一直很弱很弱，直到最后听不到声音。
    “若希，若希！”
    他这才意识到她已昏过去，再也顾不上那么多，抱着她就往楼下跑去…
    酒店里的空调吹着暖风，柔软的床上，深深陷在柔软锦被中的人，安安静静仰躺在床上，长长睫毛覆盖在眼上，枕上一团乌云青丝，衬着一张雪白小脸，甚是让人怜爱。
    右手从棉被中伸出，长袖被掠上去一些，露出一小节白皙的肌肤，苍白滑腻，一根透明的管子扎在手背上。
    周经理带着医生出去，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曾昀华和小慕。曾昀华轻轻坐在小慕身边，帮她整理额前凌乱的头发。手指不经意滑到她双眉之间，为什么睡着了还要皱着眉，她为什么总是不开心。
    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记忆里，她每次醒来都要颤抖睫毛，皱着眉，仿佛从梦里醒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醒了！”曾昀华轻轻扶起小慕，在她身后垫了一个靠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小慕看了看周围，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你爸爸的酒店，这里的周经理原来是你妈妈的老部下，他知道你会来这里，高兴的一晚上都没睡好。刚才你休息他先出去了，晚一会他还会过来看你。”
    “我要回去。”小慕从床上站起来就要走。
    “你还准备回那四出透风的破房子？”曾昀华拽住了小慕纤细的手臂，用力过猛，小慕一下跌坐在他怀里。“若希，不要固执了，跟我回去吧，大家都在等你。褚楚每个星期都会到你家给你整理房间，这么久没人住了，可是房间却依然干干净净；盛龙经常会把你喜欢吃的蛋糕，你喜欢喝的牛奶放满你们家的冰箱，等着你回去；你爸爸也经常到你家去坐坐，有时候甚至会留下。自从你走后我妈再也没进过厨房，她说你不在了，也没人会说她做的饭好吃。你看大家都这么想你，你为什么还不愿回去？大家一次一次来找你，你都不知道吗？大家每次都是满怀希望的前来，再满是伤感的回去。你妈妈去世一年了，她的祭日你都没有回去，她虽然已经不在了，但她的在天之灵也会为你担心。你让这么多人为你担心，你自己心里舒服吗？跟我回去，好不好？你如果还是不开心，你再回来，我们再也不来找你，你喜欢去哪里就去哪里好不好？”
    两人离得很近，似乎再靠近一点，就会紧紧贴在一起。
    如此暧昧的距离，他再次开口：“跟我回去好不好？”只是这次的声音更加温柔，温柔的能轻易俘获一颗倔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