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曾昀华跟在医生后面，询问道：“医生她为什么晕倒？没什么大碍吧？”
    观察过病情，医生走出病房，关好门才压低了声音责备道：“你妹妹有心脏病你不知道吗？”
    曾昀华一愣，“她不是我妹妹。”
    这回，医生愣了一下，如果他没记错，刚才这个男子说病患才十八岁，再看看眼前的男子，一身名贵西装，虽然淋过雨，却依然没掩盖住那骚包的古龙水味。
    医生尴尬的轻咳一声，严厉道：“那你这就更不对了，人家小姑娘这么小就跟这你，吵架你也不让着她点，让她情绪有这么大波动。”医生叹了口气又说道：“你跟我去开点药，一会她醒过来你就可以带她回家了，记得别再惹她生气了，再晕倒，就严重了。”
    医生一边走一边嘀咕，“真是越来越弄不懂这群年轻人了，好好的吵什么架…”
    曾昀华无奈的跟在医生后面，除了兄妹和情人，就不能有别的关系了吗？没什么好解释的，只是没有想到小慕会有心脏病，而且这么严重。
    提了一堆药，回到病房。这医生也真狠，一次开这么多，拿回去当饭吃呢！
    沉睡的小慕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曾昀华无声的坐在床边。忽然觉得这张脸不但秀美，而且充满了惊人的吸引力，诱惑着自己深深吻去。嘴唇碰到她有些发烫的额头。不由叹了口气，这么快就烧起来了，看来她的身体不是一般的糟糕。真的很难想象，那个敢一把抓住匕首的女孩，竟也是个林妹妹。看她一直紧皱的眉头，忍不住想伸手抚平。
    如此精致的面孔下为什么总是隐藏着淡淡的忧伤？
    手触到她的外眼角，曾听老人说过，如果一个女孩子的外眼角外扩，那就是个骨子里很倔强的人，因为她们从小就不允许自己哭泣，总是在泪水落下前擦干。这外扩的眼角就是擦眼泪时留下的特殊印记，而她的这道印记似乎比小时候更长了。记得第一次见她，又丑又瘦又小，五官似乎都长在了一起。长时间拉着掉进窨井的褚楚，手臂脱臼不说，硌在井口的手臂也被磨破一大块，拽着褚楚的手臂也脱了皮。褚楚哭的唏哩哗啦，她却连眼也没红一下。问她为什么不呼救，她只是瞥了自己一眼，低头看着褚楚牵着的手。那时的她眼神里已经有了一丝冷漠。而现在的她，亭亭玉立，却哭的唏哩哗啦。这么多年她都经历了什么，倔强与冷漠不曾改变，却又多了一种孤寂，一种别人看不懂的孤寂。
    “咳咳…”
    小慕突然咳嗽起来，把他从回忆里拉了回来。她犹在梦中，眼睛紧闭，咳了几下，眉头又拧起，像从美梦跳入噩梦。咳嗽不曾停止，一声一声渐渐急促，额头开始渗汗。
    “小慕！小慕！”曾昀华轻喊两声，心里忽然泛起不可思议的温柔。她的心脏病是遗传的吧，卫世文也是心脏病患者。
    小慕的咳声突然停止，睫毛颤动片刻猛然睁开，迷朦的眼睛看看周围，黯然的的眸子对上曾昀华，痴痴凝视片刻，忽然坐了起来，掏出口袋里的手机，发现早已没电。
    “怎么了？”关怀备至的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你要用电话？”把自己的手机送到她面前。
    小慕摇了摇头，不曾抬头，向后靠去，整个身体无力的倚在枕头上。
    秀美的脸，直挺的鼻，和青紫的唇，都让他的眼睛眷念。
    他愣了一下，小心的问道：“怎么了？”
    小慕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比刚才更为迷惘的表情，嘴唇轻轻蠕动一下，又停了下来，把头再一次低下，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手机很不恰当的响了起来，是林英爱打来的，她这个时候打来一定是由很重要的事，看了一眼小慕，见她没什么反应，就出去接了电话。
    门又一次被推开，脸上温柔的笑容不见了，换上了一脸的凝重。他叹了口气：“今天到底怎么了？你妈妈也晕倒了，现在正在医院抢救…”
    不等他说完，小慕就从床上翻了下来，虚弱的身体无法承受如此猛烈的动作，狠狠的摔在地上。
    “怎么样？摔到没有？”他着急地问，低头看着小慕，毫不掩饰自己的关心，“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
    曾昀华急忙扶起她，怜惜的对上她欲哭的眼睛。为什么每次看到她总会有这种感觉，想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再也不让她离开。
    小慕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被吓到了，脸色苍白，冷汗顺着额头悄悄地向下流淌，他看了更是心疼，竟抱着她一下站了起来，“我送你去！”
    小慕虚弱地抓紧了他的衣服，似乎这是她唯一的依靠。
    另家医院的抢救室门口，挤满了人。看到小慕，褚楚跑过来扶住她，红肿的眼睛再次掉下眼泪。
    楚音也跑了过来，她和慕景容的关系最好，也知道她的很多事情。小慕拉住她，这个时候也只能相信她了。
    “阿姨，我妈怎么了？”愈哭的声音，任谁听了都会跟着心疼。
    “小慕！”母亲般轻柔的声音，她伸出手整理小慕额前凌乱的头发。“相信阿姨，你妈妈不会有事的。”
    听到这句话，小慕更加慌乱的拉住楚音的手，脚低有些不稳，颤抖的声音又问“阿姨，我妈，到底怎么了？”
    楚音扶住了小慕，“你先不要急，听阿姨慢慢说好吗？”
    小慕努力的点点头，任由楚音把她按在了椅子上。
    “你妈妈在一年前就查出了脑肿瘤，那时你就要参加高考，你妈妈为了不让你分心，就以出差为由，在医院治疗了二十天，就出院了，后来也没有再去医院检查过。今年你妈妈本要送你上学，可是她又突然晕倒。送到医院才知道已经转变为脑癌，医生让她做手术，你妈妈不肯，说一定要等到你放假回来，就一直拖到了现在。”
    “那现在呢？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说，癌细胞扩散可能撑不过，半年。”楚音的声音也哽咽起来。
    小慕现在才知道了妈妈的病情，除了泪水之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原来大家都瞒着她，她没想到自己竟会是最后一个知道妈妈将要离世的人，真的，很可笑。
    头扭向了一边，眼泪顺着苍白的脸缓缓流下…
    “小慕！”一个很不想听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那个自称是她父亲的卫世文。
    小慕毫不客气的瞪向他，似乎他们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
    卫世文看到小慕着个样子，也愣了一下，断断续续的说道“小慕，不怕，爸爸还在。”
    “爸爸？！”小慕嘲笑的瞪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卫先生，我想你一定记错了，我爸爸死了，早就死了。死在妈妈和我快被饿死的时候；死在妈妈被骂的时候；死在我被别人踩在脚下骂‘野种’的时候；死在妈妈抱着我跪在医院门口求医生的时候…”
    “小慕，够了，够了，阿姨知道你以前受了很多苦，不要说了，阿姨求求你，不要说了。”舒云哽咽的安抚着小慕，是他们亲自将她接出那穷乡僻壤，那里是她所有噩梦的源泉。
    曾昀华凝眉看着她，她说的都是真的吗？她真的受过这么多苦吗？如果都是真的，那也难怪她会这样。
    “小慕，你没事吧！”卫羿突然发现小慕身体剧烈的颤抖，呼吸也变的急促，欲伸手扶她。毕竟卫世文也是心脏病患者，他很清楚心脏病发病时的状况。
    小慕不屑的冷笑两声，狠狠的甩开卫羿的手，她从心里鄙夷这个自以为是男生。
    “慕若希…”卫羿被小慕吓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她向后倒去，像是再也不会醒来般可怕。
    林英爱在抢救室门口焦急的来回走动，还不停的念叨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景容还在抢救，小慕也被推了进去，小慕怎么会突然晕倒呢？”
    卫羿无奈的解释道：“她有心脏病。”
    “心脏病？”林英爱重复了一遍，突然厉声责备道：“这么说你早就知道小慕有心脏病了。”
    “我曾见她晕到过。”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应该没什么事。”
    “我今天下午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晕到过一次，医生说她再晕倒问题就严重了，她的药还放在我车上。”
    …
    安静的走廊回荡起了轻微的哭声。褚楚掩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几年前，如果不是小慕在他们面前晕到，她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小慕患有心脏病。
    盛龙轻轻的拍着褚楚的肩膀，他和褚楚一样都是在小慕晕倒之后才知道她有心脏病。那时，他和褚楚都被吓傻了。认识小慕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小慕在打架之后会晕倒，她晕倒的时候似乎很痛苦的样子。站在抢救室门口，他们两个就像找不到家的孩子一样，呆呆的，傻傻的站在那里…
    盛龙在那之后再也不打架，他知道只要是他打架，不管对错，小慕一定会选择帮他，他不忍心看小慕再次晕倒，他也会于心不忍。
    是不是所有认识小慕的人都有这样的感觉，她越是假装坚强就会越加的心疼她，她本应是受到保护的弱者，却硬要充当强者去保护别人。
    她永远不愿告诉别人她的辛苦，永远都是一个人扛着，再苦再累也是一个人扛着。她似乎不需要别人理解，固执的走着自己的路…
    时间就像手中的沙粒。
    三天后，小慕终于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小慕，你醒了！”褚楚一直陪在她身边，不曾离开过一步。眼里布满血丝，声音也沙哑的让人心碎。
    小慕无神的眸子环视了一周，最终眼神散涣的漂浮在空中，“我妈醒了吗？”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小慕，阿姨她…”
    “还没醒吧！”语气出奇的平静，她从病床上坐起来，拔掉手上的针管。“我妈在那个病房？”
    “我陪你去！”
    小慕虚弱的身体，努力地用手扶住墙，一步一步缓缓的向前移动，倔强的不让任何人搀扶，就连盛龙都不忍心再看下去，跑到前面去带路。
    慕景容的病房里，只有林英爱和一个保姆模样的妇女在陪护。
    “小慕，你醒了！快坐下。”林英爱扶住小慕，让她坐在病床边沙发上，扭头让保姆给小慕盛了一碗粥，送到她的面前。
    小慕摇了摇头，看了看那碗粥，摇摇头，推开那碗粥，静静的坐在妈妈身边。从这一刻开始，小慕不吃不喝的守在妈妈病床前，现在的她才知道要失去母亲的感觉有多可怕！平时自己也会烦母亲对自己的事情指手画脚，有时还会和她斗嘴，可当失去时，才发现即使用自己的生命换回母亲再活几年，她也心甘情愿。
    一直到慕景容醒过来，小慕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不管是谁，和她说什么，她都没有一点反应，似乎她就是空气，看不见，摸不到，却又无时无刻都存在。
    大家都知道小慕的身体根本经不起这样折腾，可都又无可奈何，只好一个个的干瞪眼。褚楚也一次又一次的哭肿了双眼。
    是上天的怜悯吧，慕景容在小慕守护的第二天早上醒来。没说几句话，小慕就被医生给强行拖走。先天性心脏病刚醒来就两天没有进食没有休息，就算是个正常人，也会抗不住。
    点滴瓶里，药水顺著细细的导管缓慢地流入纤细的手臂。看著病床上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孔，曾昀华凝眉不语。
    小慕深深的埋在病床里，漏出的半截脸，长长睫毛覆盖在眼上，显出淡淡的忧郁。
    静静的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安静的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从早上小慕被送回病房，她已经沉睡了一天。
    母女两人相互担心着对方，却又不能见面。慕景容现在还不可以离开病房，小慕又沉沉的睡在另一间病房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
    刚才卫羿送来的粥，还静静的放在桌子上。他们还真是兄妹，静静做好，然后什么都不说就离开。
    睫毛颤抖了几下，眼睛缓缓睁开。
    “你醒了！”脸上曲线变得柔和。
    “谢谢！”小慕从病床上被扶起，“我妈，她还好吗？”
    “比你好多了，至少不像你。吃点东西吧，你已经很久没吃过东西了，再不吃，医生也救不了你。”
    盛好一碗粥，舀起一勺，吹凉再送到她嘴边，“这是…褚楚送来的，她走之前反复交代，你醒了一定要喝。”
    “知道了！”小慕抢了过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温柔的双眼露出宠溺的笑容，两个人对视一笑，想着各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