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完结的短篇  半夏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8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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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过冗长的黑夜,触摸到白天的边缘。如果少年廖清言在这个时候醒来,就会透过窗帘的缝隙看到一角露出的天空。清晨的天空,像碧蓝深远的海。掠过天际的飞鸟是远航的帆影,云朵在天边堆砌成连绵的堤岸。时钟悬挂在暗处,秒针快速前进,一刻不停地发出滴答声响。空气染着体温在四周蔓延,熏得人微醉。光与影交错重叠,汇作柔缓的河流,在少年的睡脸上轻轻浮动。
    夏天就是这样。来的悄无声息,却又轰轰烈烈。
    "清言--"安静的世界起了波澜,像静静沉积的小尘埃,在某段带过的气流里被再度激荡起来。
    清言朦胧中有些清醒,决计不去理她。那声音的主人却坚持不懈地催促着,清言有些着恼,眉毛紧紧地皱着,口气里尽是不满。
    "我说,干吗一早就来扰人清梦!"
    "好消息!"
    睁开眼,就看见自己的姐姐廖玉藻喜气洋洋的脸,清言强忍下心头怒火,问道:"什么?"
    "免费旅行!"
    清言在脑海里拼命搜寻着最近家中购买的各项物品,好像没有一件抽中过促销活动中"免费旅行"之类的大奖的,终于恍然明白过来:"又是除灵的事情吧?!"
    "答对了!"
    清言颓丧地倒回床上去。拉过枕头压住脸,在枕头下面发出模糊而沉闷的声音:"……我一点也不觉得是个好消息……我不想去啊啊啊啊啊……"
    在少年郁闷的抗议声中,玉藻拉开窗帘,光线瀑布般倾落而下。树木细碎叶片在暖风中摇曳成流动的绿云,盈盈探进窗来。
    做为通灵世家廖氏一族的孩子,清言令人无法相信的完全没有学习咒术的天赋。姐姐玉藻却天赋极高。在清言不堪回首的咒术学习生涯中,记忆最最深刻的就是父亲失望的眼神。施咒失败后他常常诚惶诚恐地站在那里,父亲走过来鼓励地揉乱他的头发。而当父亲转身离开的时候,清言总是能够敏感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即逝的黯然。
    但是清言却有另一项很强悍的天赋,他是天生的招灵体质,总是能够招来形形色色的妖怪。自小学开始,放学回家的路途中就总是有精怪尾随。他们总是鬼鬼祟祟地跟踪他,小心翼翼地不被他发现。清言就开始苦恼自己为什么没有学习咒术的天赋。
    后来,清言向父亲要了护身符。这使得归家路途上少了妖怪的踪影,但接踵而至的却是学校里女生们自发组成的亲卫队的跟踪。清言郁闷不已地再次陷入无止境的噩梦里。对付女生们远比对付妖怪困难,不能用护身符加以驱赶。
    晚餐时候,玉藻讲起早上接到的叶先生的电话委托。
    父亲微笑着说:"叶先生?大概有好些年没见了吧。"
    清言记得,叶先生是父亲的老友。以前也曾应邀去他居住的名叫青浦的小镇玩过。小镇的风光非常旖旎。叶先生经营的旅店坐落在青浦的镜璧湖边,常有观光的游客居住,生意非常好的样子。
    话题被母亲接了过去:"什么样的委托呢?"
    "好像是镜璧湖的水妖最近常袭击在湖上观光的游客。"父亲说道,"交给玉藻我很放心。清言嘛,也一起去吧。"
    "要记得保护姐姐呵。"母亲笑着教训道。
    清言参加叶先生委托的除灵任务就这样成了定局。
    青浦是个小站,远远地,清言就看到了前来接站的叶先生父女。
    两人走过去,叶先生微笑地看着他们:"玉藻和清言啊,好久不见了。"
    "清言~~"拖得长长的甜腻腻尾音,千铃露出大大的笑脸,"好久不见!你没忘了我吧?"
    清言郁闷地挂起满脸黑线:"……当然不会。"
    玉藻感受到清言话语里的无奈,低头笑起来。当然不会忘记的吧。以前来青浦时,千玲就喜欢缠着清言。清言很不情愿被她缠着,两个人常常吵架拌嘴。在玉藻这个旁观者看来,千玲多半是喜欢清言的。
    清言和玉藻在旅店安顿下来。房间里光线有些暗。清言站在打开的窗户前,望向青浦白茫茫的天空。
    "去湖边看看吧。"玉藻提议。
    天空下着微雨。空气和湖水一样清澈沁凉。镜璧湖安和静好,完全看不出水妖作乱的迹象。
    "喂。哪里有水妖了?"清言挠挠头,有些疑惑地问。
    "笨啊你!"玉藻递个白眼过去,"水妖怎么可能轻易就被人发现。因为有我这个超级霹雳美少女除灵师在,它大概不敢出来了吧!"玉藻摆出自得的表情。
    清言不敢反驳,在心里暗暗吐槽。
    晚餐非常丰盛,是叶先生家的特别招待。清言和千玲又开始斗嘴,两人互不相让,一副剑拔弩张的阵势。最后两人都来向玉藻求援。玉藻只好硬着头皮坐到两人中间。晚餐的过程中,玉藻始终觉得身侧两旁似乎有强烈的气场在冲撞。冤家对头。玉藻心底哀哀叹着。
    晚餐结束以后,大家各自回房休息。玉藻倒向柔软舒适的大床,朦胧有些睡意。敲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来,玉藻挣扎起身,跑去开门。
    千玲站在门外绞着手指:"……清言不在吗?他……"千玲欲言又止。
    "他在隔壁。"玉藻知道她要问什么。到底是恋爱中的女孩子,心思总是让人一眼就看透。玉藻忍不住笑出声来,"我说,你喜欢清言吧。"
    "我没……"千玲红了脸。
    房间的门被推开,清言一边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走进来。脸上松松垮垮的表情在看见千玲的瞬间转换成警惕。
    "你怎么在这里?"怎么听都是不大友好的语气。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千玲不满地反问。
    清言恶狠狠地瞪她一眼,转身走出房间。千玲急忙追上去。
    玉藻在心里反反复复碎碎念着"可怜的清言"。说起来千玲长得也蛮漂亮,可为什么就不能温柔一点呢?
    几天下来,被千玲缠得焦头烂额的清言,惟一自由的时间就是去湖边。他常常借口说去看看有没有水妖出现而去湖边走走。开始千玲执意要跟来,被他吓唬说"万一水妖出现的话你会被拖到水底也说不定。"千玲也就不再要去了。
    黄昏时分的镜璧湖很沉静,放松的清言一口长气吐到一半时,发现远处的湖边坐着一个女生。天空中大片大片鱼鳞状的云絮映衬出女生单薄的身影,让人隐隐地感到寂寥。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千玲跟来了,当下又急又恼,生怕她出什么事情。忙抄近路从树林中跑了过去。
    上前一把拉住女生,清言急吼吼地骂道:"你脑子坏掉啦?!就不怕水妖把你……"后面的半截话被突如其来的惊愕堵在喉咙里。
    女生似乎受了惊。她抬起头看过来的时候,清言分分明明地看清了那一张清丽的容颜。
    不是千玲。
    清言松开拉着女生的手,有些尴尬地解释:"……真是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有着清澈的眼睛的女生开了口:"没关系的。"
    清言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支吾了两声找了句话问道:"你不知道这湖里有水妖吗?还敢坐在这里。"
    女生眨眨眼,忽然地笑了起来:"我说啊……男生竟然也怕水妖……"
    清言被女生笑得有些手足无措,慌忙为自己辩解:"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遇见了会很麻烦罢了。"
    联想起归家途中跟踪自己的妖怪们,清言不禁打了个寒颤。遇见了水妖的话,一定会比之前的更麻烦。
    "总之刚才很对不起。那么,再见了。"清言转身欲走。
    女生却开口叫住他:"等等。"
    "什么?"少年疑惑地回头。
    "我是宁碧。"女生微笑着。
    "我是廖清言。"
    事情真的很奇怪。好像应验了玉藻那句大言不惭的"它大概怕我这个超级霹雳美少女除灵师"一样,水妖一直没有再次出现。来青浦观光的游客又多起来,叶先生的旅店生意也渐渐有了好转。叶先生总是感激地归于玉藻和清言的功劳。但其实他们什么都没做,两人多少有些惭愧。
    晚餐后玉藻回房间看推理片。在闲暇的空隙里还是有些烦恼地想起除灵的事,一点头绪都没有。虽然最近没有水妖作乱的迹象,但是她隐约有不祥的预感。它一定会出现,只是还没到时间。玉藻突然有些烦躁起来,跑进浴室用冷水洗了头发。
    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随手抓过毛巾胡乱地抹几下,突然感觉身边不知不觉多了一个人出来。玉藻抬头看,是清言。
    "怎么不在自己房里呆着?"
    "还不是千玲……我真怕了她了。"清言苦笑着。
    "喂,清言。"玉藻理好有些凌乱的头发,"我想那水妖应该是地缚灵一类的东西吧。"
    "啊?"清言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地缚灵,就是死前对某个地方具有非常强烈的感情,所以在死后灵魂就一直徘徊在那个地方不走。"
    "所以现在这么平静一定有问题。"
    "嗯。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却还没有一点头绪。虽然叶先生很感谢我们,可是什么都不做总是赖在这里,真的非常过意不去。"
    "我明白。"清言找了张椅子坐下来,"可是委托的任务还没有办完,我们不能回去。不是吗?"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不等玉藻跑去开门,千玲就冒冒失失地闯进来。
    "清言你果然在这里!"
    "喂,你又干嘛?!"
    "花火大会时一起去好不好?玉藻也一起去嘛!"
    玉藻收到清言征询的目光,微笑着点点头。
    "唔……好……"清言回答得多少有些勉强,"什么时候?"
    "还有两个星期。"
    "太久了。"清言微微皱起眉头。
    "没关系的!爸爸也说希望你们可以多留下来几天。"
    花火大会呵。玉藻脑海中浮现出镜璧湖被花火映亮的美丽景象。
    千玲笑着扯住清言:"就这么定了啊!一起去看!"
    清言应着:"好好好,都听大小姐你的。"
    于是青浦的花火大会,变成了夏日中闪闪发亮的期待。
    清言又一次在镜璧湖边遇见宁碧。她坐在湖边一株樱花树的枝干上,清丽的容颜在云霞一般繁盛的樱花间探出来。
    "清言?"略停了一下,宁碧轻捷地从树干上跃下,笑吟吟地看着清言有些惊讶的脸。
    镜璧湖中倒映着茫茫的云。那些裂开的华丽纹路里,渗露出金色的光线。清言和宁碧沿着青石板小径前行。沿途两人时而交谈时而轻笑,似乎亲近了不少。
    "啊,对了。"宁碧突然停了脚步。
    "怎么?"
    "等一下。"
    女生脱下鞋子,光脚跑进湖水里。俯身在湖水里找了一会,站起身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些东西,在阳光照耀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宁碧兴奋地扬起手里的东西,远远地呼喊着清言的名字。
    "接着!"
    那东西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准确地落进清言张开的手掌里。清言低头看,一块晶莹的石头,透着淡淡的红色,玲珑而精巧,安静地盘踞在掌心。
    "好漂亮。"
    清言抬头。镜璧湖平静开阔,视界中绿色层层叠叠。一切都与刚才无异。却独独少了宁碧的身影。清言心中一凛。消失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水面发出"哗啦"的声响,现出女生单薄柔弱的身影。宁碧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头发和衣服都淌着晶莹的水滴。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大声地喊过来:"水底太滑了。不小心摔了一跤。"
    夏日温热明亮的风拂过少年干净漂亮的脸。清言笑着拉过她潮湿的手,心中就这样无限柔软起来。
    宁碧这样的女生,不知为什么,让人非常地想亲近她、保护她。
    "然后呢?"清言想。
    让人非常的,有想要去疼爱她的冲动。
    那块晶莹的淡红色石头果然招来了千玲惊羡的目光。
    "清言,你在哪里捡到的?"
    "湖里啊。"轻描淡写的回答。
    "嗳?为什么我以前没看见过?"千玲紧追不舍。
    "你笨。"
    "清言!"
    玉藻已经听得习惯,懒得管他们,伸手拿过那石头在灯下细细端详,确实很漂亮,却也隐隐约约地透露着某种讯息。玉藻微微笑起来。
    "感觉到了。"
    平静下面隐藏的端倪,已经感觉到了。
    那之后的日子,清言几乎每天都能遇见宁碧。两个人沿青石板铺就的小径漫步,抑或坐在湖边消磨掉整个傍晚的时光。夏日冗长而美好,但是还是想让它过得慢点、再慢点,最好一秒拖延成一个拥抱那么长。
    "花火大会就要到了呢。"女生感叹着。
    "嗯。一起去么?"
    "好啊。"
    和宁碧一起去的话,就要考虑怎么躲过千玲的纠缠了。这实在是件令人相当头痛的事情。
    花火大会如期举行。
    预告中说将有三千发左右的花火。因为前一阵子水妖袭击游人的事件,地点还是由湖边谨慎地改在了距离镜璧湖不远的中心广场。
    大街上到处涌动着穿着夏衣的人群。去往中心广场的路,沿途都是一个挨一个的小摊子。几个人被热热闹闹的气氛感染,随着涌动的人群向中心广场走去。
    "对了。"玉藻停顿了一下,把那块淡红色的石头递过来。
    清言有些惊讶:"怎么在你那里?"
    "觉得漂亮所以就拿去看,没想到就这么带出来了。还给你吧。"
    "好。"清言伸手接过。
    晶莹的石头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清言看着它发了会儿呆,有意放缓了脚步,渐渐落在玉藻和千玲的后面。
    拖到人群的末尾,路上的人明显少了很多。
    大家都聚到广场去了吧,清言舒了口气。万幸千玲没有发现。
    此时人群中的千玲,只觉得突然少了什么。明明是热闹的夜晚,却觉得自己好像孤单起来。
    少了谁。
    千玲环顾四周,爸爸和妈妈都在,玉藻在和他们说话,独独少了清言。
    清言呢……
    在那里。行走得非常缓慢,渐渐地拖至人群的末尾。最后远远地停下来,独自向湖边走去。
    千玲也顾不上叫上玉藻,转身逆着人群追去。
    非常辛苦地拨开重重的人群,一边不断的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
    少年宽阔消瘦的肩膀,眼看就要越来越远,隐没在苍茫的夜色里。
    宁碧穿着深蓝色的夏衣,容颜清丽。清言拉过她的手,眉目间都是温和的笑意。
    夏日的气息,在夜色的笼罩里温柔的蔓延着。
    "想去哪里?这里看不到花火的。"
    "不如坐船到湖上去看吧。"宁碧提议着。
    千玲站在湖边繁茂的树木间,默默地看着英俊的少年牵过女生的手。
    默默地看着两人沿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走去湖边的船屋。
    第一朵烟火在漆黑的天幕下绚烂地绽放。天空里此起彼伏的花火,就像发着光的海洋,照亮了自己站立的角落。
    世界明亮得连叫人藏身的地方都不留。暖风在声响和光线中退去温度,变得和指尖一样冰凉。
    "啊。花火大会开始了。"宁碧欣喜地呼喊着。烟火的光芒流转过她的侧脸,映亮她惊喜的瞳眸。
    清言顺着女生的视线看去,盛开在黑夜里的烟火,一簇簇地升上天空,绽放出瑰丽的花朵。在短暂的花开过后,漫天的星火纷落而下,成就了一场无比绚丽的陨落。
    于是两人都不再说话。
    像是漂浮在安静的海洋之上。
    不需要言语。
    只需要全心全意去感受,便足够了。
    广场上,人群发出兴奋的欢呼,伴随着焰火绽放盛大的声响,像潮水一样直击闪闪发亮的夜空。
    玉藻要很努力才能让叶先生听见自己的声音:"请问,有关镜璧湖的水妖有没有什么传说呢?"
    "水妖的传说?"
    "对,这对我来说非常的重要。"
    "哦,我想起来了,有的。"
    玉藻和叶先生从广场上走出来,虽然还能听见喧嚣的声响,但已经可以清楚地听见对方的声音了。
    "是这样的。以前镜璧湖就一直有水妖,据说是淹死在湖中的冤魂,要寻找替身才可以轮回转世。有一个女孩子,因为听说湖里有一种非常漂亮的浅红色的石头,就跑到湖里去找,结果遇上水妖,被拖到湖底溺死了,之后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叶先生惋惜地叹着气,"好端端的女孩子,做了水妖的替死鬼。"
    寻找淡红色的石头的女孩子,被水妖拖到湖底溺死了。
    果然没错!难怪那块淡红色的石头上有那么凌厉的怨气。
    天空中烟火还在此起彼伏地盛放。
    宁碧站起身来。清言连忙拉住她:"危险!会掉到湖里去的。"
    女生转身看住他,眼神里有清冷的寂寥:"我不怕。"
    清言惊愕于女生突兀的冰冷语气:"你怎么了?"
    碧轻声笑起来:"掉到湖里算什么。我已经沉在水底那么多年了。"
    被水妖拖入湖底。黑暗的湖底让人以为盲了双眼,湖水涌入胸腔,冰冷让骨头都裂开缝隙。
    没有人发现消失了的自己,呼救也得不到回应。
    一点一点被绝望灭了顶。
    那样的绝望,那样深刻的恨意。你能了解么?
    既然不能了解,那么就去死吧。
    清言站起来,眉头紧紧地皱着:"宁碧。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宁碧凄厉地笑笑,迅速跑过来抱住了清言。小船剧烈地颠簸着,顿时翻了过来。清言还没有从这个拥抱带来的震撼中恍过神来,就被宁碧推入了水中。
    千玲无法控制地发出尖厉的惊叫。
    烟火发出的盛大声响没过清言的落水声,少年的身影转眼被湖水吞没。泼满花火瑰丽色彩的湖面上,只剩下翻过来的小船孤零零地漂荡着。
    泪水漫过千玲慌乱的双眼。
    "玉藻呢……"
    千玲转身,用尽所有的力气向中心广场跑去。
    清言被碧推着,不断地向水底沉去。眼前掠过大段大段的影像,细碎而庞大,无声无息地覆盖下来遮掩他。
    宁碧是水妖啊,为什么没有察觉呢?
    越是沉向湖底,周围就越是黑暗。清言只看见碧的眼睛失却了往日的明亮清澈,露出无法言说的悲伤来。
    清言无法呼吸,湖水压得整个胸腔仿佛要炸开般的憋闷。湖底的水草缠住他的身体,后背感受到冰凉而光滑的岩石。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拉过碧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独自一人的湖底,你感觉寂寞吗?
    那么寂寞的话,我想要留下来陪你。
    因为我……
    "千玲呢?"叶先生突然问。
    "啊……好像打刚才起就没有看到她……"玉藻回忆着刚才一路上的情景,"清言也不见了!两个人会不会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玉藻环顾四周,远远地看见街道上用力奔跑的人影。
    "千玲?"
    "玉藻……"千玲的脸上爬满了泪痕,慌乱地拉住玉藻,"快!清言他……被推到湖里去了。"
    玉藻有些惊愕,安慰着千玲让她说清楚。千玲哭泣着讲完经过,玉藻明白过来。
    是水妖。
    终于,出现了吗?
    "快啊,清言会死的!"千玲拉起玉藻向湖边跑去。
    "放心吧,他绝对不会有事。"
    玉藻知道,此刻她设在石头中的结界已被激发出来,保护着清言,将他与湖水隔离开来。
    奔到湖边,玉藻将符咒置入水中,念动咒语。符咒变作无数条锦鲤,纷纷潜入水中,不一会便将清言顶了上来。
    千玲将他放到岸边,眼泪扑簌簌地滴落在少年脸上。
    "危险!退后。"听见玉藻喊向自己,千玲带着清言退到离湖不远的草地上。
    原本平静的湖水开始不安地涌动起来。突然从湖中腾起无数条水柱,割裂空气,发出呼啸的声响,气势汹汹地直扑玉藻而来。
    玉藻撑起屏障,硬生生地挡了过去。言灵的力量将湖面劈开,玉藻看向露出的湖底。容颜清丽的水妖穿着深蓝色的夏衣,眼睛发出怨恨和凄厉的光芒来。
    湖水重新聚拢,淹没了水妖的身影。湖面又腾起粗壮的水柱,不断地旋转着向上升起。
    玉藻抬头望去,看着站在水柱顶端的宁碧。
    水面又开始不安地涌动起来,玉藻屏息凝神,准备着第二轮的交锋。
    宁碧抬手冷冷地指向玉藻,湖水在怨念的驱使下,雨点一般地激射而来。玉藻念动咒语,水刃逆转方向,转射向碧的方向
    "等等!"
    玉藻和碧的动作同时一顿,都看向站在湖边千玲。
    "千玲……"玉藻本想叫住她,却遇上千玲的目光。
    "相信我。"传递着这样的讯息的,坚定的目光。
    千玲转向水柱顶端的碧:"我并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清言。可是我很喜欢他,也看得出清言很喜欢你。被水妖拖入湖底,没有人发现自己消失,也没有人来救自己,那种孤独无助的寂寞感,我能体会。可是,现在面对保护你的人,面对这样的感情,也能无情地将他拖入水底吗?你的怨念已经得到满足,为什么还要执著于此呢。"
    宁碧的身体有不经意的摇晃。
    清言。眼前迅速掠过的都是少年的模样。他急吼吼的第一次出现,开口问的话是在顾及着她的安危。他笑着握住她潮湿的手。他被温和填满的眉眼。
    他被她推入湖底,却在最后时刻,将她揽入怀中。这样保护着自己,疼爱着自己的人,也能无情地将他拖入水底。
    在意着他的心情,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清楚地了解到。
    怨念已经得到了满足。却还是执著于此。原来,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宁碧怔怔地望着千玲,突然无法抑制地流下泪水,低声地呜咽起来。
    狂躁汹涌的湖面渐渐平静下来。强烈的怨念在崩溃瓦解。
    玉藻结起手印,咒符飞入空中,宁碧的身影开始消散,她看向千玲,眼神清澈明亮,轻声地说:"非常的,谢谢你。"
    清言睁开双眼的时候狠狠地恍惚了一把。现实与记忆无法接轨。清言坐起身来,看向周围熟悉的景物。
    旅店里自己的房间啊。怎么会在这里的?花火大会的一切,都是梦吗?
    "啊,醒来了。"
    清言低头看见伏在床边的千玲。千玲展开苍白的笑颜,非常疲倦的样子。
    "我……"清言疑惑地开口。
    "清言!!"千玲欢喜地扑过来拥抱他。
    "你干嘛啊?!"清言受到惊吓般地躲开。
    "昨天要不是玉藻把你从湖底救出来,你现在大概就不能跟我吵架了吧。"千玲微笑着用双手撑住床沿。
    不是梦。
    "宁碧呢?"脱口问出的话。
    "封印了……"千玲的眼神黯然。
    早知道会这样,可还是觉得难过。这样的心情,说不清,理不明。好像混乱的丝线缠绕住心脏,细细的隐隐的疼痛。
    清言躺回床上,拉过薄毯盖住脸。千玲站起身走出房间。房门关上时发出轻微磕碰的声响。一切回归默然无声,像漂浮在安静的海洋之上。
    除灵委托顺利完成,玉藻和清言准备回程。临行前的几天,清言和千玲一如既往地进行着口头战役。清言很快从低落的情绪中缓解过来。两人的争吵也不再像以往那样剑拔弩张,似乎和缓了不少。
    离开青浦的这一天,天空下起微雨。清冷的空气中流动着深深浅浅的绿意。站在那块写着"青浦"的站牌下,好像时间转过一圈重新回到原点。
    "清言。"
    "唔。"清言看向千玲欲言又止的脸。
    "……"
    千玲的脸被红色渐渐涨满:"那个……我好像啊……喜欢你……"
    抬头对上清言似笑非笑的眼睛,千玲突然感到手足无措起来,好像身体里的血液全部呼啦啦地涌上头顶,头脑已经发胀发热到不能正常思考。在残余的最后一丝清醒里,心底已经为最坏的情况做好了准备。
    "……我,好像很傻啊……"低着脑袋,半天才吐出这么一句。
    少年的眉眼被温和的笑意填满,伸手揉乱千玲的头发。
    "是啊,傻透了。"
    温柔地说着想像以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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