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盘扣一生第九章9/3/99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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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3/99
    方继业的做法叫厂革委会主任打不出喷嚏来,原本是想多挤占一个工农兵大学生的名额,好让自己的心腹都能如愿以偿。现在当着这么多工人师傅们的面,不好把面子都丢光了,只能在心里隐忍,当场和书记、方继业一碰头,宣布政审和面试结果,供销科的羊自愿拔得头筹。
    当然,方继业也是有话在前先,他只关心上新设备可控硅控制系统维护人才培养和储备的事情,至于对那个去武汉大学的名额根本不在意,也懒得去管。最终,羊自愿去了四川工业大学,厂革委会办公室夏主任去了武汉大学。
    这件事情后来在厂里传的沸沸扬扬,厂里大多数工人干部都说小方厂长干得漂亮,敢和造反派分庭抗礼,而且有礼有节、有章有法,算是跟造反派打了一个平手。革委会主任那边也觉得他方继业还算说话算话,没有得理不饶人赶尽杀绝,就连“人心坏”晓得了这事情,都假装正神地对厂革委会主任说:“人家姓方的是真在促生产,你这个抓革命的也太贪心了一点,心太大是要翻船的。”
    小北方收到了小方叔叔寄去的照片,又回信再次问起薛芳姐姐。方继业不好在信里给小北方说些啥子,只能推口对小北方说,薛芳姐姐结婚的时候自己被造反派关了牛棚,后来自己又被发配到西昌渡口和云南那边收购造纸原料,就此和薛芳姐姐失去联系。其实,方继业是真不晓得薛芳这个女人现在在那里,他也懒得去打听。就算是大师兄陈皓远死了,他也不想再去翻弄过去的那些不痛快和悲伤的往事,他想过去就叫她过去算了,这辈子就当是从来都没有遇见过薛芳这样一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只是方继业每每想起远在红江边彝族村寨里的阿朵,心里都会隐隐作痛,甚至彻夜难眠。他时常回想和阿朵相爱的那些日子,回味和阿朵在那高高的草料堆垛上相爱,想阿朵和自己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望着天穹上的月亮和银河,阿朵指着银河两边的牛郎和织女星,流淌着泪水在说“阿朵的方阿哥,以后您就在那边,阿朵就在这边……”他算着阿朵现在已经怀孕八九个月了,想阿朵现在该是最幸福的女人,也是做女人最艰难的时候,想阿朵说的“阿朵要天上的月亮和星星作证,阿朵生的女娃娃就叫阿月,生的男娃娃就叫木子星。”
    小羊从红江回来的时候,托运回来10坛米酒,其中有6坛米酒是刘科长要他在托木村长家买的,有2坛是托木村长要送方继业的,还有2甜是阿朵和来顺福送给方继业的。那天方继业高兴,晚上买了卤菜把小羊叫到自己住的单身宿舍里,开了一坛阿朵和来顺福送的米酒,他想从小羊嘴里晓得一些关于阿朵的事情。只是小羊太高兴地感激他,说的多是感谢和恭维他的话,说要是没有师傅的严格要求和要自己多补习功课,就没有争取这次上大学机会的可能,还说自己妈老汉要自己这一辈子都记师傅的好,听师傅的话,孝顺师傅。方继业几次故意提起阿朵和来顺福送米酒的事情,小羊才说阿朵现在可好了,开心得很,大着肚子还天天来收购站里干活路,劝她休息她都不干。阿朵还说小羊说,要是你师傅还在这里才不会劝我休息呢。小羊说我师傅咋个会呢?我师傅是最关心人了。阿朵跟小羊说,你师傅不仅最关心人,还最懂我们女人的事情了,我算是大龄孕妇,你师傅就晓得要我多干活路,以后生娃娃的时候才会少受累。
    方继业笑了,说:“阿朵尽瞎说,我要还在红江早就不要她再干活路了!”
    小羊又说,阿朵说托木村长都给她看过了,说她保准是要生一个女娃娃。阿朵说她生女娃娃就叫阿月,生男娃娃就叫木子星……
    方继业原本还想多听听小羊说些话,只是小羊太高兴和激动了,没有多长时间就喝醉了。方继业心里虽说是有些失望,但还是很高兴小羊跟自己说了这些有关阿朵的零枝片叶。
    一天中午,方继业从轻工局开会回来,刚一进出厂门就听见厂里机器的轰鸣声不对劲,仔细一听确认是后面1575长网造纸机停机了。造纸机除了预期检修,一般情况下正常生产24小时都不会停机,除非出现意外情况。方继业加快脚步向1575长网造纸机车间里去,半道上遇见厂里“一打三反”办公室邢主任往回跑,就问邢主任说:“出啥子事情了?”邢主任慌慌张张地说:“出大事情了,狗日的周老三扙了个大笨,把新一床铜网弄坏了……”邢主任话没有说完又往厂部跑去。
    自从1970年上半年起,为了落实中央关于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和反对贪污盗窃、投机倒把和铺张浪费运动,“一打三反”办公室在全国上下各行各业单位里应运而生,厂里“一打三反”办公室也取代了原来的保卫科。1575长网造纸机是前天刚刚更换过的新铜网,现在被弄坏了还真是件大事故,方继业继续加快脚步往车间里去。
    方继业来到造纸机旁,看见机修车间来主任正指着电工房的电工周老三骂,他问来主任说:“先叫张谦过来看一下,看能不能补救修复再说。”来主任说:“张谦已经过来了,在机器下面。”
    方继业拱到造纸机铜网下面,看见梁师傅正给张谦打着灯,张谦在最里面观察铜网的破损情况。方继业问张谦说:“情况咋个样,能不能补救修复啊?”张谦在里面说:“破损有点大,超过10公分,而且正好在铜网的中间部位。”方继业对张谦说:“这就麻烦了,你出来再说。”
    张谦从机器下面拱出来对方继业说:“师傅,我看了破损的确实有点大,按照佳木斯铜网分厂师傅的说法,铜网中间部位超过6公分就没有补救修复的价值和意义了。因为破损太大,就算是补救修复过后,生产出来的纸也会有疤痕,最起码是有气泡的痕迹。”这时候厂长过来了,看着方继业就说:“新铜网啊,太可惜了!”又对张谦说:“可以补救修复吗?”张谦摇了摇头说:“按照佳木斯师傅的说法,没有太大的补救修复意义。”
    厂长下了决心,对方继业说:“小方啊,那你就安排来主任他们把铜网换了吧,不要影响生产太久了,绵阳烟厂的车还等到起的……”“不,我们必须要想办法补救修复,就算是一匹死马也太医了再说!”方继业这么坚定地说。
    厂长回过头来看着他一眼,说:“不是已经没有啥子补救修复的意义了吗?”方继业更加坚定地说:“那也只是佳木斯铜网分厂师傅的一个说法,我没有亲看到就不死心!再说一床新铜网,我们现在还没有国家计划指标不说,光价值就是1万6多,已经超过特大生产责任事故好多倍了。我刚才就看见“一打三反”办公室邢主任从车间出去往厂部跑,我们必须要把损失降到最低,我们不光要救了这床铜网,我们还要救人!”“救人,你要哪个,救那个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周老三?”厂长有些吃惊地说方继业。
    方继业两眼发出吓人的光芒,看着张谦说:“张谦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从现在起,整个厂里的工人师傅和干部群众都在看着你,周老三有他的毛病,但是我们有责任在这个时候拉他一把,不然这个人就要被毁了!”
    张谦在师傅这里领命了,点头应道:“师傅我明白,我尽最大力气!”
    厂长感慨地拍着方继业的肩膀,深有感触地说:“你啊,哪个遇上你都是好福气啊,我真服你!就这样吧,我坚决支持你们……”
    厂长走到来主任那边,对来主任说:“来主任你也是老同志了,咋个遇到一点事情就这么沉不住气呢,你现在光按到周启明骂有啥子用,还不赶快过去和小方厂长一起想办法补救修复铜网,你想不到办法组织人配合张谦也行啊。还是人家小方厂长有远见,补救修复铜网就是救人,也在救你,明白不?”
    来主任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说:“明白,我这就去。”
    来主任走后,厂长问周老三说:“周启明你也是进厂好多年了,一天到晚总是吊儿郎当的,你给我说说,你今天到底是咋个了,说老实话,不然小方厂长和我没有办法救你娃儿!”
    周老三已经被吓得神光都没有了,结结巴巴地说:“我……他们造纸车间说……说天桥上的灯泡坏了,我给……换,一不小心把改刀掉在造纸机的过桥上……上了,我去抓又没有抓住,改刀就……就滚落到跑得飞快的铜网上了。”
    厂长急了,说:“你看你是吊儿郎当惯了,你……你娃儿就换个灯泡还带啥子电工工具套上造纸机干啥子,你洋盘啊!操作规范你就忘了啊?还是你们来主任就根本没有给你们一再强调……上造纸机修理机器,一次只能带一样修理工具上去,工具要牢牢地捏在手里,用完了要换其它工具必须再下机器来换,上一次机器必须只拿一样工具,再说你就换个灯泡你用的了工具吗?”
    周老三耷拉个脑袋,说:“厂长,我晓得错了……”“你晓得个屁!你晓得一床1575铜网值好多钱不?不说它是国家计划指标管控造纸专用物资,光它的调拨价就是1万6千8,够特大生产责任事故好几回了,你这是犯罪,不是犯错!刚才”一打三反”邢主任都来看过了,厂革委会要是真给你狗日的上纲上线,你就等到蹲监狱吧!来主任也跑不脱……”
    周老三被吓得“噗通……”一声给厂长跪下,哭着说:“厂长你要救我,我有老婆娃儿,我不能去蹲监狱啊……”
    厂长气愤地说:“我救你,我有那个本事嘛?现在就看你娃自己的造化了,小方厂长和张谦正在想法呢。你呀你周启明!以前厂里造反派斗争我就不说了,批斗人家小方厂长的时候你狗日的最起劲,全厂人都看见过你还给了人家小方厂长几下,现在人家小方厂长还不跟你计较,以德报怨想法子在救你,我看你以后脸要往哪里放!”
    经过一个下午精心仔细地补救修复,1575造纸机的铜网终于算是补救修复好了。但是,最后的效果咋样,这床铜网最后的寿命咋样,大家心里都没有一个数。重新开机后,生产出来的卷烟纸倒是没有疤痕,气泡的现象也基本没有,方继业板着脸对一直守在一旁的周老三说:“找张谦帮你,赶紧写一个深刻的检讨自己贴到厂大门口去。”
    周老三归隐服法地“嗯……”了一声。
    方继业不计情面地转身对来主任说:“来主任你也一样。”来主任晓得这次生产责任事故的严重性,也晓得这是方继业在帮整个机修车间,自然不开腔地走了。
    第二天上午,方继业不放心,上班后和顾工一直守在1575长网造纸机边上,随时观察造纸机铜网部的运行情况,三番五次地检测生产出来的卷烟纸是否符合质量要求。刚过10点钟,来主任惊慌失措地跑来说:“小方厂长邢主任报了官,现在带公安分局的人把周老三抓了,正在”一打三反”办公室办手续……你看咋个办?”
    方继业问:“革委会咋个说?”来主任说:“狗日的说这个事情归生产领导小组管。”
    方继业骂了一句:“他当婊子还给老子立牌坊!他们不上报公安分局咋个就来抓人了呢?走……”
    等方继业和来主任撵到厂部,只见办公楼下已经围了好多厂里的工人们,方继业把梁师傅叫到一边小声说:“叫你们机修车间的人都自愿过来堵在这里,说啥子不能让公安把人弄起走了,只要周老三一进去,他一家人全都完了!”
    梁师傅说:“晓得了。”
    方继业和来主任来到“一打三反”办公室,看见周老三已经被戴上手铐蹲在地上,邢主任正要往公安递给他的一张纸片上盖章,方继业大声说:“邢主任你搞这么急干啥子,书记、厂长和主任呢?”一个公安拦住方继业说:“你是干啥子的?”
    方继业说:“我是成都国营东方红造纸厂生产领导小组组长方继业。”邢主任手里还拿着章子,给人家补充道:“我们厂里生产领导小组的副组长,暂时负责整个厂里的生产……”
    “暂时负责整个厂里的生产也是组长,我在问你话呢!书记、厂长和革委会主任在哪儿?今天要是没有书记、厂长和革委会主任,包括我这个生产领导小组组长的一致同意,你要敢擅自把这个章子盖下去,全厂800多工人干部和革命群众不锤死你才怪呢!”
    此时,方继业的豪横和霸气叫邢主任瞠目结舌,因为在邢主任以往的眼里,方继业就是一个温良恭俭让的人物,从来就没有见过他这样发火和盛气凌人的样子。几个公安也丈二和尚摸不到头,看方继业这样也算是个在厂里说一不二的人物,毕竟抓人是要有根有据、有礼有节,工厂内部领导的意见都不统一,这人就没有法子带走。
    一个老一点的公安走过来对方继业说:“这位领导,是这样的,昨天下午我们就接到了你们”一打三反”邢主任的报告,说你们厂里发生了一起故意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特大案件,刚才我又跟你们厂革委会核实过了,说是有这么一回事情,而且案发金额还不小,1。6876万元。我们这是准备先把人带回去拘留审查,如果证据确凿、事实清楚,我们再申请市里”一打三反”领导小组正式逮捕。现在既然你们厂领导的意见还没有统一,我们可以在这里等半个小时,等你们领导统一了意见我们再说。”
    方继业问那个公安说:“我看你也是老同志了,那据你的经验1。6876万元故意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特大案件,够多少年呢?”
    老公安笑了一下,掏出纸烟自己点上一支,又给方继业一支,方继业没有要,老公安说:“故意破坏抓革命促生产,造成直接损失金额在3千以上2万以下,3年到10年。”方继业回怼说:“是厂里哪个定的故意破坏抓革命促生产性质的?要这么说都快把他杵拢到顶格上了。”蹲在地上的周老三一听这话,马上嚎啕大哭起来。
    方继业又对老公安说:“现在不是厂里领导还没有统一意见嘛,这就说明性质还没有确定,证据还不确凿,事实还没有弄清楚,你们现在就给他上手铐是不是早了点哦?”
    老公安觉得是有些欠妥,示意另一个公安给周老三下了手铐,方继业还是得理不饶人地说:“我们抓革命促生产出一点事故是少不了的事情,哪个就一辈子不犯一点错?再说我们已经补救过来了,犯错的人都已经写了深刻的检讨贴在厂大门口了,现在厂里基本就没有啥子损失,回头我带你们去现场取证,看看现在车间里的生产是不是正常的。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属于我们工厂内部对职工安全生产教育不到位造成的,是我这个生产领导小组组长的责任,咋个会弄得麻烦你们跑一趟呢?你们要上手铐就该上那种逮到半截就妖言惑众、造谣生事,故意造成厂里不安定,破坏抓革命促生产的人,这种人最可恶了!”
    老公安被弄得哭笑不得,对方继业说:“好好好领导,我们等你们半个小时,你们领导赶快去统一意见。”
    方继业虎着脸不客气地对邢主任说:“带上你那个”一打三反”的章子跟我一起去书记办公室。”
    等方继业和邢主任一出办公室,来主任赶紧陪着笑脸给几个公安散纸烟,也给了周老三一支纸烟压压惊,对人家说:“对不起了啊,我们厂里有些弄误会了,其实就是一个一般生产责任事故,叫你们跑冤枉了。”
    老公安问来主任:“你们这个领导这么年轻气盛的,怕邢主任和章子留在这里节外生枝,还押到邢主任和章子一起走了,有点意思啊?”
    来主任听出老公安是河南口音,就说:“我们都是河南老乡啊,我们这个领导是年轻,可是本事大得很,16岁在朝鲜上甘岭打美帝国主义,志愿军一等功臣,原先是厂长,文化大革命来了被打倒了,现在算是恢复工作了,我们造纸厂上马国产卷烟纸,扭亏为盈全是他的功劳。对人也好,尤其是对我们工人好,该批评教育的严肃批评教育,该帮助的就真诚帮助。”来主任说的有些激动和夸大其辞,但心里想的就是这么一回事情。最后还指着周老三说:“你小子这下知道好歹了,以前你还好起劲地批斗过小方厂长,你还打过人家小方厂长。你看现在替你说话的是哪个,那个姓邢的以前还是你的革命战友,结果咋样?关键时候不但不替你说话,还把你往监狱里送,他不就是想”一打三反”弄出个啥子成绩来嘛!真好逮到你的把柄,你啊,周老三,你要再这么稀里糊涂的,我这个车间主任都要跟到你一起倒霉,我都不想要你了……”
    老公安笑着对来主任说:“我现在还真信了刚才你们这个方厂长的话,这个姓邢的今天真要是把那个章子盖下去,第一姓邢的真会被楼下守住的那些工人师傅们锤死,第二我们也走不脱路。”
    老公安的话刚说到这里,革委会主任和邢主任进了办公室,革委会主任红着脸,当着几个公安的面把邢主任臭骂了一通,说邢主任事情都没有弄清楚就乱上报,是重大工作失误,必须好好检讨!最后,对几位公安说对不起,其实就是厂里发生了一件重大生产责任事故,估计直接损失也就是在3千元以下,够不上特大,更说不上是哪个故意要破坏抓革命促生产,实在是属于我们工厂内部安全生产管理不到位的责任事故。对不起,误会一场,实在是对不起,让你们几位公安同志白跑一趟。
    老公安也豁达地说:“我们倒是愿意这样白跑一趟,我们还要感谢你们那位姓方的领导呢,没有要我们搞错弄出个冤假错案出来以后不好交代。这样也好,我们收工走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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