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盘扣一生第七章7/5/77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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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5/77
    1973年的春节马上就要到,方继业根据当地老百姓的习俗,决定收购站歇业放假20天。他和托木村长说这事情的时候,托木村长问他说:“你准备回成都家里过春节?”他说:“不,我有事情要出去一趟。”托木村长看了看他,笑着说:“过春节你歇业放假20天,不回成都,你又不打算在我们红江过节,是不是去看你那个在五七干校的陈英雄?”方继业又说:“也不一定,我是有别的事情要做。”“那你要干啥子?我看你还还是没有开窍,想躲着阿朵是不是?”方继业说:“托木村长你听说过巧家吗?”托木村长说:“巧家我熟悉得很,我上民族学校的时候头半年就是在那里学习的,后来我们才搬回到楚雄州的。那里靠近你们四川的会东县,山比我们这边还大,也是在金沙江边上。哎,你是想去巧家?”
    方继业说:“我准备去那边看看,明天就走。”托木村长不明白地说:“那边有啥子好看头,不还全都是大山,又没有你的亲戚和朋友”“我就是想去那里看看。”方继业如实地说。
    “那你去干啥子,人家阿朵还跟我说,说要是方同志在我们红江过春节,她家就杀一只羊,还要请你去她家过年,请我也去。”托木这么说着,用火钳刨弄着火炉里的木炭。方继业说:“巧家有一家红星造纸厂,我想去那里看看,向人家学习学习。”“哦,是这样……”托木像是明白了,但又说:“人家工厂过春节就不歇工放假啊?”方继业说:“一般大型的造纸厂春节都不歇工放假的,就是要检修歇工放假也就是几天的事情。我想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那个收购站就包给阿朵和来顺福他们两口子帮到看守,一天一块二,你看合适吗?”
    托木看着方继业,说:“哎,小方厂长你不要这样啊,你厂里也好、你收购站也吧,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定了就是了,跟我没有啥子关系。我也晓得前几天发那个飞信的事情有些过了,不过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就都不要再那么见外了。不过人家阿朵私下跟我说那事情,我觉得她没有啥子错的,她也没有啥子对不起来顺福的。其实,就算我这个阿朵妹子她自己不说这一回事情,我原先就替她打个这方面的主意。你想啊,你刚来那会儿,我凭啥子要给你讲阿朵和来顺福的故事,还不是想先给你透过口风,想你看到我哪阿朵妹子那样的漂亮诱人,你还晓得自己顺着杆子爬啊。那晓得你还真是个正人君子,叫我也小看了你一眼,只是你越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人家阿朵妹子心里就越是喜欢你,也就越放不下你了,还非你不可了,你晓得了嘛!”
    “所以你才这么助人为乐地帮她,发我的飞信……”托木村长并不介意方继业这样说话,反倒笑了,说:“我不瞒你说,自从上次见了你们曾局长以后,我就觉得你更不一般,你聪明能干不说,年纪不大,经历还很丰富,学过手艺,当过志愿军,干过工人又做了干部。哎,你晓得阿朵跟你去了一趟黄瓜园回来是咋个说你的嘛?”方继业自己点上一支纸烟,说:“她咋个说我呢,她要不说我的坏话,你托木老爷会发我的飞信嘛!”托木村长点燃竹筒水烟,说:“你看你,又说这话是不是?都跟你说了,我们以后不提这个事情了好不好。人家阿朵说的竟是你的好话,说你好会说话,又懂事,说你的那个针线活比女人做的都还好十倍百倍不止,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把人家黄瓜园火车站熊站长的夫人哄得高兴死了,还姐姐长姐姐短的。还说我们红江以后别说有2500吨蓑草了,就是有再多的蓑草方同志都有办法叫火车运出去的!阿朵说你也跟她一样是个苦出身的人,手巧脑子灵、心眼好人善良,还情感专一不朝思暮想的,想你这样的男人不招惹女人的喜欢才怪呢……”托木村长话没有说完自己都“哈哈……”大笑起来。完了又对方继业说:“只是阿朵说你是个呆人,她自己都愿意把自己送到你嘴边上,你都不肯咬一口。所以她生气了,要我好好给你一个教训,要你迷途知返。”
    “你就不该这么助纣为虐。”方继业有些生气。托木村长平静地说:“我不认为这是助纣为虐,反而应该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助人为乐才对。阿朵她没有错,你说她就想做一回真正的女人和阿母她错哪儿呢?真要是说有错的话那都怨我,我那个时候真要是要了她,她这辈子就不会过得这么凄苦,你说是不是?她也跟我说过,说来顺福是不错,是个好人,唯一的不是就是不能叫她做一个真正的女人,不能叫她有个自己的娃娃。你是不晓得,在我们这个彝族村寨里,女人要是没有个娃娃会被人嗤笑的。阿朵说是又漂亮又能干,但就是因为这个她心里才很自卑,怕被别人看不起她。她心地又善良,不愿意丢弃来顺福,你说阿朵和来顺福以后老了,身边没有个自己的娃娃,那日子不是孤零零的更难过啊!再说我们这个彝族村寨说来也不小,只是再怎么也就是这几百人,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说她咋个办?要不是这么些年来我护着她,她还不被人嫌弃和说三道四的的啊!你不同,你不仅哪都好,更重要的还是个外乡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阿朵的事情说白了就她自己和来顺福两个人晓得,这个我们这个村寨里除了我就再没有第四个人晓得这些,我都替阿朵求你了!”
    方继业被托木村长说的无言以对,低着头说:“这些阿朵都跟我说过了。”“那你还犹豫干啥子呢?成人之美,胜造七级浮屠!这个道理我想你不会不明白。”
    方继业仍是头“嗯……”了一声。
    托木村长说:“那你还有啥子事情要我帮你呢?”方继业抬起头来说:“我想跟你借一件查尔瓦。”托木村长说:“你要说借就远了,我这里有一件新的送你就好了。”方继业说:“不,我就要件旧的破的最好。”
    托木村长不明白地问他说:“你要旧的破的干啥子?”方继业说:“我这次去巧家,路途有点远,再说正是过春节的时候,怕好多地方连个旅馆都住不了,带个旧的查尔瓦晚上好抵挡一下风寒就行,我就要个旧的破的就好。”
    托木村长见方继业这样坚持,也就不好再说啥子,叫他儿子找来一件破旧的查尔瓦给方继业。
    方继业披着那件破旧的查尔瓦,坐了一晚上的火车,又从西昌坐长途车到了巧家县的时候,已经是大年三十的下午。跟他自己预计的一样,整个县城到处关门闭户,连个最次的鸡毛小店都找不到。之前方继业就打听好了,红星造纸厂距离县城不远,就在出县城西门一公里多路的白鹤滩。方继业原本想的是等过完春节,先找一个红星造纸厂的原料收购站打探一下虚实再说。但后来一想,反正春节这半个月的时间里都要歇业没事情干,索性还不如直接到巧家来直观地看看,见识一下人家工厂的规模到底有多大。要是有可能混进人家的厂里,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但是,这一路上他心里又直打鼓,心里想这毕竟不是啥子光明正大的事情,说好听是来想偷经学艺,说不好听他这趟来就是想偷窃人家生产卷烟纸的秘密,这要是被人家发现了逮住现行,那才不好收场。
    昨天晚上熬夜坐一个通晓的火车硬座,今天又坐大半天长途汽车,方继业有些疲惫。清晨5点下火车前他还特意照了照镜子,看见自己蓬头垢脸,加上在川西和云南这方已经呆了4个多月,被太阳晒的一脸红黑,披一件破旧的查尔瓦还有点彝胞的样份儿。
    他慢慢地往白鹤滩走去,一路上都没有人,就他孤零零地一个他人走在这条土路上。来到红星造纸厂大门口,见厂里没有生产,厂大门贴着一张放假通知,上面写着:春节检修,全厂放假7天,初六全厂上班。他想这很正常,造纸厂一般都会在这个时候抓紧时间检修测试锅炉、蒸球和造纸机烘缸这些压力设备,以及制浆和造纸设备,毕竟生产运行一年了,安全生产是最重要的事情。他瞄了一眼工厂大门里面没有人,大门口有两个穿绿色军装,但没有戴领章帽徽的守卫人员,只是听见厂里不时会传出敲打金属的“咚咚咣咣……”地声响来。
    工厂大门对面有个纸厂小卖部还开着半扇门,他挤了进去,见一个四十多岁看店的男人坐在火炉边烤火,见他一身邋遢以为他是彝胞,就对他说:“你要啥子?”他夹杂学着红江那边的土音说:“看一下嘛。”别人就再也没有理会他了。他看了一阵,冲人家说:“有酒没有?”人家说:“有一块二一瓶的烧锅子,要嘛?”他说:“要。”别人起身给他拿了酒,他给了人家的钱,人家看了看他,说:“你哪儿来的?”他冲人家笑笑,说:“红江那边。”人家又问他说:“哪个红江啊,没有听说过呢。”他用牙咬开酒瓶铁盖子,喝了一口酒,说:“元谋县晓得嘛,就那边的红江,你们这儿金沙江的上游。”别人“哦……”了一声,又说:“听你口音也不完全像是我们云南人,你这样子也不完全像是彝胞啊。”
    方继业见自己这么容易就被别人识破了身份,就开始瞎编了,他说:“跟你说个实话,我确实不是云南人,也不是啥子彝族,我是汉族。”人家也许是一个人太无赖,觉得跟他说话还有点意思,就继续问他说:“那你一个汉族人咋个穿这身?”方继业挤过去凑到人家的火炉边上,抻出手来烤着火,又继续跟人家编起说:“我大嫂是红江那边的彝族,嫁给我大哥后现在在成都过。”人家给他一支烟,说:“你也是成都的吧,那你咋个弄成这个样子跑到我们这方来了呢?”他叹了一口气,说:“这不是文化大革命了嘛,我原先在成都东风纸板厂上班,当个小头目。厂里的造反派说我是走资派,还嘴硬死不悔改,其实我就只是顶了一句,说我一个车间副主任算个啥子嘛。喔唷,你是不晓得,天天开我的批斗会,还打人,把我打得都下不来床。后来我也怕了,就跑了出来,也没有地方可去,就在我大嫂娘家那个彝族村寨里混日子,有时候也出来找点事情做,要生活得嘛。”
    那男人看来有些同情他,就说:“现在形势基本都稳定了得嘛,我看你还是可以回去,在外面毕竟不是长法。”方继业继续装可怜地说:“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天天都在想,我都跑出来六七年了。前年我也回去过,一打听老婆自己找到造反派那里跟我办了离婚,还跟了一个造反派的头头,现在造反派群专组还在通缉我。你是不晓得,我是被打怕了,那一次打得我腰子都快掉了,整整养了半年才慢慢不痛的。大嫂家那些彝族亲戚也穷,我也不好老在人家那里待到,现在过年更不好意思,我就说在外面找了一点事情就出来了。”
    正说着话,从外面进来两个一身油污的年轻纸厂工人,对看店的男人说:“老何还是你安逸,拿到加班工钱在这里好清闲哦,给我们来一包烟和两瓶酒。”
    老何起身给那两个年轻的纸厂工人拿烟和酒,问他们说:“你们还不下班啊?”那两个年轻纸厂工人也凑到火炉边上烤火,其中一个说:“还下班呢,刚才我们车间主任还说今天必须连夜把那台20吨的火炉膛子弄好,要不新补上的耐火灰和耐火砖干都赶趟了。妈哟,那个炉膛才晾了一天一夜,现在里面还是滚烫的,人要钻进去非弄死人不可!我们工段长说看晾到后半夜行不行……”
    方继业心里一激灵,脱口而出说:“你们20吨的链条锅炉炉膛又深又大,大检修新补上的耐火灰和耐火砖至少要养护四天。所以,你们车间主任说的是对的。明天是初一,到初五才可以点炉子慢慢烤一天炉膛,初六开始升温试压,还有检查解决蒸汽管道和阀门的泄漏,今天晚上不弄好了,时间是不赶趟。我估计你们那个20吨的炉膛里现在温度至少还有七八十度,你们就是再晾到明天早上,也会有五六十度。”
    “嘿……你一个老彝胞还晓得这些啊?”那个年轻的纸厂工人说。方继业笑了,说:“我当然晓得了,我跟锅炉打交道的时候估计你们两个才几岁。你们回去跟你们工段长和主任说,要是他们不嫌弃的话,愿意给我两个工的加班工钱,我钻进去给你们把炉膛补好,我保证你们今天晚上10点以前都可以下班。”
    年轻的纸厂工人拿上烟盒酒,走的时候还顶嘴说:“你还来真的了嗦?那你慢慢在这里跟老何吹到起!”老何开口对那两个年轻人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刚才还听人家说当过纸板厂的车间主任,见识肯定要比你们两个多得多。”
    等那两个年轻工人走后,老何笑着对方继业说:“不要见怪哈,我们厂里的年轻娃儿多,好多还是部队家属子弟,都没有吃过啥子亏,不懂外面混的规矩。哎,请问你贵姓呢?”
    方继业说:“免贵姓方。”“哦,是方师傅,敢问方师傅在你说的那个纸板厂干了好多年呢?”
    方继业说:“57年从朝鲜回国就进了纸板厂,要是我不跑出来的话,今年也就16年了。”“嚯,那你们是老厂了,我们这个厂才新建8年。不过我们厂里也有好多像你一样参加过志愿军的,大都是50军下来的我们云南的退伍军人,我们的厂级干部有一多半还是现役军人呢。你原来是那个军的?”
    “15军47师……”方继业话还没有说完,就见从门外进来两个穿纸厂工作服的男人,其中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说:“是哪个在这里吹牛哦?”老何站起来招呼说:“李主任徐工段长来了。没有哪个吹牛,这位是成都一个纸板厂的方师傅,我们说点闲话打发时间。”李主任坐下,看了一眼方继业说:“你是方师傅,对20吨的链条锅炉熟悉?”方继业谦虚地说:“不敢,从4吨小锅炉弄到20吨大锅炉,算是见识过。”李主任抻出手来要和方继业握手,说:“我是50军149师的,都是英雄部队,今天算是有缘了!”方继业赶紧和李主任握手,说:“有缘有缘……”
    李主任看了看方继业一身行头,笑着说:“兄弟,你咋个混成了这个样子?”方继业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刚才还在跟何师傅说呢,被厂里的造反派打得撵出来了,不敢回去。”“啥子那么凶哦!”李主任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说。方继业苦笑了一下,说:“真的,我养伤都养了半年,造反派逮到就往死里整!”李主任很干脆地说:“算了,我们先不说这些,那就先请你老兄帮我们一个忙,我已经请示过我们厂长,厂长特批给你二十块钱的加班工资,帮我们想个办法,今天晚上必须把20吨的锅炉弄好!”
    这一弄叫方继业很不好意思,但一想这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嘴上说:“哎呀,刚才就是那么一说,都是朝鲜下来的生死战友,帮忙可以,咋个好意思要你们厂里的钱呢!我们先要说好了啊,钱的事情我们不能再说了,上战场扑汤蹈火算我的……”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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