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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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主任是在区民政局革委会成立前两个月调来的，之前只来过儿童福利院一次，这一次要不是军代表生拉硬拽一定要他过来，他怕是不会来的。他是没有料到这个该死的“人心坏”刚弄出一点成绩来，就高傲自大得意忘形起来，竟然将之前给他打过的招呼完全置于脑后不顾，还明枪直火地冲进儿童福利院里假公济私泄私愤，甚至对小芳老师有图谋不轨之意，这简直是把造反派的脸面都丢尽了。要不是儿童福利院的崔师傅有先见之明，事先在食堂后面围墙上掏一个洞，平时用块破木板挡住，当听见外面情况不妙，就从洞口钻出去到隔壁地段医院给军代表打了电话，军代表这才鼓捣要他一起过来，制止住“人心坏”的这种恶劣行径，事情还不晓得要闹到那种地步。不过军代表还是很给造反派面子，基本都是劝、诓、合稀泥这套软硬兼施的老办法，陈主任不得不帮着“人心坏”就坡下驴，而“人心坏”这个没文化的憨子，先还没有明白过来，硬是要陈主任耍出造反兵团参谋长的威风了，才晓得事情有点过了，赶紧收敛起来。
    陈主任虽说也是造反派，但在区民政局革委会里当主任却一向做事低调，崔师傅说老钱都说陈主任给人的印象就是高高在上，但真正接触了给人没有啥子架子的感觉。崔师傅一般到区民政局革委会办点事情也就到老钱那里就打住了，区民政局革委会要有啥子事情最多也就是指派老钱往福利院里跑一趟，倒是军代表来的次数多一些，说上面有特别指示，要对儿童福利院的娃儿和保育人员加以更多保护，今后有啥子事情就直接给他们打电话。在这个混乱的年代里，没有人来找你麻烦就算是你烧了高香，崔师傅是这样跟薛芳和李会计说的。所以，同样是造反派的头头，相比“人心坏”而言，崔师傅对陈主任的印象好很多，而崔师傅他的这种印象也足够影响到薛芳对陈主任的看法。
    实事求是地讲，确实不能把“人心坏”和陈主任相提并论，陈主任三十多岁，话不多，应该算是文静，或者说是内向，长相虽说平常，但绝对不属于那种招惹人讨厌心烦的面相，比长一脸横肉的“人心坏”上眼多了。陈主任说话不急不臊，不轻不重，条理清晰，这种四平八稳的态度和性格很容易叫人接受。陈主任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不爱占别人的小便宜，这一点给崔师傅、李会计和薛芳印象很好。陈主任第一次到儿童福利院来视察工作的时候，崔师傅事先就跟老钱说好的，领导检查工作在食堂里吃个便饭，也算是检查儿童福利院食堂伙食好坏、卫生安全工作的一部分，这顿饭福利院必须请了。可是，陈主任吃过饭后，先是夸奖一番儿童福利院的伙食好、卫生条件也不错，然后掏出钱来要付他自己和老钱的饭钱。老钱死活不干，说要给钱也是他这个当下级的事情，崔师傅更是不敢收陈主任的饭钱，说儿童福利院咋个可能要领导的饭钱呢。陈主任说：“我才不信呢，我晓得以前的干部走哪儿吃了饭都是要给饭钱的，我敢说你说的这个，都是以前任组长在的时候把规矩兴坏的。那以前的事情我们就不说了，我现在要求你们福利院从现在起就建个账，客饭要有个标准，今后哪个在你这里吃饭都要给钱，他要不给你钱也行，你就给他记上，年底你到民政局革委会来收钱。”
    今天，陈主任又给钱叫薛芳帮忙去买酒，薛芳虽说心里憎恨和讨厌“人心坏”，但对陈主任这种公私分明却很赞赏。所以，很情愿就去跑了这趟腿。再说崔师傅和薛芳也能看出来，陈主任是个能镇住“人心坏”的人，这里毕竟算是陈主任管辖的地盘，他“人心坏”就是再咋个耍横，也不得不看陈主任的面子。于是，两个人悬起的心也就慢慢地放了下来。
    两个军代表和两个造反派的这顿酒喝成了马拉松，喝到最后“人心坏”高谈阔论，自吹自擂，吹嘘他在整个市轻工系统里革命造反的战绩斐然，空前绝后。还大言不惭地说：“现在市轻工局革委会已经不能胜任”抓革命促生产”了，只有我这个轻工分兵团司令说话好使、管用……”王营长和谢连长劝“人心坏”革命造反要适可而止，要真正顾忌和理解“抓革命促生产”的重要性，抓革命的最终目的还是要促进生产建设，不可厚此薄非，本末倒置。王营长还要陈主任开导开导任司令，说：“你们都是一个战壕里的亲密战友，你说说他，不要太过火了。”而陈主任却说：“我现在有啥子资格开导他任司令哦，人家马上就要上北京去了。”
    此话一出，惊得众人瞠目结舌，对眼面前的这个任司令才当刮目相看，就连“人心坏”自己都不好意思地说：“陈参谋长，今天是我不对，在你的地盘上做得过火一些，但你又何必要这样取笑挖苦我老任嘛！”陈主任没有多说话，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纸塞给“人心坏”，说：“那你自己好好看看……”
    “人心坏”接过那两张纸，不看不知道，一看自己都吓一跳，说：“这个……中……中央……”谢连长随手拿过那两张纸看，一张是份电报，一张是介绍信，纸边看边念道：“急电，四川省文革领导小组转，成都工人革命造反兵团总部：你兵团《关于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简报》已获悉，中央文革小组已定于近期召开，全国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暨抓革命促生产座谈会，现指定你兵团轻工分兵团任兴焕同志、川绵分兵团张素华同志和公交分兵团蔡广华同志进京参加会议。三同志请于4月28日中午十二点二十分前，持此电报和介绍信在成都太平寺机场1号停机坪登专机赴京。中共中央文革领导小组办公厅。1968年4月26日晚21：30分。”
    谢连长念完电报，看来一眼王营长，倒吸一口凉气，说：“任司令，你也太有谱了啊，你革命造反都造到北京去了，真是了不起！”
    “人心坏”也看了一眼陈主任，问：“这真的嘛？”
    陈主任一拍他的肩膀，说：“咋个不是真的呢！所以，我要说你做事情要有大格调，不要因为一些喳喳哇哇的事情耽误了你自己。因小失大是最划不来，更有可能乱了你自己的分寸！今天我正说要通知你任司令的，结果你跑到这里来，你看还麻烦人家王营长和谢连长……”
    “人心坏”在北京，不仅参加了中央文革小组召开的声势浩大的全国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暨抓革命促生产座谈会，还接受中央文革小组首长们的亲切接见。从北京回到成都，顿时身披荣光，红得发紫，立刻成为整个成都，乃至于整个省内炙手可热的造反派功臣人物。省、市文革领导小组和革委会安排他到处作报告讲演，传达宣传中央文革小组首长们，关于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进行到底的最新指示和誓死决心，每到一处都是前呼后拥，欢呼雀跃，就连他曾经的上司和昔日的紧密战友对他也是礼让三分。但是，“人心坏”自己心里有数，自己所以有今天，全都离不开陈大参谋长的提携和栽培，要没有陈大参谋长做自己的坚强后盾，也许自己连邓总司令的门都进不去。要没有陈大参谋长的精心谋划和点拨，自己根本就都是一头雾水，哪能做出这番不说是惊天地也算是披荆斩棘的造反功绩来。因此，“人心坏”对这位陈大参谋长的高深莫测更是敬重仰慕和言听计从，甚至将陈大参谋长视为自己的福星和指路人，在心里已经认定陈大参谋长就是自己今后的主子。他现在一想起这位主子心里就有些发怵，畏首畏尾，生怕自己那句话说得不中听，而得罪了这尊至高无上的大佛。
    “人心坏”四处风光一把后，得空想去拜见陈大参谋长一次，他先想去区民政局革委会拜见，心想好像显得不够正式，又想再宴请一次自己的恩人，又觉得这样显生分和不够诚意。最后，他想到若是能到陈大参谋长的府上叩见，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于是，“人心坏”先给自己的恩人打了电话，说是自己北京得到一件珍惜宝贝，只是这件宝贝太贵重自己不敢享用，必须孝敬给陈大参谋长才能安心一二，这样“人心坏”才求得了陈主任住所的地址。
    在北京的时候，“人心坏”听公交分兵团蔡司令给他透露，说陈参谋长原来在省交通厅下属的翻台厂上班，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就在翻胎厂揭竿而起，率先成立了工人革命造反队。因为，陈参谋长以前就跟在运输公司上班的邓总司令认识，他们两人都看到各自为战势单力薄，就谋求联合。陈参谋长善于私下攻心谈判，邓总司令擅长公开文攻武卫，两方配合默契，屡战屡胜，所向披靡，很快发展壮大和主导了整个成都地区工人革命造反的风向，首先实行了成都地区工人革命造反派的联合，成立了成都工人革命造反兵团。之后，陈参谋长给邓总司令献策谋划，促成了与川大八二六红卫兵的革命大联合，这才有了后来整个成都地区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中的造反派和保皇派阵营清晰，立场分明。以后双方拉开阵势针锋相对地叫板，从唇枪舌战到大打出手。工人革命造反兵团和川大八二六红卫兵联合上京告状，得到了中央文革的充分肯定和支持，革命造反派很快就占了绝对上风，保皇派成了过街老鼠，成都地区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取得阶段性的重大胜利。在实行无产阶级革命大联合和成立各级革委会中，革命造反派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成了革命造反夺权成功后权利分配的主宰。但是，就在这个时候陈参谋长自己却选择了一种退避三舍的高风亮节姿态，实在是叫好多的革命造反派战友们敬佩和折服，甚至不能理解和接受。但是人家就是这样的大气和豪迈！现在就连邓总司令和江总队长都说，陈参谋长这样的革命战友是最值得信任和交往的。
    “人心坏”这才醍醐灌顶，晓得了陈大参谋长的大来头和革命造反志向的坚定，晓得了高人的厉害不在于眼前的得失，而在大气磅礴的精神之中，更晓得了自己的所有福分全都要仰仗这位大恩人的施舍。所以，“人心坏”才舍得把自己在北京得到的那件宝贝忍痛割让，并且是诚心诚意地要敬献给自己的主子。
    “人心坏”的这件宝贝就是在北京时，由中央文革首长亲自拍摄，并亲自送给他的一张有伟大领袖毛主席在照片背面亲笔题词：“无限风光在险峰”的珍贵照片，更为罕至的是这位中央文革首长在送他这张宝贝的时候意犹未尽，临时起意，在现场当面给他题词：“革命造反有理！永远有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