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盘扣一生第四章4/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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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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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春夏交际,经过国民经济的调整,国家逐渐走出自然灾害的困难阴影,人民群众的生活也逐步稳定下来,国家开始执行第三个五年计划。不过这个时候整个国家意识形态领域的批判运动发展矛头突然转向,指向了党的领导层,中共中央“五一六通知”彻底解开批判反革命修正主义,揭露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运动盖子,一场前所未有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轰轰烈烈地席卷全中国。
礼拜天午后阳光明媚,区儿童福利院里的们都在午睡,整个院子里静悄悄地,只有夏蝉聒噪。在青绿的葡萄架下,薛妈妈坐在藤椅上,手里做着手工活,二十一岁的薛芳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貌美如花,站在薛妈妈身后轻轻地给薛妈妈揉捏着肩膀。此时在薛芳的身上再也找不出十六年前薛妈妈在西门城墙边收留她时破衣烂衫可怜兮兮的影子,小薛芳在儿童福利院度过了她幸福美好的童年和少女时代,已经进入到清纯无暇花季般的青春年华。那些和薛芳一同进入儿童福利院的小伙伴们,长大后都相继离开了儿童福利院和薛妈妈,他们有点参了军、有的当了工人、还有的考入了高等院校继续学习,去开启他们崭新的一生。而薛妈妈唯独最怜惜疼爱薛芳,在她念了三年幼儿师范后就将她留在了自己的身边,要她做自己的助手。于是,青春美貌的薛芳成了儿童福利院里新一代的最年轻漂亮的女老师。
薛妈妈疼爱儿童福利院里每一个孤儿,她说整个福利院里的孩子们都是她收留回来的,都是她的命根子,孩子们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孩子们,她这一生注定是要做一辈子孩子们的妈妈,她心甘情愿这样,她不能让已经失去过亲人的孩子们再没有了她这个院长妈妈!十几年来,薛妈妈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儿童福利院半步,她是不敢离开,她是生怕自己哪一天不在的时候儿童福利院里出个什么闪失,她怕自己担不起那个责任。
薛妈妈是抗战时期参加革命的干部,原本有好过多升迁的机会,上级领导也好多次要将薛妈妈调走,但每次她都说,她要等这些孩子们都长大了,都有了走上社会的能力,都有了他们自己生活的本事了,到那个时候她才会离开这里。可是失去亲人的孤儿长大一茬走一茬,又接着来一茬,什么时候都像是没有个头。上级领导说,你是抗战时期的老同志了,你要老是这样的话那不是要压制住好多要进步的同志。可是,倔强的薛妈妈却说,我是我,我跟别的人没有任何关系,你们该让谁进步就让人家进步好哪,别拿我来说事儿。再说了,我就一个唱梆子腔的,现在能当上这个儿童福利院的院长,我知足了。我就是不想离开这些没人疼没人爱的孩子们……就算是有一天我老了,你们组织上看我们儿童福利院有那个年轻的、能力好的来接我手里的工作就行。
多少年来,薛妈妈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福利院的孩子,也为此耽误了她自己的青春岁月,她和王副区长结婚快十年了也没有要过自己的孩子。困难时期生活最恼火的时候,王副区长老家公社来信,说他哥带领公社干部抗洪救灾被大水冲走,连遗体都没有找到,他嫂子在农村本来就已经得了水肿病奄奄一息,一听说他哥的事情马上就昏迷了过去再也没有醒过来。老家公社的来信意思很明确,就是他哥留下的一个儿子当地政府没法养活,王副区长是这个孩子唯一的亲人,理所当然是要负起供养和监护这个孩子的责任。薛妈妈二话没说就要王副区长赶紧回老家接孩子,那孩子从老家接回来的时候长得又黑又瘦小,一口河南腔调,一开口说话就被满院子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笑话,都叫他小北方佬。为这事小北方经常跟院里的孩子们打架,每次小北方跟院里的孩子们打架薛芳都要去劝架,她吓唬那些打架的孩子们说,你们要是再欺负小北方,你们就不是薛妈妈的孩子了。于是,孩子都起哄道:“我们就是,只有他才不是呢!”所以,小北方只跟薛芳一人亲近。后来小北方读书了,为了念书方便平常就跟王副区长住在区委机关里,也就很少来福利院了。
薛妈妈和王副区长视小北方为己出,他们在最困难的年景里没有搞任何特殊,没有让小北方沾福利院的任何便宜,在福利院的名册上是没有小北方名字的。所以,福利院的孩子们在跟小北方论薛妈妈的时候,才会理直气壮地说薛妈妈是他们的妈妈,而不是小北方的妈妈。只是在薛妈妈心里一直将小北方看作是自己的孩子,为了更好的供养小北方,也为了更好的照顾福利院所有的孩子们,薛妈妈一直都没有要自己的孩子。
薛妈妈年轻的时候嘴还挺硬,说是福利院里的孩子都是她的孩子,可是到了后来她还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现在薛妈妈已经怀孕五个月,薛芳依偎在薛妈妈身边,看着薛妈妈在给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做小衣裳。薛妈妈很少做手工,自然显得有些手僵,薛芳在一边笑着说:“薛妈妈你把这个活留给继业大哥哥,继业大哥哥手最巧了,等继业大哥哥来的时候要他做。”薛妈妈看了一眼薛芳,笑着说:“看你一口一个继业大哥哥,你都是大姑娘了也不嫌害臊。”薛芳被薛妈妈这一说,羞臊的满脸红霞,不好意思地说:“人家说的是事实嘛,他手巧就该他做,要不他还当啥子大哥哥呢?看您薛妈妈老是卫护到他说,我去看弟弟妹妹们睡的咋样了。”
薛芳一走,薛院长扪心自笑,她想这小薛芳真是长大了,二十一岁正是她情窦初开的年纪,也难怪这孩子。方继业这孩子也是,今年也快三十一岁了,但还是单身一人。虽说薛院长自己也就三十六岁,但在她眼里怎么看这方继业都跟在她身边长大的那些孩子们一样,这中间也许有方继业过去说过自己也跟孤儿一样的缘故。再有就是在薛院长的记忆中,总是忘不掉成都解放之初收容小薛芳他们的时候,方继业帮着记录时的影子,那时他就在薛院长心里留下了诚实、善良和聪明的印象。所以,即便方继业现在已经是国营东方红造纸厂的副厂长了,但在薛院长眼里他仍旧和小薛芳他们一样,永远都保留着他们原来的模样。
薛院长心里充满着对薛芳的殷切厚望,前几天她还和自己的男人王根生在说:“现在外面说是在开展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但是怎么看都觉得乱哄哄地一片,说是革命,咋跟我们原先的那种革命很不一样呢?”王根生马上纠正她说:“你这话可不能在外面去说啊,你现在别管外面的事情了,你就管好你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她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还就拍薛芳不懂事到外面去掺和呢。”
方继业每月发工资后的那个礼拜天上午都去梵音寺老店铺那边,吃过中午饭后就到福利院这边来,这都成了他的习惯,好多年了雷打不动。薛妈妈从陈大柱那里知道一些他的事情,也多少知道一些他和他大师姐的过去,也劝过他说:“既然你跟大师姐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感觉,但也不妨碍你跟别的女孩子来往啊?”可是,每次这孩子就知道傻笑,总是说:“不急。”薛院长想这刚才薛芳那一脸的绯红和说那些话,心想莫非这两个孩子真是有那么点心有灵犀的样?
“薛院长好!”这人真是想不得、说不得,薛院长看着方继业架好自行车,高兴地说:“小方来了,刚才薛芳还在说你呢。”方继业从自行车后架上取下一个包袱,放在薛院长身边的小桌上,又看了看薛院长手上的手工活,说:“薛院长,您是一院之长,您操心的事情好多哦,您还做啥子手工活嘛,这些事情您早该交给我这个手艺人来做,我不是吹的,您看看我给小弟弟做的这个活咋样?”
方继业打开他那个包袱,展示这他做的三套小棉衣棉裤和五套小单衣单裤,还有一个小披肩,他那手工活确是做的细致漂亮。薛院长一边看一边笑着说:“咋那?你就还别瞧不上我这手工活……还有你咋知道一定就是小弟弟呢?不过你到底是没有白跟你师傅学过徒啊,这那像是你一个大男孩子做的?完全就跟女孩子做的一样,真是了不起,那年你送我的这件旗袍也好漂亮……”方继业说:“薛院长我咋就一直没有看见过您穿那身旗袍呢,是我做得不好还是不合身?”
薛院长看了一眼方继业,说:“咋不好,好的我都舍不得穿,不过我还是习惯穿我这身军装。你送我的那件好看的旗袍我一直珍藏着,等哪一天有人看上了我们薛芳,我在送她当嫁妆。”
方继业说:“嗨,等薛芳妹妹出嫁的时候,我另外再给她做两身就是了。”“真的哇?我可就记住了你继业哥哥说的这话了啊……”薛芳走过来抢着这话说。方继业说:“我当哥哥的保证说话算话!”
薛芳翻看着方继业做的那些小人衣裳,对薛院长说:“薛妈妈我说是不是?我们继业哥哥手艺就是好!”
薛院长要给方继业钱,方继业坚决不要,说自己一个人没有啥子花销,最后他急了还说薛院长看不起自己,要这样他以后都不好意思再到福利院来。薛院长说:“哪不说钱的事情,布票和棉花票我总该给你吧。”方继业说:“我都听薛芳妹妹说过,薛院长您的工资和布票棉花票没有少花在院里孩子们身上,哪像我那,我们厂里每两年还发一套工作服,我现在新军装都还一套没有穿过呢!”
方继业一说到这里想起了什么,就说:“我今天在外面看到好多穿军装的学生,打着红旗戴着红袖套走在街上,红旗和他们戴的红袖套上面都印着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好像还有外地来的。薛院长,您经历的事情多,这个毛主席发动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到底是啥子样子呢?”
薛院长看了看方继业和薛芳,说:“这个我也不说清,不过我参加革命二十年了,我是坚定地相信毛主席和共产党的。”
方继业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前天有一拨红卫兵学生也打着红旗到我们厂里来,鼓捣要进厂大门,说是要到我们厂里来发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正好传达室的师傅找到我问要不要红卫兵进厂里来,还要我去跟这些红卫兵解释。我去了跟那些红卫兵学生说,我们厂里有规定,我们是生产单位不允许外人进厂里来。那些红卫兵还跟我吼起说,我们不是外人,我们毛主席的红卫兵,是毛主席派来我们到你们工厂里来发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的,你必须让我们进你们工厂!我跟他们说,那毛主席派你们到我们工厂来给你们开介绍信了嘛?这些红卫兵还跟我犟嘴说,毛主席的”五一六通知”就是我们毛泽东思想红卫兵的介绍信。我说那你们还是先去找一下我们上级党委,只有我们上级党委要我给你们开门我就开门,要不然我就不开这个门!那些红卫兵就在厂大门外面高呼口号,啥子毛泽东思想万岁,打倒走资派,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走资派必须把工厂大门打开……我就跟他们说,我不是走资派,我是共产党员,我们工厂是生产《毛主席语录》和《毛泽东著作》上油封纸的定点工厂,你们再不走就影响我们生产了,就是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运动了,那些红卫兵听我这么一是说才走了的。薛院长,我就弄不明白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咋个会是这样的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