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盘扣一生第二章2/6/18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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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18
    吃完饭后杨师傅招呼方娃子跟他一起去堂屋里,进了堂屋方娃子本想还是照例跟师傅汇报店铺里白天的事情,不想杨师傅冲他摆了摆手,说:“继业,刚才当着三娃子媳妇有些话师傅不好说,再过几个多月你来我这里就七年了,我记得你师娘领你回来的那天特意给你买了两串糖油果子,可是我看见你一个都没有吃,你晓得师傅当时在心里想的是啥子吗?”方娃子说:“不晓得。”师傅笑了,说:“你可以不晓得,但师傅当时就看出你身上有那种”融四岁,能让梨”的潜意识谦让和与世无争,抛开你初来咋到小心为人的一面不说,但你那时毕竟才八岁,都说从小看到大,师傅从那时开始就看你有几分起色。你师娘总说是王神仙看你看得准,我是从来不信求签算命的那一套,但你师娘信我也顺着你师娘,这也叫谦让和与世无争,所以师傅是喜欢你这一点的。加之你天质聪慧,心灵手巧,即便是在学艺中遇到有啥子阻碍或者是难处,你晓得咋个去隐忍不发和锲而不舍,所以你要比你其他的师哥些学艺踏实和叫师傅放好多心。不过你也要记住,好多事情是当忍则忍,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你孝敬顺从你师娘是一回事情,但不可以委曲求全苦了你自己也苦了别人,好多事情想起来是件好事,但也都未必。师傅这辈子没有啥子奢求,就想着继美能多读一点书和你们这些徒儿些都能有个谋生的一技之长,能安安生生地成家立业,太太平平地过上一辈子,有苦有难的时候相互帮衬,就算是太平盛世也不可骄纵跋扈。师傅最近在想你们好福气,在你们人生事业刚刚起步的时候你们就遇上了共产党,遇上了新社会和新的人民政府,他们要再不努力争气那可就真是不识好歹、咎由自取了!其它的师傅就不跟你再多说了,想必你心里该有个数了。”方娃子心里晓得,这是师傅对自己的出师警言,于是乖乖地起身回应道:“师傅,徒儿一定把师傅的警醒记牢在心里,今后不管徒儿做啥子都一定不给师傅丢脸!”
    杨师傅说:“今天其它的事情就不说了,我有些累了早点睡了。”
    方娃子看着杨师傅爬上楼梯,刚想转身去上好最后那块铺板门,看见大师兄回来了。大师兄居然学会了抽纸烟,嘴角叼着烟,满身酒气,问方娃子说:“师傅呢?”方娃子小声说:“师傅说他累了,上楼睡了。”
    方娃子上好铺板关掉店堂里的灯,两人来到后面厨房。大师姐和邵姐还坐在桌边说话,看见大师兄进了,邵姐说:“大师兄吃饭了吗?要没有吃我给你弄。”大师兄丢掉手里的烟头,说:“不麻烦了,我吃过了。”估计邵姐也闻到了大师兄一身酒味,就不好在说些啥子了,只有大师姐看不下去了,冲大师兄说:“你跑哪去了不回家吃饭,还到外面喝酒。”大师兄坐下后仗着酒劲说:“我跑哪去了有你啥子事情,你一不是师傅二不是制衣社的人,你一个大学生好好念你的书,我们制衣社的事情你以后少管!”
    方娃子还是第一次看见大师兄这么豪横无礼地跟大师姐说话,当时就懵了,估计大师姐也一样,因为这样的情形以前从来都没有过。还是邵姐反应快,说大师兄:“你这大师兄是咋个说话的,不说你一个大师兄要给我们师兄弟和师兄弟家里的做表率,就说你一个大男人也应该有个大度大量的样子,更不要说你现在大小还是个工会主席。再说大师姐咋就不能说你了,人家这是关心你,拿你当家里人,大师姐咋就不是我们制衣社的人了……”大师兄被邵姐一通说,更是火冒三丈,极其不耐烦地打断邵姐的话,说:“叨叨叨,有你啥子相干!”
    大师姐是真生气了,指着大师兄说:“陈皓远,你还真是我爸说的从小看到大的样子,看你一副不吭不哈老实巴交的外表,其实你心里就装一副愿人穷恨人富的东西,想出人头地你想疯了,你这样不收敛早晚要自食其果的!我懒得跟你说……”大师姐出了厨房往店堂楼梯那里走去,气急败坏地上了楼。
    大师兄看方娃子和邵姐都不言语,就自言自语地说:“有啥子了不起的,老拿一副大小姐的样子吓人,我现在才不吃她那一套呢!”说完从衣裳兜里掏出纸烟自己点上,又从衣裳兜里掏出五块钱甩在桌子上,冲着方娃子说:“这是你的五块钱,我替你画押领的。”方娃子拿过自己的钱不晓得说啥子好,大师兄嘴里吐着烟雾,说:“幺师兄你这第一次领了工钱该请客哦。”
    邵姐在一旁抱不平地说:“人家凭啥子要请客……”大师兄打断邵姐的话说:“不就是师傅给三师兄多发了三块钱的优待嘛,看你没见过钱的样子。这个有啥子,那是师傅没找我们工会商量,要我做主我就给上前线抗美援朝的家属发全额工钱优待……”邵姐赶紧拦住大师兄说:“大师哥你可不要这样说啊,本来我心里就是好感谢师傅的,你说这话要是叫师傅晓得了还以为我贪得无厌呢……好了不敢跟你说话了,天不早了,我睡了。”
    大师兄还在隔壁房间里抽烟,呛人的烟味从隔墙上面飘过来叫方娃子好不习惯。方娃子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他在想大师兄最近变化好大,变得自己都有些不认得他了,变得说话阴阳怪气不沾四调。刚才大师兄更是张狂,不仅说大师姐管他管的宽,还说大师姐不是制衣社的人,大师姐咋个就不是制衣社的人了?从制衣社筹划那一天起大师姐就没少操过心,要没有大师姐领来王局长和薛院长,哪有制衣社的今天。再说大师姐还管着整个制衣社的账目,对制衣社的事情从来都是不分份内份外地忙前忙后,人家不仅没要制衣社开支工钱,还没有怨言,大师兄真是睁着眼说瞎话没有一点原则。方娃子在想大师兄最不该的就是妄议师傅,甚至跟邵姐说的这些话就是在搬弄是非和别有用心,还啥子制衣社的工会主席呢,一点原则和方式方法都不讲,好在邵姐明理懂事,没有吃他那一套。大师姐怒怼大师兄说那句“你还真是我爸说的从小看到大的样子,看你一副不吭不哈老实巴交的外表,其实你心里就装一副愿人穷恨人富的东西,想出人头地你想疯了,你这样不收敛早晚要自食其果的!”看来师傅对大师兄早有看法,而这种看法起码要追溯到二师兄先于大师兄出师那个时候,自己那时还傻乎乎地去替大师兄说情,挨大师姐失手的打都应该是有原因的。师傅今晚上也说了“从小看到大”这话,方娃子心里晓得师傅是最爱自己的,晚上在堂屋里师傅跟他说那番话就是对自己的激励和鞭策。师傅话虽不多,句句中肯,师傅其实是更看重他的徒儿们怎么做人为人。
    师傅说方娃子身上“有那种”融四岁,能让梨”的潜意识谦让和与世无争,”那简直就是抬举他了,方娃子想到这里不禁流下眼泪,他想自己其实就是一个孤儿。那年在青白江河边看着自己娘上了渡船,娘说那句“娘过去后再慢慢跟那边好好说,要是能行娘再来接你……”他死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晓得那是娘说来骗他的。尤其是那次去清流黄家,当他亲耳听见娘在叫别人家的孩子“老大不要把你小弟带远了,马上就要吃饭了!”那亲近亲热劲儿把他对娘的最后一点念想都彻底打碎了。他想自己甚至不如薛院长福利院里那些孤儿,不如那个叫薛芳的小女娃儿,小薛芳从小就没有对父母和家的记忆,也就没有那种生离死别的痛楚和被抛弃被遗忘了的煎熬。师傅说“好多事情是当忍则忍,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他想到这里伤心欲绝哭出声响来……
    第二天方娃子起得早,帮着邵姐烧水做早饭,空隙间又忙着洗刷,邵姐问他急着干啥子,他说:“马上就快过年了,昨晚上我就想跟师傅说再进一些新的料子,后来师傅说累了要早点歇着,我就没有来得及说,一会师傅起来我跟师傅说说,师傅要同意了我就去华美和洋琪两家绸缎庄看看。”邵姐对他说:“那你一会走得急就先去楼上把师傅屋里的马桶提下来。”
    自从师娘走了后,方娃子就承担起店铺里几个人一日三餐做饭的事情,后来有了制衣社,制衣社管中午的伙食,但几个人的早饭和晚饭还是要方娃子来做。三师兄当兵走之前杨师傅要他们搬过来住,从那以后邵姐就主动承担起做饭和整个店铺里的清洁卫生打扫,起先方娃子还死活不干,说这都应该是他这个幺师兄的事情,要邵姐不要乱了这个规矩。后来还是杨师傅发话,说:“你就叫老三媳妇弄嘛,乡下来的女人都是这么实诚,要不她住这里心里也不踏实。”从那以后邵姐除了到制衣社上班,还担负起了整个店铺里的家务,方娃子心里过意不去,每天都尽量帮着邵姐一起做。但邵姐有个忌讳,那就是从来都不进师傅住的屋子,她跟方娃子说这是她男人特别交代过的事情,在他们广汉老家乡下就有这么一个规矩,儿媳妇是不许随便进公公和婆婆住的房间,除非老人病卧在床确实需要人伺候在外,方娃子晓得这是三师兄两口子真把师傅当自己老人看待。
    这时候大师姐下楼了,走到方娃子跟前塞给他一块银元,说:“拿去,这是你那块银元……”起先方娃子还丈二和尚摸不到脑壳呢,后来他才想起这块银元的事情,对大师姐说:“你这个是啥子意思,我又没有跟你要这一块银元呢。”大师姐话里有话地说:“我以后懒得管你们的事情,特别是你们制衣社的事情。”邵姐晓得大师姐还在生昨晚上的气,就劝她说:“还生气嘞,不生气了,难得生这种冤枉气,赶快洗了吃饭。”大师姐一边洗刷一边说:“我不吃了!”
    这时候大师兄一摔他住那间屋子的门往外面去了,邵姐大声叫大师兄说:“大师哥咋那?早饭都好了……”大师姐一见着阵势,也气不过地使劲把脸盆里的水泼在天井院里。邵姐拉着方娃子进厨房里小声说:“一个个气性都大……哎,幺师兄我想求你件事情。”方娃子说:“啥子事情?”邵姐说:“这不昨天开支了嘛,我想请你帮我做身旗袍,以前我在乡下还从来没有像城里人那样穿过旗袍呢,等你帮我做好旗袍我再去照相馆照张相,回头贵元有信来了,有了他在部队里的地址我给他寄去。”
    “做……继业要好好做啊,再把你最拿手的盘扣好好显示一下,扯最好的料子,扯料子的钱记在柜上师傅的脑壳上。”杨师傅笑着说着走进厨房。邵姐赶紧对杨师傅说:“不不不师傅,钱我自己出,师傅您要老是这样贵元可是要埋怨我的。”杨师傅坐下说:“他三娃子以后回来敢说半句埋怨你的话,我就不认他这个徒弟。以后我要实在是看哪个不满意了,我还要把那人逐出师门呢!”杨师傅这话叫方娃子和邵姐两人听得心里发紧,晓得是昨晚上的事情都叫杨师傅听见了,要是这样下去非出事不可。邵姐赶紧把早已经泡好的茶水给杨师傅端上,方娃子也顺势跟师傅说要进料子的事情。杨师傅问方娃子对时下旗袍生意走向的看法,方娃子说:“当下解放快一年了,虽说新社会时局稳定,但现在毕竟在抗美援朝,大家都在尽量的节衣缩食避免铺张奢华。虽说旗袍也算不上啥子奢华铺张,但制作毕竟过于繁琐,穿着上身后劳作有些不便,现在又提倡妇女解放,女人开始时兴解放装和列宁装,来店里做旗袍的已经少于往年。只是现在离年关不远,旗袍生意有些好转,但过完年就难说了,所以只是想适当添补一些大众化的料子,一种花色一匹而已,过了这阵视情况再说。”
    杨师傅满意的点头说:“可以,那你一会就早点去,顺便给华美和洋琪绸缎庄的叶老板向老板带个好。还有现在虽说解放了,又有了制衣社,但我看腊月28我们自己家里人还是要团个年,给在朝鲜打仗的三娃子鼓气加油。老三媳妇……老三媳妇你也过来,腊月28你和继业就多辛苦一下,弄三桌团圆饭我们自己家里人团个年。继业,那你一会去春熙路看料子就顺便再去请肖老板一下,请他腊月28那天务必赏脸过来,这都是你师娘的意思你晓得不?我是说过现在解放了不在兴搞那些拜师谢师的烦琐旧习,但是我们自己家里人还是要高兴正式一下是不是?那就这样了。”
    邵姐高兴地应道:“要得要得。”
    杨师傅吃过早饭要先出门去制衣社,临出门的时候又转过身来看了一眼邵姐,对方娃子说:“你三嫂穿蓝丝绒料子肯定好看,要那种有暗花的……你好好琢磨一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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