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盘扣一生第一章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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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8
第二年立夏的时候,杨师傅做出一件大家都意想不到的事情,就是安排二师兄先于大师兄出师。这件事情不仅叫所有师兄感到意外,而且对大师兄的震撼和刺激最大。因为,按照大师兄一贯说的那个万事都应该有个“先来后到”的规矩,这当徒弟的出师也应该理所当然的要“先来先出”。当然,要这么认为走到哪去都应该是这样的,一般来讲这也应该是所有商铺和师徒之间的惯例,这不能说是大师兄一个人在那儿瞎想。只是杨师傅在这个事情上可没有按照这个一般的常理出牌,就像两年前收方娃子为徒的时候,杨师傅就没有按照啥子“牛马年好种田,防备鸡猴饿狗年”不收徒弟的讲究来。这中间的究竟不仅叫大师兄想不通,甚至连二师兄自己都没有弄明白,其他师兄弟些更加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只是在二师兄出师的酒桌上,杨师傅对大师兄和二师兄说了一句话,杨师傅说:“大娃子,师傅总觉得你身上还欠那么一点火候……有道是爱护时总愿景上添花,空余遗恨时难以口出善言,不晓得你们两个明白不?”这话放在大师兄和二师兄面前他们两人自然有些难解。但是,当时在一旁的方娃子像是听懂了这话的意思,只是师傅说大师兄身上欠的火候是啥子不太清楚,不敢问更不敢去说,他只把师傅说的这番话谨记在心,权当是对自己的警醒。
二师兄出师的时候杨师傅和杨师母很高兴,二师兄当着周师傅请来的亲朋好友、生意上的伙伴和那几个最熟悉、最好面子的客人给师傅和师娘磕头谢师。之后没过几天,二师兄就听从杨师傅的话,回到新都县城的家里自立门户。从那个时候开始,大师兄心里就像堵上了一块石头,面上不说背地里耿耿于心不舒服,总觉得这不仅是一件他很没有面子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不晓得自己错在了哪里,还是哪里得罪了师傅和师娘?只是杨师傅对这件事情一直缄默不语,但又看不出对大师兄有啥子芥蒂,或者是对大师兄有冷漠的意思,这就叫大师兄心里更加没有底数和压力倍增,甚至在夜里还偷偷地哭过。别看方娃子年纪还小,但他却养成了一个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入睡前,都要反思自己这一天中做的那些事情,反省自己的错误和自己有没有在哪些地方没有做巴适,所以在整个师兄弟中间,就他心里最晓得大师兄的心事,但却爱莫能助,又不敢跟任何人去说。
这天下午,华兴旗袍店门外停下一辆军用吉普车,从车上下来几个美国大兵,大模大样地走进店铺里,叽里呱啦说了半天,哪个都不晓得他们在说些啥子,还是想要干些啥子。大师兄早就是店里接待客人的伙计,这阵仗他哪里见过,急的跟人家直摆手,那意思是要请人家出去,方娃子在一旁看了一阵,觉得大师兄没有把他要表达的意思跟人家比划清楚。果不其然,那几个美国大兵又一阵乱比划,其中一个美国大兵还急上了火,掏出手枪来往柜台上一放,吓得大师兄浑身哆嗦都要哭了。杨师傅从楼梯上爬下来也慌了神,不晓得该咋个办才好,就晓得给那些人高马大的洋猴子不停地作揖赔不是。正在给美国大兵上茶的方娃子倒是听懂了几句,走上前去拉着那个掏枪的美国大兵,指了指柜台上的大红绸布,美国大兵笑了,说:“yes……ok……ok!”大师兄毕竟见过世面,赶紧灵光地将那一匹大红绸布从货架上取下来递给美国大兵看,几个美国大兵一阵“ok!”其中一个美国黑人大兵又指着自己的裤子和下档不停地比划,说:“Thewarisover……Underwear”,另一个美国大兵还用蹩脚的四川话大声说:“火炮儿!”弄得杨师傅和大师兄还是似懂非懂。
方娃子悄悄跟杨师傅说,这些美国大兵好像是要回美国了,说是听别人说红内裤可以辟邪,想要做几条红内裤。杨师傅听了还不放心,给大师兄支了支嘴,大师兄赶紧跑进后面房间里拿出一条自己的内裤来,跟美国大兵又比划好一阵,美国大兵掏出几张美元来给大师兄,又是一阵“ok……ok!”的。大师兄要把美元还给那些美国大兵,从柜台里拿出一块银元来给人家比划说:“本店只收银元。”美国大兵急了,说:“no……no!”
方娃子赶紧走上前去,收下美国大兵每人十美元,冲着美国大兵比划了两根手指,说:“two,urgent……ok!”然后,大声对杨师傅说:“师傅,他们每人要做两条红色裤衩,每人收他们十美元,加急、立等!”
半个时后,当美国大兵们从大师兄手里接过他们要的大红裤衩,高兴的将大红裤衩套在头上。刚才掏枪的那个美国大兵临出门的时候,掏出了一张美元来鼓捣给方娃子,另一个美国大兵从口袋上取下一支派克金笔一定要送给他,大师兄见状叫他赶紧退还给人家,说不能多收人家美国军爷的钱,更不能要人家的自来水笔。而那个美国大兵却瞪了大师兄一眼,说:“no!no!no……Howdoyoubullyothers!”吓得大师兄再也不敢说话了。
等美国大兵走了,方娃子把那一张美元给了杨师傅,说:“这是人家给的小费,大师姐给我说过,西方人最讲究这个,你要不收他们给的小费,他会认为自己很没有面子。”
大师兄惊奇地说:“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嗦……那他们咋个不给我呢?他们要的那些红裤衩都是我下剪刀和几个师兄些给他们做的哇。”
杨师傅欣喜万分,却用教训的口气对大师兄说:“哪个喊你不好好念书呢,继业能听懂美国话,这笔生意是继业谈成的,这个小费当然就得给继业了哦!”
大师兄心里依旧不服气,叽里咕噜地说:“不就是跟大师姐学了几句English嘛,半吊子货,有本事好好学手艺才是正路子。”在一旁的李师傅插话说:“做手艺和做生意都是缺一不可的,你光会做手艺,脑壳不灵活那是不行的……”大师兄听了这话很不舒服。
而杨师傅却高兴了一下午,还很得意地跟李师傅和赵师傅说:“本店已经有二十多年了,今天才是第一次挣外国人的钱,美元,还是美元呢!”李师傅和赵师傅都说杨师傅好福气,鸡猴饿狗年竟然收了一个脑壳灵活够用的徒弟,将来这娃儿肯定能成大器。
吃夜饭的时候,大师姐来叫方娃子和大师兄,要他们两个都去堂屋里陪杨师傅吃饭。在铺子里,能和周师傅一桌吃饭的除了李师傅和赵师傅外,大师兄是唯一有资格在师傅和师娘高兴的时候陪他们吃饭的徒弟。今天杨师傅叫方娃子也过去,弄得方娃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师姐见他还迟疑,就说:“走啊!你要不信我叫我爸亲自来请你啊……”
杨师傅叫大师兄陪着喝酒,方娃子在一边不敢出声响地吃饭,杨师傅多喝了几杯,叫大师姐去柜台上取来一块银元给他。方娃子不肯要,也没有打算要,规规矩矩地把那一块银元放回到杨师傅面前,说:“师傅,我们当徒弟的没有啥子本事,师傅您管吃管住了,我们不能要钱这是事先说好的,这也是铺子里的规矩,这规矩我不能破,师傅您也不能破啊……”方娃子这话一出口,叫在一旁的大师姐心里一紧,就怕自己老汉给方娃子打燃火。
杨师傅喝了一口酒,说:“你这娃儿咋个这样说话呢,照你这样说就是师傅不对了哦,是师傅今天破了这柜上的规矩不对,你说师傅为你破的规矩还少了啊?啊……今天师傅真的是高兴,我就再破一回这个规矩,拿到!”杨师傅将银元硬塞进了方娃子的衣裳口袋里,说:“哎呀……还是你师娘的眼光好啊!哦,是那王神仙的眼光真神啦……行,这事我就认了。哈哈哈……你这娃儿真是又聪明又老实,这聪明用在了该用的地方,老实的德性也正合师傅的心意呀!大娃子呀,你们几个也要好好跟人家继业学一哈,不要以为你们都比人家来的早,就啥子都不人家行,嗨嗨……不见得,你看看继业今天处变不惊的样子,还懂那些美国大兵说的洋话,到后来还把人家奖励的这个啥子……哦,小费也交了柜上,那是美元啦,继美都跟我说了,继业今天这笔生意买了十几二十倍的价钱,是吧?继美!还卖的那些大鼻子军爷心里高兴和愿意……赚洋人的钱,我还是在你们师爷那里学徒的时候见过……”
大师兄心里还不服气,说:“师傅你不是一直教我们做手艺做生意要诚实,不可以昧良心,他今天收了人家太多的钱了。”
周师傅却说:“哦,你诚实了人家美国大兵咋个要用枪比划你呢?他昧良心了那咋个就哄的那些美国大兵高兴给他小费呢?我看你大娃子还真是缺个心眼!到现在你娃还不明白你娃身上缺些啥子,这个就是你娃最大的毛病……”大师姐和杨师母在一旁抿着嘴的笑,弄得大师兄很难堪。
晚上,方娃子在店铺厅堂里叫住大师姐,将师傅给的那块银元一定要给她,说:“这个钱我不能要,我真的不要,我要要了今天师傅当着大师兄面说我那些好话都白说了。再说了,我在这里有吃有住的,拿这个钱也没用。”
大师姐爱怜地说:“继业你傻啊!你就不兴攒起来?一副愿受剥削受穷的样子……”
方娃子一脸烧红地说:“我不!”
大师姐说:“听我的话,你攒起来。”
他依然固执地说:“我不要……要攒,要攒你就帮我攒起来。”
大师姐低声地说:“那我帮你攒起来?”
方娃子又拿出那支派克金笔递给大师姐,说:“大师姐,这笔也给你吧。”
大师姐拿过金笔看了又看,最后又看了看他,明知故问地说:“这么好的金笔你为啥子舍得给我呢?”
方娃子说:“大师姐念洋学堂用这支金笔才配,这支笔放我这里就没用了,我有时间在柜台上写毛笔字才好呢。再说了,要不是大师姐天天教我洋学堂里的那些东西,我今天也晓得那些美国军爷说啥子,你就当师弟谢谢你大师姐好那,算我送你一件念洋学堂的礼物……”大师姐没等他说完,前后看了看没人,就在他的额头上狠狠地亲了一下,吓得他魂飞魄散。
那天夜里,大师姐身上的香胰子味让方娃子彻夜难眠,后来他实在是困了,想睡又睡不踏实。他第一次在梦里遇见了大师姐,看见大师姐穿一身新的、漂亮的浅绿色格子改良旗袍,那件旗袍上镂花盘扣格外地亮眼,因为那是他刚刚琢磨出来的新式样,他还给这种盘扣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双蝶起舞。
过了几天,大师兄问方娃子说:“你那一块银元呢?”方娃子说给大师姐了。大师兄又问他说:“那你的金笔呢?”他说也给大师姐了。大师兄生气地说:“你这人真笨!真傻……算了,我也不跟你说啦!其实我看你这个人一点都不笨,也不傻,怪精灵的,好一副讨女人喜欢的样子,前年你一来我就看出来了……”
面对大师兄的数落,方娃子低头不语,任由大师兄发泄一通。大师兄数落他一阵,叹了一口气,说:“今年大旱,我们金堂老家连红苕都没有收到一两筐,家里来信说我爸又病了,没钱去看医生。你看我来这里当学徒也快七年了,可是师傅一直不让我出师,二师兄比我后来都已经先出师了,唉……也不晓得师傅哪天才会叫我出师呢?”大师兄说到伤心处潸然泪下,过后又抬起头来看方娃子一眼,犹豫好久,最终还是说:“哎,我说你跟大师姐的关系那么好,师娘和大师姐又那么喜欢你,你看找个机会帮我跟大师姐过过话,在师傅师娘那里关键时候都要听大师姐的,你看行不行?”
方娃子很为难,说:“这……这个样子不合适嘛?”
大师兄一脸不高兴,说:“咋个不行呢!你要不愿意就算了……”
大师兄的话在方娃子心里转悠了好几天,这一天他终于憋不住了,晚上大师姐给他辅导完功课后,他给大师姐说了这个事情。大师姐在他脸上打了一下,说:“你这可是犯大忌了呀!大师兄也太哪个了,他咋个不自己去跟我爸说呢?尽干这种指人逮蛇的事情……”
方娃子晓得自己说错了话,吓得蹲在地上,额头上都急出好多汗。大师姐看他挺可怜的,心里一软,说:“算了,这个事情也不怪你,我试试看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