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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里下河地区,有座古城叫达州,城内外水系密网。古时,家家有小舟,便宜行路运货,走亲戚。
    解放以来,修建了好多石板桥,行船少了,有些多少代人均靠造小舟维持生活的家庭只能找别的出路。
    达州下属陈淳县医院,原址就是县内的造船作坊,如今新建了两栋医院大楼。
    这几日,天气忽冷忽热,五层的内科病房,三人一间全部住满。
    俗话说的好,“有什么不能有病”,现今儿女都上班,独生子女的一代,陪护多靠护工,一般一个病房都请同一个护工服侍病人,一来方便,二来价格也便宜点。
    有些病房住的都是慢性病人,要不了命,也好不周全,主任医生周一刚查过房,21床四十几岁的病弱女人和22床四十岁的胖女人,还有服侍的江阿姨随意聊着天。
    “20床今天就能出院了,她老公对她真好,才三十岁多点,不用上班,天天在家带带孩子做做饭就行了,哪像我老公,天天喊我出去摊煎饼,哪天说不想去,把我骂的狗血淋头。”22床的栾小凤一脸羡慕的跟护工江阿姨说道。
    江阿姨平常话不多,“个人活个人的,你看她这样好,我倒觉得她日子没有你说的这么好,没准还没你撒性的,想哭就哭,想闹就闹一闹,打一架也不要紧。”
    栾小凤咋咋呼呼点头道,“江阿姨,没想到你说的蛮对的,是这个理,是这理,我就是会闹会跳,骂我狠了走上去就是一个嘴巴子,看他还哔哔哔。”
    说完觉得声音太大了,赶紧放低音量道,“在外面我还是要给他点面子的,关门在屋子里,还不是好好伺候我。”说完满脸兴味的看着21床的朱红林。
    “你老公对你也蛮好的,天天从县政府加班还赶来看你,他在家给你打洗脚水吧?”栾小凤眼睛看着朱红林很得意,意思自己老公天天这么伺候自己。
    朱红林是因为重金属中毒住进了内科的,本身体质虚弱,加之为人也比较软弱,说话声音都细细轻轻的,江阿姨看朱红林憋着脸红也没说出什么来,打圆场道,“她老公是县政府住建局管基建的,整天加班到深夜,回到家估计红林都睡觉了,说起来,我家死老头也就年轻的时候说我脚又香又嫩,每回干事前都要先从脚开始舔起,现在老了,哪还端洗脚水,看都懒得看我,整天就是下午麻将桌,晚上广场舞,围在一群打扮的妖精似的老太太们面前献殷勤。”江阿姨越说越气,原本满不在乎自家老头子的事,这会越说越觉得上火。
    又想着拿着人家的钱,讨好栾小凤道,“所以还是你最自在。”
    栾小凤见朱红林越不说话,心里越是好奇,等朱红林去做检查,赶紧下床去洗漱间找给两人洗衣服的江阿姨问,“这个朱红林老公真是县政府当官的?”
    “是啊,这个我不会听错的,那天在主任办公室,我去拿申请单子,亲口听主任跟小方医生交代,要好好医治朱红林,是县里领导的家属之类的,不会错的。”江阿姨一五一十把听到的都告诉了栾小凤。
    “还有这样的事?”栾小凤不可置信的念叨。
    “可不就是么,她自己还不知道原因,要是知道了,哎,作孽哦,你可不能外传一个字哦,反正我是不承认自己说过这个些话的。”江阿姨边洗衣服边说。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明显是蓄意谋杀啊!”栾小凤是个手脚麻利、心直口快的人,也爱打抱不平,一听这事就是一肚子火气。
    江阿姨赶紧拽着栾小凤捂住嘴巴,“小声点,别让其他人听到,我这几天心里一直在纠结这个事,不知道要不要告诉红林啊?”
    栾小凤拍掉江阿姨的手道,“当然要告诉她,至少让她以后别吃松花蛋了。”
    江阿姨跺脚道,“没用,我早就跟她说过了,松花蛋含铅多,少吃点,一周最多吃一两个。你知道她怎么回我,”不碍事,我家惠利说这个是无铅的,我检测又不是铅超标”,小凤你听听,我还能说什么?”
    栾小凤说,“那就直接跟她挑明,就是松花蛋让她重金属中毒的。”
    江阿姨连忙摆手,“也没用,前天,她老公已经跟她说了,医生怀疑就是松花蛋引起的重金属中毒,你知道她怎么说,”不会的,这些都是你亲手做的,不会是这个引起的”。你说说,还有什么法子···?”
    “咱们直接把你从医生那里听来的话告诉她不就得了!”栾小凤一脸笃定的说。
    “那行,咱们看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其余咱们也就心安了。”江阿姨点头同意。
    两人又聊了一点小秘密。
    “你上次说你家老头年轻的时候给你添脚?”栾小凤胖脸红彤彤的问江阿姨。
    “是啊,每回都从这个开始,打水帮我洗干净,又是闻又是亲的,哎,一开始总归不好意思,习惯了,还是很舒服的,现在想是想不到了,总好像我欠他钱似的。”江阿姨边回忆边感叹着。
    栾小凤脸色越发红亮,不好意思道,“那叔叔年轻时对阿姨真好,我家那位,可不肯亲我脚,嫌我脚臭。”
    江阿姨拢了拢头发,整了整医院护工服说道,“不是我吹,年轻时我也是村上一枝花,要上面有上面,要下面有下面,你看我现在皮肤不好了,年轻时也是跟你这样白嫩的。我跟你出个主意,回去后买点好的艾草玫瑰花之类的药浴,把脚经常泡泡,然后经常用香皂洗洗就香了,他要是还不肯,你就再闹一闹,肯定能屈服的,指定让你欢喜的不得了。”
    栾小凤仿佛哮喘完全好了似的,精神振奋,比一天卖出500份煎饼还有指望和盼头,就像回到了刚结婚那天晚上,又欣喜又紧张又期盼。
    江阿姨看到栾小凤的样子,就知道这个胖女人怀上春了。
    毕竟这么多年老夫老妻,没点花样,总归是没有太大意思了,就跟自己左手摸右手差不多,哪还有点激动的感觉。
    两人说着话一会,朱红林慢慢挪着步子回了病房,江阿姨关心问道,“医生怎么说?”
    朱红林坐在床上道,“医生没说什么,说让我继续吃解重金属的药,其他跟我老公说。”
    栾小凤实在忍不住了,“你老公跟医生合起来害你。”
    江阿姨赶紧去关门,“小凤你声音小点。”
    朱红林虚弱着笑道,“是不是江阿姨跟你说的,别听她说,我知道她是为我好,我心里都知道。”
    “你心里知道什么啊,你个傻瓜!”栾小凤急坏了,在房间来回走。
    “惠利不会这么做的,他们皋家当初失了做船的门路,兄弟又六个,他是老五,爹不疼娘不爱,缺衣少吃,10岁一个人出来打工,住在工厂里,那么小小的人,是我爸看他可怜带到我家来住的,那个时候,家家户户日子都过的逼仄,我爸硬是咬牙让他去上学了,我是实在读不进书才作罢的,后来也问了他意思,我们才结婚的,他怎么会害我呢。”朱红林轻声细语的说着,眼里瞬间有了光彩似的。
    “可惜的是,这么多年,我没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心里有亏,总是流产,不知道吃了多少偏方怪草,没有一点用处。”说着眼睛都湿了,连忙拿起纸巾擦了下。
    江阿姨和栾小凤听了,心里也为朱红林难过,毕竟没有孩子确实很痛苦。
    栾小凤安慰朱红林,“你现在好好调理身体,估计还能怀的,你老公现在有本事了,去汉州找好医生,总有办法的,上次新闻上不还有六十岁生孩子的么。”
    朱红林眼里一片死寂,“我这身体肯定是不行了,只可惜连累惠利没有孩子。”
    江阿姨乘机劝道,“你问问医生,总流产会不会跟重金属中毒有关联?”
    “怎么可能呢,我是才重金属中毒的,这么多年我也没有现在这样喘不上气过。”朱红林辩解道。
    栾小凤想说什么,想了想没做声,只重重叹了口气。
    下晚,皋惠利来看朱红林,买了好几样水果,一直跟江阿姨说,“多弄给红林吃,医生说吃水果利于她恢复。”
    江阿姨在旁边一一应了,栾小凤就一直死死盯着皋惠利看,希望能把这个男人看出个洞来。
    皋惠利带着黑框眼镜,一副人五人六的正经做派,栾小凤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样的男人一肚子坏水。
    栾小凤虽然只是个摊煎饼的,可是过眼的人也上千上万了,什么人什么做派什么品性,就做一个煎饼的时间就能打量出五六分。
    有个开公司的女老总,经常开着雷克萨斯越野车来买自己的煎饼,基本都在接近中午快收摊时,有时候买一个,有时候买两个。
    这种打扮精致,从头到脚都冒着香气的女人,走到哪里都是风景,也有人指指点点背后说她是小三之类的,可栾小凤知道,这个女人绝对不是小三。
    有一次栾小凤收摊回去,在滨江路拐角的绿岛边上停着这个女人开的雷克萨斯,待三轮车近了发现没人,远远望见这个女人坐在江边吃煎饼,似乎旁边狗盘里还放着一个煎饼。
    栾小凤也没多想就骑车回去补觉了,只隐约传来女人好听的声音说,“乖狗狗,爬过来吃煎饼啦,这是主人特地给你买的,都吃光哦,吃光了奖励你给主人添添脚。”接着跟着几声狗叫,但是似乎又不太像。回去后,栾小凤还跟老公议论这事,“有钱人就是不一样,给狗还吃煎饼,下次不卖给她了。”
    栾小凤老公没好气的说,“你怎么知道他是给狗吃的,你还问人家啊?”
    栾小凤不满丈夫帮这个漂亮女人说话,“下次我就问,我的煎饼可是做给人吃的,可不给狗吃,凭她再有钱。”
    皋惠利在病房待了半个小时,实在受不了栾小凤的眼神伺候,就匆忙说加班走了。
    栾小凤原本还想继续劝说朱红林,被江阿姨制止了,“我看红林困了,早点睡吧。”
    各自洗漱,江阿姨最后洗漱好放下陪护床关灯躺下闭目养神一会,还不能睡,一会凌晨12点护士还要来给朱红林打针。每天三针,八个小时一次。
    不一会就响起了栾小凤的打鼾声,不说像打雷,基本上也是响彻半个病区了,隔壁病房的护工都问过江阿姨好几次了,“打呼的哪天出院?”
    十二点还差几分钟,护士就过来开灯喊,“朱红林起来打针了。”
    一会只见两个护士推着医用推车,摆着一推车的注射药。
    江阿姨早起来帮朱红林趴好,拿了一块干净的毛巾给朱红林,年轻点的护士拉下朱红林的裤子,满眼都是针眼,吃惊的问护士长,“护士长,这打哪里啊?”
    护士长有经验,戴上手套摁上朱红林的屁股,看哪里比较软,虽然护士长按压的不重,可是朱红林还是痛的直吸气,护士长对朱红林说,“你要是痛的厉害就把毛巾咬上,这个重金属解毒针是痛的,没办法,让你用热毛巾捂了么?”
    江阿姨赶紧道,“捂了捂了,每次打过针一个小时,我都给他换五次热毛巾捂的。”
    护士长边说话已经把药品都混合好推进了针筒里,还跟小护士说着注射的注意事项。
    江阿姨本想问问还有没有办法缓解朱红林针眼红肿小结,见护士长一直跟小护士说话,就没插得上话。
    等听到朱红林呜呜喊的时候,才看到小护士已经把针扎进去了,只是扎的位置不对头,难怪朱红林这么喊叫,护士长一看扎进了老针眼里,只能拔出来重新扎。
    第二次,小护士比划了好久,终于下手,这次还好,扎在两个针眼的中间,正好还比较软,护士长用手摁了摁,点头嘱咐小护士,“药推慢点,不然肿的更厉害。”
    十分钟过去,小护士一脸汗的离开病房。江阿姨是真心疼朱红林,给她用温毛巾擦了下额头的冷汗,把裤子给她轻轻提上来。
    “喝点水吧?”江阿姨把水杯放上吸管递到朱红林嘴边,朱红林勉强喝了几口水,嘱咐江阿姨,“你赶紧去睡吧!总是半夜麻烦你。”
    江阿姨笑着说,“不碍事,不碍事。”
    过了一个小时,江阿姨又去开水房打水,给朱红林捂针眼,毛巾一放上去,朱红林直哆嗦,嘴里还发出“丝丝”的呻吟。
    江阿姨一面给朱红林捂,一面跟她说话,转移点注意力,“红林你爸妈多大年纪了?”
    朱红林声音有点哑道,“快七十了。”
    “那他们生养挺晚的。”江阿姨感叹。
    “我是从隔壁塔县抱养来的。”朱红林叹气道,“可惜我没能生个孩子,要是我先他们而去,真是不敢想。”
    江阿姨听了心情也沉重起来,“所以你要保重好身体的,快点养好身体才最重要。”
    朱红林点头道,“可不是么,这个针实在太痛了,还有十几天的,宁愿吃药的。”
    江阿姨吃惊道,“还要十几天,你现在都不能坐着了,上次不是说一个月治疗期么?”
    朱红林声音虚弱道,“下午小方医生说指标数值还很高,还得继续打半个月。”
    “你这都红肿成这样了,不能换别的地方打呀?明天主任查房,你问问。”江阿姨说道。
    栾小凤听到这么大动静,终于醒了,起来去卫生间上厕所,路过朱红林床尾,正好江阿姨给朱红林换毛巾,撇了一眼,咋咋呼呼叫了起来,“不得了,红林,你这屁股怎么肿这样?”
    热毛巾刚换上,朱红林被激的浑身直抖,说话声音打颤着,“都是每天打针闹的。”
    江阿姨补充道,“还要再打半个月,真是受死老罪了。”
    朱红林趴着扭头看着江阿姨,“江阿姨真是不好意思,让你晚上也睡不好觉。”
    “我不碍事,反正在医院做护工就是这样,大家没病谁到医院来啊,能担待就担待一些了,不要放在心上。我是真的替你痛啊!幸亏你爸妈不知道你的情况,不然得心疼坏了。”江阿姨边换毛巾边说。
    “嗯,可不能让他们知道,说起来我也一个多月没回去看看了,明天我给他们打个电话。”朱红林在手机上定了个闹钟怕自己忘记了。
    栾小凤上过厕所躺下也睡不着,三人聊着天。
    朱红林说,“20床出院回去了,不知道多久又要回来了,哎希望她彻底好了。”
    栾小凤好奇宝宝上身,盯着问,“20床到底什么病,我住进来这几天,也不知道医生给她看的什么病?”
    江阿姨道,“看起来没什么病,反正整个人很奇怪,据他老公跟医生说,有时候吃不下饭,有时候吃很多,医生到处都检查过了,没有一点毛病。精神科医生也来会诊过了,反正也没看出什么来,你看她平常是不是很温和的人,哪能看不出来有这样奇怪的毛病。”
    朱红林道,“我问过她,她以前不这样,就是自从辞职回家带孩子开始,说总是莫名对宝宝发脾气,容易着急上火。看起来也很自责的样子。”
    江阿姨对着栾小凤道,“所以我们都不要羡慕旁人怎么好,看到的不过是表象而已。我可是从她话里听出来,家里规矩可多了,什么11点必须关灯睡觉,不允许吃瓜子,不许吃油炸食物,每天在家做了什么事都要告诉老公,饭菜做的不好也会说的很厉害。看她那样子,估计也不会反抗爆发的,只能自己憋在心里,我觉得就是心病,上次她来住院我就劝她出去找个工作,哪怕跟我一样,是个护工也行。”
    栾小凤道,“她家里有老人帮带孩子没有?”
    朱红林道,“好像是婆婆不待见她,还因为小事,把她妈妈从饭桌上赶走了。你们说这能处的好么?”
    江阿姨道,“她婆婆肯定是个厉害角色,我是做不到,毕竟亲家母也是要面子的人。往后还怎么来往。”
    栾小凤说,“可不是么,我婆婆不待见我,总是让我老公打我,不过有一句说一句,对我妈还是装模作样很有一套的。”
    朱红林道,“所以说她这过着两面夹心的日子,又不上班,没有经济能力,可想而知心里得多煎熬。”
    江阿姨接着话茬道,“我估计没一段时间,还得来住院。她不听劝,没办法。”
    栾小凤说,“下次等她找我去买煎饼,我好好开导开导她。多温暖的女人啊,不能够这样糟践下去。”
    江阿姨笑着道,“你煎饼摊生意这么好,住院还不忘推销啊?”
    栾小凤无奈道,“现在外卖抢了太多生意,生意没有以前好做了。”一时又想到了那个之前经常开着雷克萨斯来买煎饼的漂亮女人,想到那次漂亮女人坐在车里一直打电话,示意自己做两个煎饼,做好了送过去,正好看到一个男人穿戴整齐坐在后座,只是脖子里套着个奇怪的项圈,那一刻,看到漂亮女人对自己示意感谢的笑突然让栾小凤浑身凉的毛骨悚然,暗暗庆幸自己没有问出煎饼是买给谁吃的话。
    朱红林看了看外面漆黑一片,轻声道,“两个星期前,精神科的主任过来看她,我听她哭着对主任说,”主任,我是不是真有病,明明日子过得这么好,还总是想不开?””
    江阿姨把毛巾收拾好,倒掉温水,服侍朱红林侧躺好,自己也关灯躺在窄窄的陪护床上,叹了口气道,“她的日子我们看来是个舒服的,只有她自己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我见得事也多了,不是诅咒她,我是瞅着她不定有什么好,没有什么可以舒心的事情,说起来,孩子也很调皮,她性子软,根本管不住。加上那样的公婆,老公总归也会厌烦的。”
    栾小凤也感叹,“她自己爸妈这几天也没见来看看她?”
    江阿姨道,“她爸妈给她在家看孩子呢,说起来,她妈来过两次,看着性格很强势的那种,在家估计也是一言堂,其他谁说都不好使。”
    朱红林附和道,“难怪,她自己没什么主见,上次连护士给发错药,问都不敢问一声,还是我提醒了护士。”
    栾小凤一脸不信,“看着都是有文化的人,戴着眼镜,为人随和的狠,还这样不经事。”
    护士长路过巡房,敲敲门上的玻璃,“赶紧休息,不想回家了?”
    三人默不作声直到天微亮,江阿姨起床收拾好陪护床,洗漱过,去食堂给栾小凤和朱红林买早点,顺便自己也吃好才上来。
    一进病区就听到哭声震天,心里纳闷,“这没听说哪床有危重的病人呀!”
    到了护士站一看才知道,原来是隔壁病房16床的护工老赵家的媳妇又来撒泼要钱了,边叹气边念叨,“这啃老啃到医院来了,也是少见的,比较起来,我那不像话的媳妇还是要点脸面的。”
    护士站围了不少人,主任从电梯出来一见到,就让护士长请保安队长把人带去保安部处理。
    老赵一副欲言又止可怜兮兮的看着护士长,护士长望着老赵满是皱纹黑黢黢的没一点肉的脸,心里也是一阵难受,安慰道,“放心,不会影响你工作的,我去跟主任说清楚。”
    老赵连忙点头哈腰,陪着笑脸跟着保安队长下电梯去。
    保安队长骂了一句,“老赵,看你这怂样,你都这样了,还怕她这个泼妇,要我说你就去告她!”
    老赵说,“这不毕竟还是儿子媳妇呀,对我们老两口再不好,我也认了,现在在医院里做护工也能挣不少钱,够给我老婆康复用了,我苦点没什么的。”
    保安队长又看了看披头散发的老赵媳妇,发狠道,“你们家务事我不管,你下次要是再跑到内科病区闹,看我不找人偷偷弄死你。”
    老赵媳妇似乎没心理准备保安队长这么说,明显被吓了愣了一会,接着就破口大骂,“来啊,有本事就去找人,你们这群傻B。”
    老赵听了儿媳这么骂人,赶紧对保安队长的赔礼,“队长,她就是嘴上不饶人,您别往心里去。”
    然后特别无奈的朝儿媳跪下来道,“娃她娘,给我和娃她奶奶留点活路吧,她奶奶瘫痪在床十几年,我们哪还有钱,老房子也卖了,钱都给了你们,我们只租个了十几平方的房子住,我现在每月的工资都给娃她奶奶医院康复治疗用了,哪还有钱呀!”说完老泪连连,保安队长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扶了老赵往自己办公室去,给老赵倒了一杯水。
    保安队长看着跟着进来的老赵媳妇,满脸无奈的说,“闺女哎,回去吧,都这样了,还好意思跟着来,你也有孩子的,会有这一天的,会有这一天的。”
    江阿姨看到垂头丧气回到内科病区的老赵,走过去安慰道,“算了算了,想想孙子就过去了。”
    老赵点点头什么也说不出来,黑黢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睛也毫无生气。
    护士长也安慰道,“老赵,10床新入住一位大叔也要找个护工,我推荐你了,你赶紧去见见,家里还有人在,价格先谈好了。”
    老赵听了,点点头,朝10床病房走去。
    栾小凤今天很开心,医生说可以出院了,满脸喜气的对朱红林说,“等你出院,去找我买煎饼,我给你多加个蛋。”
    朱红林笑着说,“好”。
    江阿姨一边帮着栾小凤收拾东西,一遍安慰朱红林,“你也有半个月就能出院了,回去多运动出汗,多吃蔬菜,少吃松花蛋之类的腌制品了。”
    栾小凤也附和道,“是啊,别吃了,为了身体想,松花蛋再好吃也别吃了,多来吃我的煎饼,绝对保证有机洁净安全。”
    朱红林隔着裤子摸着屁股道,“知道了,等我半个月出院,估计路都走不起来了。”
    江阿姨道,“没事没事,也就歇几天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大病,针扎的眼子而已。我们年轻的时候,天天上工,插秧的时候天天累得腰跟断了一样,第二天还不是继续干,睡几觉就好了。”
    栾小凤也安慰道,“我刚摊煎饼那会,每天回去手都抬不起来,慢慢也就适应了,等你针打完,几天就好利索了。”
    三人又说说笑笑一番,栾小凤老公收摊就赶紧过来接老婆出院,只见一米七八的男人,一身油腻的蓝色食品厂棉布长褂,手上还套着护袖,十个指甲缝里还残余着面粉,雪白的脸上眼角爬着不少细纹,头发倒是三七分梳的一丝不苟,整个人闻着一股子葱花味,运动鞋也是沾满了面粉,挽起大包小包朝栾小凤傻笑。
    栾小凤要去抢个包拎上,男人边往门口走边说,“别再累着,再住院还得花钱,以后不用你起早发面了,都我来弄,你睡到六点再起来出摊,医生说你要睡眠好才行。”
    江阿姨隐约还听到两人对话,“我昨天买了老母鸡炖好了,正好你回去喝。”
    “你买老母鸡做什么,这么贵,下次别买了。”
    “你这几天不在家,可静了,那天我打了盆水准备给你洗脚,结果才发现你在医院,心里可不得劲了。”
    “那你以后都听我的不?”
    “房门里可以,外面我还得说了算。”
    “放心,外面你打我,我都不还手!”
    无论哪个病区病房,都是来来往往,内科也不例外。
    20床和22床分别住进了一位胖大妈和一位气质身材俱佳的阿姨。两人相差一天入住,都是咳嗽导致肺炎。
    胖大妈是儿子陪着来,阿姨是保姆陪着来的。
    胖大妈儿子一来就问朱红林好,问江阿姨好。阿姨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胖大妈儿子跑前跑后,又看看保姆虽然一直坐在床边上,没有指令也就坐着玩手机,脸上是忍不住的失望之色,自己老公儿子都有本事,却都没时间到医院陪自己。
    胖大妈嘱咐儿子,“快去上班,你才去公交公司实习,可不能请假太长时间。”
    儿子道,“妈,不碍事,其他人我不放心,我已经跟领导说好了,这几天我都请假,等你不发烧了,我再去上班。”
    胖大妈嘴上虽然说着儿子不应该这样,脸上虽然病容还在,确是实打实的开心。
    主任来查房,给胖大妈和阿姨开了一样的药,第二天胖大妈就退了烧,咳嗽也明显少了,阿姨却挂了三天水,才降了体温,阿姨也着急,一直问护士什么原因,护士说来说去就是个人体质问题。
    可朱红林和江阿姨私下议论出来,都是心情的原因。
    阿姨自从住院,老公儿子就没露过面,只一天通一回电话,也说不了两分钟。胖大妈儿子真是大孝子,不离片刻的伺候着。
    虽然胖大妈看到阿姨吃的那么好的补品,眼里也羡慕不已,不过看看儿子也觉得什么都很满意了。
    等胖大妈和阿姨都出院了,朱红林也快出院了,皋惠利也是每日晚上过来看朱红林,其余就是请江阿姨多照顾。
    江阿姨替朱红林收拾衣物。皱眉道,“红林,你衣服上的这个味道好奇怪?”
    朱红林拿着闻了闻,“没有,我喜欢闻这个味道,一直都是这个味,我家里也是这个味。”
    江阿姨听了一脸震惊,心里默默想着这到底是什么味道,手上不停的归置着东西。
    等朱红林最后一针打完,江阿姨也没有能够想到合适的说辞问朱红林,这到底是什么味,只是劝道,“这个味也不知道会不会对身体不好,你回去多通风散散,喜欢闻也别多闻,记着我的话啊,傻丫头。这是我的号码,以后也可以找我聊天啊,毕竟相处这么久了,我是真舍不得你了。”
    “江阿姨,这是我的号码和我家里地址,你有空去我家玩去,我给你做饭吃,你不是最喜欢吃青菜烧炸肉皮么?可是我的拿手菜。”
    “好,等我忙过了这一阵,肯定要去你家沾沾领导的福气的。”江阿姨心里想着得去一趟看看究竟。
    下午五点,皋惠利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朱红林下了电梯。
    江阿姨拎着大包小包送到了车上,忍不住嘱咐朱红林,“多吃蔬菜和水果,多运动出汗。”
    朱红林点头应了,皋惠利弯腰把朱红林抱进了后座的软垫上。江阿姨看了心下也打起鼓来,“对红林这么体贴,哪能呢,别真是我老糊涂听错了。”
    江阿姨带着满心的疑惑刚回到内科病区,护士长就让去找主任医生。
    到了主任办公室,江阿姨也是一顿紧张,喊了声“主任”就站在桌子旁边。等主任把病历写好才转头看向江阿姨,“老江,你在我们内科也好几年了,我看你一直很懂规矩的。”
    江阿姨陪着笑道,“知道的知道的。”
    “以后,不要再乱传我的话了,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主任盯着江阿姨一字一句的说道。
    江阿姨浑身都是汗,一直说,“知道了知道了。”
    “告诉你也不怕什么,朱红林已经中毒太深了,救不了了,医者父母心,我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怪就怪她老公太有本事了,找了院长给我施压,我能说什么,我能说什么···”说着,主任把一桌子的东西全仍在了地上,双手捂脸不住地抖动。
    江阿姨被吓着一动不敢动,护士长进来,赶紧把资料都捡起来归置好,“主任,新来的20床女病人要找护工,您看?”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主任嗓音暗哑的道,“这个病人年纪大了棘手,还是让江阿姨去吧,她有经验。”说完摆摆手。
    护士长带着江阿姨出去,把门关好。
    好几个月,江阿姨都不敢想起朱红林。
    那天,老头非说陪着江阿姨去逛街买衣服,走到陈淳县购物中心,江阿姨猛然想起朱红林的家就在这个购物中心上面的。
    老头看江阿姨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来气,骂道,“一天到晚念叨我不陪你,现在你这个样子做给谁看?实在看我不顺眼就离婚算了。”
    江阿姨被老公说的也是一顿气,“死老头,是不是勾搭上哪个跳舞的妖怪了,离就离,我嫁给你没有过一天好日子,退休了还要去医院做护工给儿子还房贷,结婚的时候怎么说的,你都忘了,都忘了···”边说边呜呜哭,老头实在看不下去,就拉着江阿姨进了一家馄饨店,点了两碗馄饨。
    江阿姨也不好意思哭了,憋憋屈屈的吃了馄饨,就准备回去了,老头心想来都来了,至少得买件衣服,两人围着购物中心里外转了几圈,总算是在地下超市挑了一件连衣裙,黑底白色波点的,江阿姨没舍得买购物袋,紧紧抓在手上,就怕掉地下沾灰,老头说,“没事,这商场比你手干净,你天天呆在医院里,都是细菌。”
    江阿姨听了又恼了,“死老头,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晚上不给你做饭吃。”
    两人一路相互骂骂咧咧搀扶着出了商场,太滑怕摔倒,两把老骨头可不禁摔。
    走到停车场出入口,见到一群人别着黑袖章出来,江阿姨最忌讳这些事,赶紧让去了一边。
    不一会,看到皋惠利也带着黑袖章出来。
    那一刻,江阿姨眼泪哗哗的流,不知道是哭什么,也许哭的是自己。泪眼朦胧中,仿佛看到朱红林慢慢挪着步子在病房里散步,又仿佛看到她年迈的养父,佝偻着背去给别人送香。
    送香是里下河地区特有的行当,信佛烧香的多,条件好的人家,逢年过节过寿都会请塔香回来燃,一燃好几日,就需要专门的送香人帮着叠起来,确保不灭不断。

    作者闲话:

    此文是写给凉生的,虽最终成文他已不屑看,为兑现承诺,发于网络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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