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四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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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让我一雪秋露堡之耻么。
    也为了一试,谁才是这晋国真正的王者么。
    我的笑容便愈加上扬两分。
    而此时的易逐惜低着头。一直看着他左手掌心,静静躺着的那串金色铃铛。
    轻提。脆响声,悠扬而起。
    易逐惜便看着铃铛,听着铃声,缓缓笑,同时微微皱起了眉。
    微笑,如同叹息。
    他的手,轻轻松开。
    仓惶一声急坠,铃铛落地。
    而在松手之后落地之前,易逐惜抬起脸来。
    静静定定凝凝看着我。
    道了一句:“我知道的。再等,终究也等不到你。”
    语声轻轻、清清,悠悠、幽幽。
    始终带着个皱着眉头的笑意。云开雾散花凋月霁的决然与凄索。
    犹如被一眼洞穿的爱恨情仇,沧海桑田。
    他说完,左脚微抬,再不留情地踩在了那坠地的铃铛之上。
    宣告一般。
    刹那,铃铛化作一抹金色齑粉,随风散去。
    我明白的。
    夜色中,锦旗下,马嘶莺啼里。易逐惜身后乃至我身后,双方将近二十万将士武人眼中的疑惑。
    他们静静伫立严整以待,心知这是一场对决。
    却不知道,为何已然两军相对箭在弦上,易逐惜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我明白的。
    虽然这一刻,我无法用语言来归纳他话中的意思,也无法用语言说出我心底的答案。
    却恰如一道疾雷一簇火,碾过胸腔蹿过百骸,亢奋如潮。
    于是我笑。
    比痛快更肆意比肆意更酣畅比酣畅更淋漓比淋漓更痛快地笑。
    对决。
    好。
    就让我陪你,来这一场对决!!
    头也不回,我朝一侧伸出右手,做了个手势。
    熟练默契至不需言语,邝洗自我身后二十丈扔过一套弓箭,被我接握手中。
    易逐惜微愕,哼笑一声,也依样从身后部下处接过弓箭来。
    一时气氛凝结。
    我想,两军或许都不太明白,他们的头儿到底是什么意思。此刻更是一变,由两军争战变作两人拼杀。
    擒贼擒王。
    王的胜败,就奠定了整场战争的胜败。
    我耳中能听见邝实邝洗众人想呼喊又死死忍住,饱含了信任的粗沉呼吸。
    我眼里,却只有同样握弓的另一个人。
    那一个人眼中,亦是只有我。
    双双搭弓,举箭,拉弦。
    弓如满月弦如钩。
    绷着聚满到极限的力道,似也漫溢了彼此的傲骨、执念与前尘恩怨,剪不断理还乱,回首尽泯。
    只在,这一箭。
    相似的金属锐芒映照下,相似的清旷笑意。
    嘣的轻轻两声同时响起,汇成一道,划破天际。
    弦,放!
    箭,出!!
    两人,都没动。
    彼此的笑意,也没动。
    执弓的手,同时缓缓放下。
    两军振聋发聩般疯狂的嘘吼声亦同时震响,即刻便要冲杀而上!
    ——因为两支箭,俱中目标!
    没有丝毫射偏地,也可以说没有丝毫躲闪地,穿透了我与易逐惜的身体。
    沿着箭杆滴落的血珠,似也染上了彼此间极其相似的,堪破般的笑意。
    但两军的吼声,戛然而止。
    或者该说,是被另一道更加振聋发聩的轰响声掩了下去。
    在纷乱而起的惊呼声里,我分明看见易逐惜眼中泛上的疑惑,却转瞬即逝,代之以陡然点亮的眸光。
    我终于再不遏制,畅然而笑。
    同时足尖点地,踏中土石间几不可察的轻微凸起处。
    于是连同自己的笑声,也被那一声连绵不断的轰隆一气掩了下去。
    ——地动、山摇!
    以我与易逐惜所站之处为中心,方圆十丈,猛然塌陷!!
    地面剧烈震动间骤然裂开无数缝隙,地面吼叫着猛然下沉,马儿嘶叫人声惊呼,尽皆埋在了震天的巨响与蔽空烟尘中。
    陷落之时,我仍有闲情抬头,望见天上在尘风呼啸里不太清晰的月亮。
    依旧清明柔亮,辉耀天地。
    还有一道终于不再模糊,触手可及的苍银色身影。
    灵犀相通般急速靠近,贴拥着扫荡开周身碎落的砂石尘土,一同踩踏着石块往下坠去。
    一波一浪如同悸动,转眼占满胸臆。
    坦坦荡荡、直直白白对上易逐惜满是笑意的双眸,我忽然有些恍惚。
    君如夏花,吾为秋草。
    隔了整整一个季节与满江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辗转相望,终于圆满。
    两年前,七公山下,青浏江畔。
    如今换了个地方,亦是何处始,便何处终。
    ——这次,却由我来继续!
    便在这我屡试不爽的地陷阵里!!
    ———————————————葬珍珑—————————————————
    双双灰头土脸,很是邋遢到不能见人地从伪装成郊外茅屋的地道口出来,靠在山壁上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我映着月色,回头一看跟在后头的人,大笑。
    而易逐惜一手捂着中箭的腹间,一手满不在乎地拍拍成了大白花脸的脑袋,挑眉轻哼一声,用连算计都看来无辜得很的目光瞥了我一眼。
    我马上就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五十步笑百步——仍是如许快意地就地坐下,一边捂着因笑而一阵剧痛的肩胛骨,不住喘息。
    虽各自折断了箭杆丢弃,箭头却都是留在体内,不敢当即拔除。此时得到喘息间隙,我默运玄功,咬牙一把将箭头拔了出来,扔在一旁草丛,这才缓缓长舒了一口气。
    长舒一口,随即长吸一口,再次吐尽,我才开口:“你会站在那处等着我回去寻你……果是早已探查出了我所设下的地陷阵。”
    易逐惜扬了眉眼:“两年前就被你如此逃出掌心,我怎会重蹈覆辙。”
    想起旧事,我又呵呵笑得欢。
    八公山下,青浏江畔。本是为对付后燕而亲手设下的地陷阵,却差些成了我自己的坟墓。
    但这世上怕也只得亲手设下那死阵的我,才能自阵中刀林暗箭间寻得一线生路,逃出生天。
    连我自己都不曾料想会以这条置之死地而后生之路脱胎换骨,重做了个易生,易逐惜又如何料想得到。但听来,他必是将地陷废墟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才断定我尚在人间,也才摸得出我所设地陷阵的奥妙。
    所以方才,他站在那一处等我回头。
    而我立在他十五丈远处,与他遥遥对视。
    仅剩的不确定,也在轰响当下,见着易逐惜陡然点亮,分明早有预料的眸光时一扫而空。
    白霜天是什么人。他会选择肯山城作吞并晋国的临时据点,这肯山城定是有其独到之优势。又有哪种优势,比一条危机之时仍能保证全身而退的后路更能吸引一个妄图染指他国,却又不愿赔上己身的国君。
    我猜到了。易逐惜也猜到了。
    我们都猜对了。
    前朝靖安王高胜陵墓的墓道连绵不尽,其中一条分支竟是直通肯山城地底。
    在前往小院面见白霜天之前,我已授意十言双煞于肯山城中设下地陷阵,本是为在危机之时毁去地道,断绝霜天及其誉齐兵马的退路。
    却不料,又成了一次我的生路。
    还拖了个痴缠多年的老仇家。
    “原来你比我预计的迟了这么一盏茶功夫回来找我,是去干这好事去了。”易逐惜似笑似叹。
    “好不容易发现了这前朝靖安王高胜墓的绝好地道,四通八达得拍案叫绝,不但你想以之除掉白绰和我,霜天亦将之作为退路,我又怎能不好好利用一下。”我将头搁在身侧树干上,说得惬意,“这下倒好,我俩在两军阵前‘堂堂正正’成了死人,一了百了了。留在上头的两方军马经此激变估计也打不起来,各散了事。”
    易逐惜也松散地半靠半站在地道门石板前,抬手拔出腹间箭头扔在一旁,长久没有说话。半晌,却是很轻很轻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
    我便轻轻开口,三分自嘲两分失落:“是了,你又不是我。你还有你的王位,你的黎民。如果战事继续……”
    “恐怕继续不起来了。”易逐惜突然打断我。
    “为何?”我皱眉。
    “如果,几乎位于晋国后燕与誉齐疆界正中间的赵国插手。”
    “赵国?”我一惊,“那自是微妙,它向着哪国便可成为哪国进攻的跳板,大大的有利!可是赵国近年国力渐弱,又怎会突然不再中立?”
    “……你知道么,召一清是谁。”
    我沉默,好一会儿才沉声道:“难道是,赵千……”
    赵国正当权的宰相赵国安幺子,赵千。
    易逐惜默认。
    “那么……梁秋凉她忽然失踪,是因为……”我的声音轻下去,只觉不忍。
    易逐惜点点头:“算是和亲。”
    梁秋凉,决定嫁给赵千。
    我沉默。
    不是不知道赵千对梁秋凉的确真意,若不然,堂堂赵国宰相最宠的小少爷又怎会不顾安危,只身追来晋国。只是梁秋凉这般刚烈豁达的奇女子,终也走上了非为所愿的路。
    即使仍是她自己选的,也是为了……
    “为了我。”易逐惜迎向我的视线,苦笑了一声。
    我忽想起梁秋凉曾对我说,她是认不出我的,只是她眼里看着一个人,那个人眼里却只看着我,她又如何认不出是我。
    恍然了悟。
    梁秋凉早一步猜出了荐疏的身份。不论易逐惜有意无意相瞒,如何逃得了聪慧女子的眼与心。
    是否每个人为了眼里唯一的人,做什么,便也都甘愿了。
    好一会儿,我轻叹一声,开口:“这一箭,你又为什么不躲。”
    我根本就没想要一箭洞穿他以报当日一箭之仇。当年蜚声在外的惊羽箭,我压根没有动用。
    可说只是虚晃一招的一箭,竟就这么直直贯入他的肋间。
    “那你怎么又躲开了?”易逐惜不答反问,眼里有抹淡然的伤。
    “应该说,你怎么突然射偏了呢。”我便一笑,“若是我不往边上挪一寸半,你的箭就要从我肩头掠过射不中分毫了,我的戏还怎么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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