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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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绰,却是一直没有回答。
    我也没有再做多余的讥嘲。
    多做一分或者少做一分,同样画蛇添足,徒增疑虑。
    我等。让白绰好好沉默。
    时间分秒过去。
    很漫长,很短暂。
    直到白绰看着急奔而来近到几乎与我们两军相接的骑兵阵,舒展眉目,露出了惯有的那个张狂笑意。
    我的心空落下去。叹息。白绰还是白绰,从不任人摆弄。
    白绰却并没有笑出声来。
    而我分明听到了一声笑。
    疑惑地看向竟笑了一声的成璧,只见他好整以暇般收了枪,看着白绰道:“说你中计,你还不信。”
    我皱眉。
    成璧的目光投了过来,与我相交不过一瞬,又掠过我与众将,看定急速靠近的马阵中间,挺身策马,足以掩盖此处所有人锋芒的一人。
    我不由随之看去。
    却陡然揪紧了呼吸。
    我不会看错。这辈子都不可能看错。
    ——誉齐国主,白霜天!
    竟然亲身来到此处!!
    我言语不能地看着那张尚不能看清细处的脸,尚未回过神来,却已觉一阵狂风袭过身边!
    急掠过我身前身后众将的头顶,飞窜而去。
    是一个人。
    白绰!
    掠过我军阵中央,却无一人敢拦能拦的白绰!
    几乎同时地,另一个人,落到了我身边。
    成璧。
    “说,你方才念叨了我什么坏话?”成璧的声音响起来,同时闪亮的精灵微笑。
    我压下心头疑惑,瞟了一眼成璧的笑容,目光便转而追向了白绰,口中却说谎说得一派诚挚:“我在想,你是怎么摆脱尹世军的?”
    成璧一个哼笑:“还多亏了上次你那批捉弄誉齐奸细的粮草呢。”
    我一愣,看向成璧:“你,把那批粮草又换了回来,用在了尹世军的人上?”
    成璧愉快点头:“你下的巴豆可不普通,他们估计得辛苦上好几天了。”
    我笑着,目光又追向白绰的背影,微沉声:“怎么不去追他。”
    他不答。
    我继续道:“方才打斗……你的功力,本该在白绰之上。”
    成璧还是不说话。
    我犹豫着回头,就见成璧莹亮亮的眼睛正注视着我,似乎在打量着什么。
    我不由道:“怎么?”
    “嗯……这种怀疑的程度,刚刚好。”成璧这样道了句。
    说的时候嘴角勾起,一种悠远一般的自信与沉敛,带着十分好看的笑。
    我却不自禁地一个心惊。
    多年的摸爬滚打,这种温润盈柔的杀意,最叫我难以分辨,也最叫我如芒在背。
    “如果我尽力一搏,也最多重伤白绰。”成璧说着,看向白绰飞身扑去的方向。
    我也随他一道转头看去。
    “可如果这样,就能杀了他了。”
    成璧的话语轻轻缓缓。分不清是温柔,还是无动于衷的绝情绝性。
    我却如被冰锥袭中,从最中心最幽深的心底骤然冰冷下去,随着四肢百骸流窜破坏。
    无言无动,甚至一时连思绪都冻结,如同痉挛。
    就在我随成璧转头一看的瞬间。
    九道身影自白霜天身前身后身侧分窜而出,在连武器为何都看不清晰的当下,冲杀向了白霜天!
    而白绰飞扑的身影,骤然加速!
    在白霜天座下战马受惊,人立而起的一刻,冲进杀围!
    在九道不知是刀是剑的寒芒劈中白霜天的前一刻,白绰以己身挡在了白霜天面前!
    我猛然就明白了成璧的意思。
    九名杀手,都该是成璧布下的暗桩。
    成璧一人,至多重伤白绰。而为回救霜天,白绰却定会将生死置之度外。
    但若仅是如此,也是杀不了白绰的。纵然他此时被生生砍中一刀,甚至九刀。
    而事实上,以白绰的功力与应变,连一刀也绝砍不中他。
    甚至也砍不中武功亦有所成的白霜天。
    可白绰,一掌拍向白霜天!
    白霜天惊诧地看着如同扑杀而来的白绰,极短地一僵,身形顺势向后一倒!
    这一倒,就让白霜天堪堪避开从另一个方向砍来的一剑。
    ——只是等白霜天明白这件事,他的回手一掌,已经狠狠袭向落定马背的白绰!!
    白绰可以躲开。
    但他没有。
    而是迎向那一掌!
    只有以己身胸膛尽数受下,才能在第一时间扣住白霜天的手腕,往身后一带!
    也于是,本是刺向白霜天的一刀,于白霜天出掌同时,没入了白绰的脊背!!
    白绰,必死。
    就因为,白霜天与我相似的,恰到好处的怀疑!!
    纷乱,骤歇。
    一时激变,无论哪方人马都被惊在了当下。
    我亦怔然看着。冷汗,生生滑下额头。
    白绰的目光缓缓扫过一侧,一招之间便被他砍杀得只剩了三人能动的刺客。
    竟是无一人敢再次出手。
    “结束了。”成璧的声音,依旧不带起伏地轻轻响起。
    我看着已被白绰拉下马来跌坐于地的白霜天惨白了脸色,慢慢站起,慢慢提步,慢慢走近始终挺立如枪的白绰。抬手,旁若无人,紧紧拥住白绰染血的胸膛。
    白绰仍不动。任白霜天拥着。只在白霜天将头靠在他颈侧时微仰了额头,扬眉,闭眼。嘴角分明渗下再难掩抑的血色,却更添了无声的浅浅笑意,同样的傲岸如许。
    “……九名刺客,是你们后燕的人。”我终于吸了一口气,头也不回道。
    “是。”成璧道。
    他的来路他的目的他隐藏的势力,我有很多事要问成璧,却发现此刻,又什么都不想问了。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仍能清晰地,也终于第一次清晰地看见霜天眼中闪动得近乎耀眼的光芒。
    还有自那耀眼里头,滚下的两行泪水。
    而白霜天似乎只是不知所措地抱着无声傲笑的白绰。连自己流着泪也未发觉,或者即便发觉也不明白的模样。
    或许霜天这一生,也就是这么一次,忘记去掩饰这不知所措。
    白绰终于抬了手,回拥白霜天。动作轻柔珍惜,如同此时直立于地,缓缓睡去般的流火攒云,温顺似赤色流水的光芒。
    这般如火如荼的一个白绰,却也只为了一个白霜天,甘愿收敛锋芒,自踏坟墓。
    我突然便想起来白绰说过,我和他不一样。
    ——“至少我不会离开。当他终于想起来看我的时候,我还在他身边。”
    ——“我只怕等到我也如你一般离他而去,他才会想起来,有一个人,曾陪了他那许多日子。”
    有一些翻覆涌上心头,叫我不由握紧了拳。
    白霜天定是会永远记得你了。
    只怕,你却再也无法陪在他身边。
    这就是代价么。
    “这一局,你赢了。”我垂眸,轻道,“赢得漂亮。”
    成璧不答,似乎想解释什么,又什么都不曾说出口。
    我不知道他是用怎样的目光看着我。
    此时却已无心探求。
    莫名的疲惫。
    “只是小胜。大局,仍未变。”成璧终是笑叹一声,“别忘了,我们仍处于两军夹击的危机里。”
    我叹息。
    可不是么。依旧没有胜算。
    “若是想……”成璧说着,突然停下来。
    被方才惊变愣在当场的数万兵将,也全停下来。
    齐齐看向只留了一线余晖的日落天边。
    沙尘间隐约的蹄影,目空一切般汹涌逼近!
    我身后,一万五千兵马。誉齐两军,合算四万五千兵马。而那滚滚烟尘间,至少是六万骑兵!
    飘扬旗帜,虽只是影影绰绰——晋国援军!!
    而最前头端坐马上的一身银色铠甲——易逐惜!
    亲自迎战!!
    再次被打乱的战局,势如破竹地扭转!
    再也抑制不住的骚动,转眼传遍两方阵营。
    我回头,看向白霜天与白绰。
    一片死寂的空气里,我看见白绰低靠在白霜天肩头的脑袋,垂了一垂。
    而白霜天依旧抱着他,良久,终于笑了一笑。
    分明听不见声音,也分明叫我听得清的一笑。
    带着缠绵,带着决裂,带着大彻大悟的一笑。
    一如当时易苍于我怀中逝去,我耳中那大片大片划过的落叶声。
    白霜天轻缓抬头,看向我。
    隔着万千兵马,牢牢盯住我。
    淡若霜雪,却骤然清澈骤然锋利的目中精芒,叫我一惊。
    我无由分辨。看着我的这个人,是忽然转变的白霜天,还是不再掩藏,真正的白霜天。
    而白霜天对着我,抬起手,伸出三根手指。
    我略微思考,也伸出三根手指。
    便在两军俱是疑惑的目光里,互视一笑。
    他的手放下来。
    白绰剑下残存的三名刺客立时被团团围在了誉齐战将落下的刀光剑影里头,死得干脆利落。
    同一时,白霜天抱着已失去声息的白绰上了战马,扯住缰绳,最后一次回首,深深看了我一眼。
    用尽整个前半生的寂寞,了断整个前半生的痴结。
    ——就此,错过。
    白霜天的笑容再次扬起。掩尽了机谋血腥与惊才绝艳的,斜飞着梦境般笑容的眸。
    手落,他一甩马鞭。
    随之,誉齐兵马,急退!
    而我一声令下:“全军原地待命,不得追杀!”
    正摩拳擦掌着的我方兵马虽是惊愕,亦不敢造次。
    于是六万驰援骑兵未近,誉齐人马已撤了个干干净净。
    身旁成璧近乎哼声道,刻意压低的话语近在耳边:“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
    我不语。
    “可否解释一下,那三根手指是什么意思?”他继续道,“休战三年?”
    “三年,三个月,三天。”我耸肩一笑,“或者三个时辰三柱香三盏茶,谁知道呢。”
    成璧一愣,忽而眼中一亮:“所以你也竖了三根手指,不过是留条后路,以变制变……或者,可以由我们先变?”
    我只微笑,半晌不语。
    成璧说的不错。
    只是,我却已经不想再变了。
    若我说我厌了腻了累了,他可会信?
    成璧亦不追问,转而探手入怀,向我递过手中一只透明般极薄的小瓶:“这个,给你。”
    “这是……”我疑惑,瞬间恍然了悟,“青花毒的解药?”
    成璧点头。
    “你的毒解了?”我盯着他。
    “你说呢。”他微笑,“若不是你自作主张吞了我的血,我也不必这么大费周章了。”
    我看了成璧好半晌,竟是看不出任何端倪,微微挫败地接过瓶子,塞入腰际:“谢了。”
    刚抬起头,却又被另一道强烈的光芒吸引了视线,我看向另一头的天边。
    “看来,白霜天也回不去作为据点的肯山城了。”成璧道,“原来我们在此九死一生,也不过是国主料定的一步棋。”
    我苦笑:“……是啊。”
    ——火光。
    肯山城的方向,突来火光冲天!
    如此,败走的誉齐兵马便再没了即时调整步调回马一枪的机会,只能一退再退。
    时间,时机,恰到好处。
    夕阳下,火光中,轰轰烈烈,一招成败。
    “你,恨国主么?”成璧问了这么一句。
    我半晌才一笑,“不知道。”
    甚煞风景,却是真心。
    “那你为何连看都不敢看一眼他的脸?”成璧轻笑,带着些调皮的戏弄,又似乎是另一种苦闷的自嘲。
    “什么意思。”我皱了下眉。
    成璧往身后比了比大拇指,定定看住我:“否则你早就该发现,那个穿着银色盔甲领兵而来的人,根本不是国主。”
    我一惊一震,立时回过头去。
    六万晋军骑兵,已近眼前。
    最前头端坐马上之人,一身银色铠甲,神似的面容,神似的身形,神似的微笑。
    唯独不同的,是偶尔扫过我面容时,如许漠然的目光。
    ——真的不是易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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