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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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谷关,是我走过的千百地方里,最适合感受何为疆国、何谓江山的地方。
随意站在城墙一隅放眼一望,便是茂草绵延百里,连了几重再几重的青山碧空,延展到不知名的远方。
战事方起,牧民农夫回城避难,少了成群牛羊而愈加宁静和平的草原里,穿梭着鸟雀扑飞觅食的身影。
身后是家国。身前,还是家国。
低头,是不算澄澈,至少仍苍蓝如镜的护城河水。映出我扶着城墙的指尖,和默默凝视倒影的眼。
却已不是,同一张脸。
——我还活着。
还站在这里。
并且回复了十年前,真正的那张脸。
如此神奇。
我不知为何没有死在撕心疼痛之下,显然易逐惜亦不曾下杀手。等我醒来,似乎已经被扔着自生自灭了数日。
只剩了我一人。
羲园,仍是羲园。人,却已不是原来的人。
或者可以说,是终于回到了原来的人。
第一个意识是,不痛。
为何不痛。
猛一惊醒,拉开自己的前襟一看。
肋间被流火攒云贯穿撕裂得可算是少了一大块肉的地方,奇异地愈合了。
筋肉肌肤尽数填补重生。看不出一丝刀剑痕迹。
不只是伤口,而是全身,洗刷一般回到了初始的模样。
手,脚,躯干,脸,全身上下,无一遗漏。
不知多少的新旧伤痕都一并抹杀了去。叫人惶恐的鲜嫩与有力。
我攥着衣襟的指间,便渗出薄薄冷汗。
这就是,玄天蛊圣夺命化剑的力量么。
以人精为养料,夺取、改造、新生——可是为什么,我还活着,还清醒?
又或者玄天蛊圣的意识只是潜伏在宿体潜意识内,只在被唤醒的时刻支配宿体?
看起来倒更像是被中途硬生掐断了逞醒,徒留了这宛如重造的躯壳。
仔细检查来,才发现双臂肘弯内侧各多了个豌豆大小的伤口,留着青紫的痕迹。
这,又是什么?
千头万绪,再多的假设也让我疑惑不决。
直到出了屋子寻水洗脸,猛扑了一把水后又对着水里映着的一张湿漉漉的脸,吓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发梢还滴着水珠,傻傻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绝对是自己的。
无比陌生,无比熟悉。
十年前,纵身投入青浏江最湍急险恶的江段,河石冲撞鱼虫啃噬再顺流跌下落差十丈的清溪涧后,腐烂损毁,再也无法复原的那张脸——回来了!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
犹记得拆下纱布的时候,沈南寻捧着我的脸叹了一声,说了句,若是复原,怕是要惑人了。平凡些,也好。
磨灭之前,从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好好看看。如今重归,却是阔别的,也是第一次的仔细打量。
如同审视着一个陌生人。
纵横着无数细微伤痕而粗钝的肌理被削平,略微扁踏的轮廓,重又饱满深邃。
比不上成璧。
比起易逐惜倒是不相上下,最多,也只差那么一点吧。
沉敛着张扬的,俊美无畴。
我微叹着笑起来。
十步远外的人,也笑起来。
我抬头,眼前是略带仓促疾奔而来,此时又放松得似乎只是偶尔路过看看热闹的两个人。
都着男装。
而我径直对着左边杏眼桃腮,端雅而立的人道:“男装不适合你。”
梁秋凉就笑不出来了。
两个人都笑不出来了。
梁秋凉僵硬地看着我的脸,伸出手指似乎想指什么说什么,半晌发不出声音。
站在她身边,看着挺舒服的年轻男子皱了下眉头,没多大厌恶或者惊艳的意思,瞟了梁秋凉一眼,略带责怪与嘲弄。
梁秋凉随之回过神来,却是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甚有阴谋似地盯着我再看了半晌,直直朝前走近来又看了半晌,掩唇半是庆幸半是遗憾地说了一句:“女装肯定也不适合你……”
我一愣,就笑了。
然后听见梁秋凉继续道:“你是谁?”
我的笑僵了僵。
很不着意极难察觉地。
然后在梁秋凉微微发怔里,我继续笑得随意如风,悠远开去:“我叫莫望生。”
“莫?”梁秋凉一怔,“你是元嘉莫氏皇族的人?”
元嘉内战已炽,莫钟两军只待盟仁城最后决战,单岫理应的中途插手又久久不见响动,却不料一夜忽传尸军重现江湖而使莫钟两军各自收手,至今休战了近一月。
而莫秋阑已失踪数月,莫氏小皇帝在老臣辅佐下苦撑大局,这样紧张得叫人透不过气的时刻,摸不准未来动向而出逃他国的莫氏皇族自该大有人在。
我但笑,算是默认了这个相当不错的掩饰身份。
梁秋凉醒悟她的一时语快,掩唇而笑,不再多问。
我却已在心头叹息。
易生,忆生。
望生,忘生。
白忆生,莫忘生,不如生。
生,才能去感受,去希冀,去争取,去拼搏,去奋起,去放弃,去绝望。
所以轮回跌宕,所以九死一生,所以穷途末路,所以纵马长啸。
也所以我站在这里,观望着纵容着配合着这一切意外的发生。
被不知如何摆脱了段空游回到羲园的梁秋凉,带到了崖谷关。
尹世军和成璧已联军迎战誉齐兵马而去,留守崖谷关的大将杨世威因了梁秋凉的情面,任了我为守城戍卫长。
极低的官衔,极多的空闲。
让我有时间去想一想,跟了我八年的影翼们,现下在做什么。
曾经的影翼们。
躲避追杀,葬身荒野,还是已经天涯海角,鱼牧农商。
——易逐惜在扔下我回到崖谷关的时候,应该就发现了。
或许在那之前,他就发现了。
七万百里挑一,隐忍精锐的影翼,却在誉齐兵马发现被崖谷关守军和影翼包围夹击而匆忙后撤的同时,尽数隐没。
隐没,也就是逃窜。
不甚好听,却最能形容。
易逐惜或许只是没发现,在地道出口我所留十字叠十字记号的上方,还有一个如同羽翼的暗记——影主独用的九级隐蔽令。
这才是花了我不少时间以至于差些死于少年剑下的真正原因。
影主一死,如此险恶环境下继续行动的影翼,只会自取灭亡。
所以我放走白绰,劫走易逐惜,只为争取一些时间和空间,让晋国忙着与誉齐交战,放松对影翼的追杀。
奋起,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
自毁却不然。
也最不可阻止。
即使苏友康再怎么忠于易逐惜,也动摇不了影主印信亲盖的九级隐蔽令。
影翼,本就是这天下间最擅长隐入无迹的精兵。
最高的九级隐蔽令,最危难时才由影主亲下,从此天涯陌路,不见影主印信不再聚首。
也所以邝实邝洗一见那印记便知我立定死意,即使背负了传递九级隐蔽令的使命也不愿离开羲园。
而印信指环,已不在我手上。
连同玄天蛊母一起,在我昏迷醒来之后,不翼而飞。
——若在易逐惜手上,又为何没有趁机下手,以印信召回本就不甘隐没的众多影翼?
白霜天攻势迅猛,神兵之法初显,也为何没有一点因失去玄天蛊母而受制被挟的表现?
更重要的是,晋国朝中纷纷扬扬的传言早已压制不住,国主重病,不理朝政。其中与白霜天勾结的老臣自是秣兵厉马了吧。
可易逐惜怎会突然病倒?若只是障眼法,也用得不是时候,为何在这节骨眼上不回朝堂主持大局?
而白霜天,似也同时停止了动作。
双方都在玩什么把戏?
连段空游都失去了消息。梁秋凉不说,我也不会问。与梁秋凉分道扬镳后,他究竟是去了哪里?
意外,又是意外。
一个接一个的意外。
无心,也无力去管的意外。
比如此刻我眼前一黑——“砰”的一声大响,闷在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