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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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梁秋凉和段空游早就借机逃了出去。
    改变的,也许只是守在这羲园里的人和常常往外跑的人,云雨时在上和在下的人,恰好互换。
    我有个不好的习惯。平时越理智自持,一旦放情纵欲便会更加不知轻重。何况有意无意想将前十日屈居人下的不甘讨回来,如此一来,易逐惜的境况比起之前的我,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过几日,我就在为易逐惜上药时自顾笑了起来。
    指下易逐惜细致精干的光裸肌肤上横竖歪斜的吻痕新旧交叠,惨不忍睹。
    易逐惜劈手夺过我手中药瓶,似笑非笑地嘲了一句:“我自己来。”
    我呆了一呆,想起了什么,扭过他因穴道受制而无法施力的手腕制在榻上。
    药瓶彭铿一声摔在了地上,略显刺鼻的味道溢满了房间。
    易逐惜吊了吊眉梢,顺着我的力道躺下,闭上眼睛放松了身体,什么抗议都没有。
    我自顾继续笑着,伏低身体,咬下去。
    男人的皮肤再细,也不如女子的绵密;男子的容颜再丽,也不如女子的柔媚。
    但若男子美艳妖娆起来,却是女子十倍的惑人。
    正如此刻唇下指下的皮肤,柔韧、光滑、蕴藏着无尽的魄力与精气,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叱咤风云。
    一寸一寸地濡湿,一丝一丝地挑起他敏感的反应,然后一点一滴地挑起我自己内心最深处,最最黑暗一面。
    好一会儿,易逐惜才疑惑地睁眼,问了一句:“你在干什么?”
    而我支起身体,用手指拂过在他身上刚成就的作品,道:“我的名字笔画太少了,多写几个才公平。”
    他半支起身一低头,顿时哭笑不得。
    歪歪扭扭大大小小,遍布了他整个前胸的,就是整整十个“生”字。
    “什么意思。”易逐惜笑了出来。
    我答:“嗯,怕万一把你卖了我又后悔了,可以以此相认赎回来。”
    “哦。”易逐惜看着我,眼睫扑朔,“事关我这一世幸福,你容我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了,来不及了。”我笑。
    易逐惜忽笑道:“嗯,说的是……也好。等我玩完了,我就站在奈何桥头等你,你一看这么多个自己的名字,喝了几碗孟婆汤都得给我想起来彼此是谁。我俩纠结到了这份上,仅仅一辈子,休想了结。”
    这回轮到我皱眉笑:“事关我下一世幸福,你容我考虑考虑。”
    于是易逐惜大笑两声:“不用考虑了,来不及了。”
    羲园后头有一片山谷,这个季节长满了数不清的颜色鲜艳的小花,毯子似的铺了一地。
    我常常会和易逐惜手拉着手来到花地,晒晒太阳吹吹风。
    有时候两个人也会无聊孩子气,张开手臂在山谷里迎风飞奔,或者满地採花编花环。
    在花环中央用花条编了个难看的“呆”字送给他,却发现他也很默契地在花环中央编了个更难看的“傻”字送给我。
    于是两人相视大笑,各自接过“呆”和“傻”的花环套在头上,指着彼此再次大笑。
    “呆子!”
    “傻子!”
    “大呆子!”
    “大傻子!”
    山谷花地视线很好。可以看见蜿蜒青山间日升月落斗转星移,转眼又是一日好天气。
    呆子和傻子就这么头靠着头四仰八叉躺在花地上,随意打滚,惬意休憩。
    任凭天上云朵的影子从眼前飘过,一片又一片。
    快乐,简单,宁静。与欲与杀与江湖无关的世外之境。
    不似人间,不问人间。
    而我依旧一有机会就拿出棋盘来,近乎固执地想要解开那局珍珑。
    易逐惜无所谓地落子,后来似乎发现了什么,变成以更快双死为乐,再后来只无表情地看着我,自顾转身走开坐到窗台上,罩在半明半暗的阴影里随意闭目。
    我并不生气。
    没有对手,我便自娱自乐。
    连自己也不明白地,近乎痴狂地想要解开这一局必得双亡的珍珑。
    各自沉默。多年难得的两自相安。
    终于有一天,我轻叹一口气,推开再次残落的棋盘。
    本想转身离开屋子,却见着了靠在青色薄幔后忽隐忽现的萧索背影,顿住我的目光和脚步。
    有些莫名的指引与难耐,我走上前。
    没有预警地,连自己也意外地,伸出双手,从背后环过了易逐惜的脖子和肩。
    各自一段长长的,相似的僵直。
    完全紧靠的身体和只隔了一层鬓发的脸颊。
    一丝急促一分混乱,所幸,没有人躲开。
    而为了这所谓“所幸”的心情,我不自觉地无声苦笑。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易逐惜闭目休憩的双眼在我环过他时蓦然睁开,却仍直直看着窗外,没看我一眼,道,“只要你在旁边,就会非常紧张,乃至恐惧。”
    “大概……十年前开始的。”我轻笑,“一开始,是怕我抢走你的沈南寻。再来,是怕我夺去你自己的命。”
    不是不明白。
    我的存在对他来说,从一开始就只是威胁。
    连他放弃了血海深仇舍身追求的沈南寻,也选择了我。
    虽然我与他都知晓,沈南寻的心里,永远只有易苍一个人。
    于沈南寻来说,他人,或慰藉或温暖,也不过过客匆匆。
    易逐惜自被我推上皇位,又须日夜面对这个人面兽心笑里藏刀的我,偏偏又得学会使用易苍的假面,笑脸相迎,推心置腹。
    内中艰辛与耻辱,或许也只有我和他自己明白。
    一丝一毫,一颦一笑,我都看在眼中。
    “刚开始坐上皇位时,我总是对着你和易苍如出一辙的笑容,误以为易苍还活着,只是套进了你的皮。”易逐惜突然笑了一声,“但明知道是不一样的。易苍,是因为心里装了太多天下,装不下其他人与感情;而你,是因为本就绝情得不愿装进其他人,甚至自己。”
    我垂眸不语。
    想起来,成璧似乎也说过相似的话。
    却原来,我是个这样容易被看穿的人么?
    笑话。
    却很奇妙地并不觉得愤怒或者忧心。
    反而有种终于得到认同般的快乐。
    “原本是极讨厌那总是整整齐齐摆了七摞,满满一书桌待我批复的奏章,现在想起来,怕都是你一件件从七十摞里头挑出来的吧。每每叫我怀疑,你是不是真的只是个比我还小了一岁半的年轻人。”他继续道。
    忆起当时辛苦,我也一笑。
    “多么怪异呢。”易逐惜抬起脸来,看着远方青山碧空,用着有些悠远的语调,似乎在讲着连他也不信的故事,“即使知道你只是对着‘易苍’,只是看着‘易苍’,才会在我失意时揽着我的肩,温柔笑着,什么都不用说。如许真心。莫名其妙就会安下心来……”
    我不语。
    “从没人会默默陪着我在风凉天里坐在屋顶喝一晚上的闷酒;没人会在我忍不住奔回清溪涧时冲出来拦阻,被我砍伤也不问原因独自承担,以免被朝臣抓住把柄;也没有人会用和在清溪涧时同样温暖包容的目光看着我,却在见到我故意与宫人亲热时黯然轻笑着转身离去……让我以为,即使只在陪你解那局易苍留下的珍珑时才能安静地长久相对,即使你只是将我作为易苍,也不要紧了。”易逐惜说着,顿了顿,突然笑了一声,“但还是,不可以。”
    他终于转过头来,闪亮的目光灼灼盯住我:“我定要让你知道,你对着的人,不是易苍,是我易逐惜!!”
    ——即使,我冒死从战场奔回。
    ——即使,一箭,差些穿透我的心脏。
    ——即使,青浏江畔,一切无可挽回。
    我看着易逐惜坚定如斯的眸子,忽然便是是些不知为何的情绪,无法逆转地溢满胸间。
    再也起不了火花的激狂与苦涩。
    我抬手,有些小心,有些僵持,有些不知所措地,抚向他的眼。
    我很想说,都是真的。
    只是他不明白。都是真的。
    我看着的,本来就真的是他易逐惜。
    就在我赶至秋露堡见到他那般清冷一笑时呼之欲出的,真实的,也许便要称之为情的东西。
    总是,差一点。
    即成了灰。
    就如此刻,我的指尖,在离他这么近这么近的地方,戛然而止。
    我终于只是笑着一句:“抱歉。”
    易逐惜一愣。
    “我也没能带你,去看关山皓星。”我放下手腕,轻道。
    只是可惜,没能带着逐惜,去看关山皓星。
    两年前,清溪涧。火海中。沈南寻浅紫色的薄衫不疾不徐地于炙热风中悠然飘扬,和他优雅的声线如此相似。
    他站在手持血刃的我面前,轻笑着望向窗外,一切到此的遗憾与解脱。
    那一晚,沈南寻只说了两句话。
    一句,你来了。
    另一句,只是可惜,没能带着逐惜,去看关山皓星。
    而此刻,骤缩的瞳孔下,易逐惜的唇轻轻抖起来。
    我也只能看到这么一瞬。
    下一刻,我就被他一肘狠狠格开,撞到了身后的椅子上。
    结结实实的人仰马翻。
    扶着翻倒的桌脚,我缓缓站起来。
    不去管腹间翻涌的痛觉,强压喉间血甜,我竟是忍不住哼笑了一声。
    带动喉间血块,不自禁一呛,毫不在意地用袖抹去。
    面前的易逐惜已站了起来,不可一世地扬眉冷瞪着我。
    只要一句,就可以让他疯狂至此的沈南寻。
    他又何曾放下。
    易逐惜穴道受制,这一击,也只是用力气而非功力。用了个十成九。
    这样,也好的。
    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笑。
    无比肆意快意得意惬意地笑。
    就在易逐惜些许怔忡的目光里,我利落地拂袖而去。
    门外,邝实邝洗分别站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和栏杆旁,见我出来,竟是有些忧心的表情。
    我想说什么,开了开口,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轻叹般舒了口气,也只是提步,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通向大门的回廊。
    本就从不犹豫的脚步,更失了犹豫的最后理由。
    ——自抢夺两国至宝而步步引动的这场局,所有棋子,终于聚合完毕。
    只等我,落下最后一子。
    大门外,一辆马车,早已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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