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三十七,大殿内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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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冬,雾气笼罩谷地。浓雾中一队两三百人的军队进入落花镇。他们身穿南越黑甲,手持长戟,步伐整齐得不像人类。其中中央的一队挑着各种物资,朝深谷大殿而来。山路狭窄,他们只能以几个人为一组慢慢挑进来。
    深谷大殿漆黑寒冷,此时大殿内却灯火通明。这天已是老商人与木偶师攻陷大殿后的第七天。这天晚上大殿内又有一场饮宴,为了庆祝木偶军队的抵达。当然,她的木偶不需要参加宴会。数百人的军队令老商人高兴,而令木偶师高兴的是另一件事情。她的蓝色菇菌光合矩阵运算器也已运到,当然,那个年代还不可能有如此抽象的术语。还有那生产木偶的子宫。她只需要在大殿内找一颗合适的树木,令木偶生产机组吸收树木的养分,令简单的结构不断堆叠递归,变得复杂,复杂得产生“人”,继续她的超越时代的实验。同时,这来到深谷大殿的运输队伍也带来了她心爱的小玩具。
    “将两份菜肴送到陛下的书房与王后的房间,不要等菜凉了。”
    老商人对芈先生说到。此时大殿正中央的两位主人坐席空着,他邀请了深谷之主与王后,只是他们没有出席。他与木偶师坐在左右两侧的贵宾坐席。老商人非常聪明,即便盲王将王位拱手相让,他知道坐在主席的永远是盲王,他不敢僭越,他只须借盲王的名义实现自己的野望。而即使他们不出席,他仍命芈先生给他们送去最好的酒菜。
    “陛下想必讨厌你了,商人小子。”坐在他对面一直一语不发的木偶师不经意地说道,同时给自己倒了一杯。
    “哈哈哈哈哈,你记不记得我们攻陷大殿的第一夜,陛下似乎还相当高兴,我们还一起喝到天亮。”
    “是吗?好像是吧,老娘不记得了。”她想必喝得醉醺醺,什么也没有记起。她老了,记忆果然变得不可靠。
    “陛下只是厌倦了而已,他这个人本来就对饮宴无感。”老商人说。
    所有出口都有幽谷商队的镖师守着,盲王与王后被软禁于大殿建筑群中。每天老商人都命芈先生给他们送去平时他们也不舍得吃的上好菜肴。
    想不到如此轻易,一切都太轻易了。她的大军还未抵达,便比计划提早了十多天攻下深谷大殿。木偶师一边喝酒,又在不停思考,她总觉得整个过程轻易得有些离奇。但是她的猎人木偶一直失踪,那商人小子也说他的弹琵琶的女仆那天竟在大殿。想必猎瞿一事已败。但以那巨人的力量身手,不可能会死于瞿的利爪,到底是为什么。
    等她的军队部署妥当,她便命人出发暗杀主祭与她的孩子,以除后患,顺便问清楚狩猎宴会当天发生了什么。今年看来也得不到眼睛,只有老商人手上的两颗可以姑且一试,但没有关系,起码她找回了她的奴隶。
    八尺腹部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他又一次被她主人那些不断分岔的纤细触手所救活。八尺与道士此刻也在大殿,他们一直全身被缚,连自己吃饭拉屎都无法做到,当然也无法自行了断。此时那夜郎老巫婆正将饭菜分别送到他们二人的口中。
    “喂,我一直有个想法,你们赤色群星头上的不也是瞿目?我可否从你头上取下一颗作为实验?”
    “呵呵呵,夫人果然脑洞清奇,但吾等头上的并非完整的瞿眼,否则一颗瞿眼,体积已占据我们半颗脑袋。”
    “但是何妨给我一试?”
    “哈哈哈哈哈哈,夫人,您的玩笑稍微过分了,可别想打我们的主意,在下不是已将去年的两颗交到了您手上?”老商人笑得差点把口中的酒喷出来。
    “你不是想要一支大军?两颗眼睛可能将在试验中作废,怎么够用?”木偶师又大喝了一口。
    “您不要忘记此处还有一个深渊子民,何不先拿他试试?”
    “呵,老娘竟没有想到。”
    他们的目光汇聚在大厅里的道士身上。道士无语,以他这几天来对这个女人的了解,她迟早会对自己干出这样的事情。她与盲王一样,只将凡人视作蝼蚁,他们的视野比凡人高远太多,自己与被这些非人的怪物玩弄的木偶没有任何区别。这一年所发生的离奇荒诞事已远超自己的想象。
    ”这位道长,得罪了。”
    木偶师说此话时却完全听不出丝毫愧疚。他看她起身,慢慢向自己走来。她伸出细长的左手,那左手的末端不断分岔,不断分岔,直到末端细得像一根根发丝。这个场景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对,那深谷的施术巨人,也有着这样的触手,不断分岔,不断分岔。那些触手转眼已来到眼前,将他缠满布巾的头再重重包裹。他感到触手在将他头上的布巾切成无数的碎片。然后,他感到触手伸进了他额头上的眼睛里。
    他觉得原本就隐隐作痛的头传来一阵剧痛,痛得他大叫一声,叫声在整个大殿不停回响。但那过程极快,好像一瞬间就结束了。所有触手已经缩回,又变回一根普通女人纤细的左手,只是左手已经捧着一颗血淋林的眼睛,血液不断从指间流下化为花瓣。他此刻真要痛得晕过去,他失去了那禁忌的视觉,他确实晕过去了。
    “好了,将他抛进谷底吧。”
    “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老奴遵命,老奴遵命,嘻嘻嘻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驼背的老猿猴不知道从哪里爬出来,爬到道士面前,将他背起,爬到大殿门外。又一次,这老头又一次,将这道士抛进深谷的深处。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们已喝得烂醉,老商人与木偶师竟将衣服脱光,就在那大厅的中央干起那不可描述之事。刚才大厅还充满道士的悲鸣,而此刻却回荡着狂欢的笑声。
    老猿猴也在旁边嘻嘻直笑。他畸形的左手握着那柄疯王之杖,在大厅内绕圈巡游。疯王之杖上涅王的眼睛流着血泪,血泪在空气中化为落花四散,沿着他巡游的轨迹慢慢飘落。
    大殿屏风上,仍然挂着那把宽刃长柄的无名店菜刀。芈先生躲在屏风后面,看着道士的惨状,早已吓得双腿发软。此刻他将头埋在双手里夸张地发抖。夜郎老巫婆则早已离开大厅。
    八尺在旁边看着这一切,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愤怒,还是应该绝望。这大厅就如举行着一场恶鬼的盛宴,这两恶鬼将他们的祭品一个一个吞噬。
    此时,一个木偶走进来,手上拿着一条小虫子,与被全身捆绑的八尺擦身而过。木偶师知道她心爱的小玩具已经送到。八尺也认得那木偶手上的小虫子。他很想大叫,不,不要,杀死我,痛快地杀死我!但他根本不能发出声音。全身被缚的他,也只能如虫子般扭动。他知道,片刻之后,她便可以将他身上的麻绳切断,却再次完全在她控制之下,成为她身体的延伸,成为她的手脚,成为一件没有意志的机器。
    再次成为一个木偶。
    木偶师仍然在狂笑,她接过那木偶佣人手上不停扭动的虫子,然后张大嘴巴,将虫子含在自己口中。他知道她的把戏,他自己将是这恶鬼的盛宴的下一个祭品。木偶师赤身裸体地跪下将八尺抱在怀中,又给了他深深的一吻,就像他们新婚之夜那样,当然那只是一个游戏,而现在又何尝不是?他与道士一样,命运的轮辐转了一圈再次重叠。随着满口的酒气,他感到那肉块又再次滑进自己的喉咙。
    而命运发生层叠的,不止他们二人。
    临府院子里的枯树仍然了无生气,微弱的阳光从大厅屋顶的破洞向下照射,可看见阳光中的尘埃飞舞。少女与任氏三兄妹退回到荒废的临府,她原来的家。她与任氏兄妹又再回到这大屋里,就像八九年前一样。只是八九年前是如此美好,如今只有一片悲伤狼藉。与他们一起的,还有她的孩子,还有一个会弹秦琵琶的女人。
    “大小姐,我们离开谷地吧。”
    她想起任氏次男刚才对她说的话。此时,她开始认真考虑这件事情。她失去的人已经太多,她不想再连累任氏的兄妹。任兄胸口的伤复发,好像有点发烧,她此刻正走在路上,到后院的房间里看他。而她前面有另一个人,她看见琵琶女端着一个铜盘走进他的房间。
    “让我来吧。”
    少女提出的好像是一个建议,但她已把琵琶女手上的毛巾一把夺过来,然后轻轻擦拭着任氏长男的额头和身体。琵琶女尴尬地鞠了一躬,站起来转身离去。
    “你要谨记。”少女用主祭大人的冷漠口吻背向琵琶女说到,“这个男人是属于我的。”
    她早听闻主祭大人说话简单直接,只是此刻琵琶女忍不住咬着下唇,默默地走出房间。
    少女擦拭完毕,在横躺着的长男旁边默默地坐了一会。她表情无比冷漠,内心却激烈汹涌。她猛然站直,翻开自己的裙摆,横跨到任氏长男的脸上,她双手抓着长男的头,她的腰轻轻地扭动,快感贯穿她的全身,她又感受到了体内久违的瞿母之血燃起的烈火。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我不要任何人将你夺走!她的内心在呐喊。
    任氏长男似乎也醒过来了,他下身也明显地鼓胀,他的双手也回应着少女,用力地抓着她纤细的腰。
    少女向外看了一眼,她透过帷幔看到格子窗外的一个黑影。她知道琵琶女此刻仍在窥视,这正中她的下怀,她的腰扭动得更激烈,任氏长男的双手抓得更紧。他是我的,他是我的!她的内心对着琵琶女呐喊,她就像瞿之母,她的身体下是她的猎物。
    琵琶女背靠着门坐在地上,她已经看不下去,但她仍然听见主祭大人的低吟。她双手掩着自己的口,极力阻止自己哭出声音,但眼泪早已沿着脸颊流个不停。
    她就这样呆呆地哭着,主祭大人不知道在里面行事了多久,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此时,他发现有人抓着她的手。她睁开眼睛,发现眼前有红色星星在她的泪光中一闪一闪。髓之子在她面前。那么髓之子也看到了?看到了他的母亲。。。。。。
    “跟我走吧。”
    她听到髓之子用童稚的声音跟她说。那声音仍然是他们那个时代的人无法理解的,像由合成器产生的电子音。她虽然也一直想离开,只是感到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她接着迷迷糊糊地跟着髓之子跑到了外面,跑出临府院子的大门。
    少女端坐在大厅发呆,髓之子已失踪。失踪几天了?少女已不记得了,好像有十天了。连那琵琶女也失踪了。任氏次男与小妹在镇上找他们,但是就是找不到。次男与小妹告诉她,最近几天镇里多了很多全身武装的士兵,估计是那老商人与木偶师的军队。
    她知道,他们在暗示她赶快离开,新王必然将派人刺杀他们,只是要不要先找到髓之子,这取决于她自己。
    “我们离开吧,我们一起离开,忘记谷地发生的所有事情,重新开始生活。”少女对大厅内的任氏兄妹说到,“任兄,我想当你的新娘,我可以吗?你会介意吗?”
    少女原本还无比冷漠的脸像冰山一样渐渐融化。她抬头望向那屋顶的大洞,她看见阳光中飞舞的尘埃。她强忍着泪水,脸有些扭曲颤抖,不敢与任氏长男直视。她很害怕,很害怕他介意,介意自己高高在上的主祭身份,介意自己的瞿母之血,介意自己诞下怪物。
    任氏长男的伤已经痊愈。她看见他微笑着向自己走来,将自己抱进他的怀里。
    “当然愿意,你永远是临家的大小姐,永远是临家的妹妹。”
    她的泪水止不住了,她紧紧的抱着他,把脸埋在他胸前大哭。她很久没有这样大哭过,她的眼泪像缺堤的洪水,将长男的深衣浸得湿透。
    他们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他们决定当天晚上动身,新来的士兵应该还不知道除了关口以外还有数条崎岖的密道可通往谷地以外,只是要花上数倍时间罢了。没有关系,他们未来有的是时间。她觉得轻松,很久没有试过如此轻松。她到了终于可以抛下一切,重新开始的时候。她的养父离开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她似乎可以理解她的陛下为何可以抛下王位,远游他乡。
    但是,他不是也回来了?那老商人应该不会对他和王后怎样,只是他们不能离开深谷大殿而已。谷地好像一个漩涡,将所有要离开的人再次统统卷进漩涡的中心。想到这里,她又稍稍有点不安。
    临府大厅的门破了一半。此时,一个男人穿过枯树出现在他们面前,站在院子里。少女与那男人四目对视。
    那男人面容消瘦,身材魁梧,披头散发,身穿领口有图案的麻布深衣,口鼻围着布巾,眯成缝的眼睛。。。。。。竟没有了那野兽般的杀气,此刻充满悲哀。
    是他?这个八尺猎人怎会出现在这里?下一刻少女便明白,木偶师的杀手已来到他们面前。谷地好像一个漩涡,将所有要离开的人再次统统卷进漩涡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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