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宸垂眼品茶。
    茶，香茶。好香的茶。
    又过了半晌，盛宸总算是放下了茶盏。他抬起眼，看着司岩道：“是碧螺春？”
    司岩点点头，道：“是上好的洞庭碧螺春。”
    盛宸缓缓点头，长长地出了口气，道：“你们说得对，当今的中原武林之中，的确没有一个以无名为外号的人。”
    胡骁瞧了司岩一眼，应道：“确实是从未听说。”
    司岩道：“难不成当真从未现身江湖。”
    盛宸还没应声，司岩已接着说道：“以他的武功修为，真的会从未踏足江湖吗？”
    盛宸瞅着司岩，还未来得及说话，胡骁截口道：“那个无名，他的武功修为，真的很好？”
    司岩道：“别的不敢讲，这内功，应该能在江湖上名列前茅了。”
    “和大司尊比呢？”胡骁问。
    司岩沉吟片刻，道：“至少，我不敢说稳赢不输。”
    “有可能”，盛宸忽然道。
    司岩翻了个白眼，瞅着胡骁道：“胡楼主，您看，我家公子也这么说。”
    盛宸看了司岩一眼，道：“我是说，从未踏足江湖但修为出众，不是不可能。”
    司岩怔一怔，道：“公子可是看出了什么问题。”
    盛宸没有正面回应司岩的话，他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比武，是那自称无名的玄衣人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司岩瞅了胡骁一眼，道：“他真为比武？”
    盛宸也跟着看了胡骁一眼，道：“换你是他，你会是因比武而来吗？”
    司岩眨了眨眼，道：“公子你这就明知故问了。”
    胡骁忽然道：“他主动比武，难不成是着急向公子示好。至少，比武之后，公子一定能肯定他究竟和海如玉的死亡有没有关系了。”
    盛宸向着茶壶伸出手，随口道：“太着急了。真的还是太着急了。”
    司岩立马将茶壶递了过去。
    盛宸接过了茶壶，道：“他这么做，确实是在示好。但这示好实在太不自然了。”
    “不自然？”胡骁截口道。
    盛宸没有正面回应胡骁的问题。他只是看了胡骁一眼，便接着道：“比武，除了能确认他并非亲手杀害海如玉的两个凶手中的一个之外，什么都证明不了。”
    胡骁和司岩又迅速互换了个眼色，都没言语。
    盛宸略思索了想，才重又开了口：“胡兄说得对，此人确实很奇怪。”
    司岩接口道：“那公子当真会和他比武吗？”
    “为什么不”，盛宸淡淡道，“不仅要比，还得在所有人面前比。”
    司岩忽然笑了，“公子好计谋。”
    盛宸瞅了司岩一眼。
    胡骁沉吟道：“金沙楼？”
    “不”，盛宸淡淡道，“他专门讲了，不为争名逐利，是以，不上金沙楼。”
    胡骁目光闪烁，迟疑道：“那……公子究竟是如何想的？”
    盛宸瞧了司岩一眼，笑道：“就像方才讲的那样，既然答应下来，比武自然是要比的，但不是现在。现在，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盛宸没给胡骁和司岩留下反应的机会，他仅仅停顿了下，便继续说了下去：“更要紧的事情。”
    “何事？”胡骁截口问。
    盛宸道：“我之前一直想不通，为何小雪说有很多人失踪，而中州城中却从无传言。要知道，江湖中人的闲言闲语，一向比任何真相都传得要快很多。”
    胡骁道：“兴许，真相就是根本没有那么多人失踪，而雪姑娘确实是为人刻意误导了。”
    盛宸看了司岩一眼，道：“胡兄说得没错，我们日前也是如此分析的。然而，恰是那位无名兄的出现令我意识到，我们之前根本没有接触到根源。”
    胡骁瞅向司岩，不言语了。
    司岩沉吟道：“公子是说，无论究竟有几人失踪，确实是有人失踪。既然有人失踪，就不应该连一句谣言都听不到。现在这个情况，太安静了。”
    盛宸点点头，道：“原本我认为，安静来源于咱们那位房盟主。终究事情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地下，又在英雄大会期间，他想要暗中处理，也不是不可能。”
    司岩看了胡骁一眼，闭上了嘴。
    盛宸也没非要司岩和胡骁回应些什么的意思，他只是略略停顿了下，便重又开了口：“房盟主说，房家之所以忽略了四海帮帮主海如玉的问题，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两家有仇的缘故。”
    胡骁截口道：“公子信？”
    盛宸淡淡道：“这四海帮和房家结怨的时间太长，长的两家人十有八九都已经不记得最初的原因。大家记得的，只是这些年里两家有多少人命是丢在这件事情之上。”
    胡骁沉吟道：“这属于旧恨未消，又添新仇。”
    盛宸瞅了胡骁一眼，道：“不管这海如玉出现在中州究竟是不是想要弥合两家之间的裂痕，这海如玉死在中州，还是以如此这样不明不白的方式，两家随时都会火并。”
    司岩接口道：“要是现在火并，兴许，会演变成一场真正的江湖大乱！”
    盛宸看了司岩一眼，重又将目光投向了胡骁。他看着胡骁，淡淡说道：“胡兄问我信不信房幽庆，我只能说，信，又不全信。”
    胡骁凝视着盛宸，勉强笑了笑。
    盛宸一面示意胡骁听自己说，一面继续道：“这海如玉的死亡，至少证明了一件事。”
    胡骁和司岩互换了个眼色，都没接口。
    盛宸看了司岩一眼，又瞅瞅胡骁，继续道：“事实正如房盟主所讲那般，在那些所谓失踪人之中，有人本就和房家并不和睦，是以只是找机会搬出了房家别院。也有的人因为种种原因已然放弃了中州城里的大热闹提前离开了。房家在最初接到别院中有人”失踪”的回报之后，也确实派人查了。”
    胡骁截口道：“江湖中人本就四海为家，即使是往常和房氏相处不错的人，房家也不一定说联系得到就是联系得到了。更别提这里面有本就和房氏不睦的人了。”
    司岩瞧了胡骁一眼。
    胡骁沉吟道：“按公子所说，没有那么多人出事自然是最好了。然而，既然确实没那么多人出事，为何整件事却如此悄无声息。”
    “很奇怪”，盛宸停顿了下，淡淡道，“是吧！”
    司岩瞅着胡骁，一字字道：“公子方才说无名让你明白的事情，就是这一件？”
    盛宸没说话。
    司岩看向盛宸，勉强笑了笑，道：“属下猜错了？”
    盛宸没正面回应司岩的问题，而是径直道：“晚一点，你去找一趟咱们那位房盟主。记得，亲自去。路上小心一点，不要叫人知道。”
    司岩认真应道：“是。”
    盛宸道：“咱们那位房盟主，一定会告诉我们这个答案的。”
    司岩和胡骁又迅速互换个眼色，都没说话。
    盛宸略作沉默，看向了胡骁，淡淡道：“胡兄既然来了，不如陪我下盘棋。”
    “下棋？”胡骁怔了怔，点了点头，道，“好。”
    司岩看看盛宸，又瞅了眼胡骁，斟酌道：“夕阳无限好。”
    盛宸瞧着他，淡淡道：“是啊，天快黑了。”
    司岩怔了怔，勉强笑了笑，道：“公子，属下有句话想说。”
    盛宸不言语。
    司岩定了定神，斟酌道：“公子是要约房盟主一见吗？”
    盛宸还是没说话。
    司岩眯着眼看着盛宸，也不说话了。
    沉默了片刻，盛宸忽然道：“我向来信任我的大司尊的。”
    司岩目光闪烁，勉强笑了笑，道：“公子这究竟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属下是真的听不出来。”
    盛宸有意让司岩又想了想，才淡淡地笑了笑，道：“和以往一样，你看着办就行。”
    司岩瞅了胡骁一眼，收回了目光，正色行礼，道：“那属下这就去了。”
    盛宸点了点头，道：“小心一些。”
    司岩目光闪烁，道：“属下告辞。”
    遥遥传来更鼓之声。
    棋盘之上，黑白纵横。灯火辉煌，映得白更白，黑更黑。就连久久绝不出胜负的战况，也仿佛更酣了些。
    也不知究竟什么时候，胡骁长长地出了口气，将掌心的棋子丢回了棋盒。
    “不下了，又输了。”
    盛宸瞧着胡骁笑，“胡兄为何不坚持一下，眼看着就将我逼死了。”
    胡骁翻了个白眼，道：“我才不信！”
    盛宸笑了笑，道：“司岩那小子又不是头一次进房家庄，胡兄放心，他可不会出事的。”
    迎着盛宸的笑意，胡骁不知觉也笑了笑，道：“大司尊的本事，我可不会没事担心他。”
    盛宸道：“对弈之际，最忌讳心浮气躁。今日的胡兄，偏生就是心浮气躁。”
    胡骁笑了笑，道：“公子连这都看得出来，那公子可否看得出来，我是为何心浮气躁？”
    盛宸道：“无名。”
    胡骁目光闪烁，不说话了。
    盛宸有意让胡骁想了想，才缓缓又道：“他夜半出现，徘徊不去。隔日现身，又只是相邀来日比武。表面上看起来，此人似乎做了很多事，也解释了很多事。但若是细细想来，他又仿佛什么事都没做。”
    胡骁看着盛宸，沉吟道：“若说江湖中人的正常切磋，也不是不存在。可是他主动提出和公子比武，究竟是何目的。难道当真只为比武？”
    “是”，盛宸停顿了下，又道，“也不是。”
    胡骁眨了眨眼，道：“那他究竟想要公子做什么。或者说，想要逍遥宫做什么。”
    盛宸凝视着胡骁，缓缓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