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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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竹林间,晚风微凉,拂过那层层叠叠的细长竹叶,沙沙声不绝于耳。
一个转眼,竹屋就已近在眼前。
“请少爷在此稍等片刻。”见雪儿点了点头之后,无痕就将手中提灯轻放在地上,而后自顾自的推开栅栏向竹屋里走去,又从怀里掏出火折,点燃了悬钩上所有的棉纱灯笼,直到最后一只棉纱灯笼也散发出微黄的亮光之后,无痕又才回到竹屋的栅栏边,他伸手提起方才放在地上的提灯,轻声说道:“少爷请,眼下可以了。”
雪儿点头,道:“你先回去罢。”
“是。”无痕躬身称是,却未离去,而是待雪儿饶过回廊之后,才转身离去。
雪儿迈进房间,便径直走向窗棂边的书桌,又打开裹着画卷的绸布,却并未铺开,而是先移步到砚台前滴水研磨。
四周的窗棂皆紧闭,唯有书桌后的那扇是大开着的,应是方才无痕掌灯之时所为。
砚,乃是雕刻着山水的极品红丝砚,墨则是月儿亲手制成的上好松烟墨,雪儿研磨时的动作,时急时缓,不大一会儿,一股极淡的墨香便飘散开来,似青松,又如幽兰。
随着香气渐渐浓郁,雪儿便放下松墨,转身将画卷铺展在桌面上,但由于这画卷太过宽长,雪儿便只得将灵鸟的上半身部分卷了起来,又随手拿过一方青玉镇放在画上,又取过了笔,再拿过方才研好磨的砚台,兀自挽了挽广袖,随即便提起笔,也不急着落,而是红眸微阖,状似沉思般顿住。
又过了片刻,雪儿才睁开眼,红眸犹如止水般,无波无澜,落笔时毫不犹豫,行云流水般挥毫,数下便勾勒出了脑中所思之物的轮廓,末了,他又倏地提笔放回红丝砚的边沿。
雪儿抿了抿唇,神色尤为认真,红眸随着勾勒出的墨线流转,这一刻,画卷里的由浅渐深的墨线似与他灵魂最深处的画面重叠,他又顿了片刻,又才重新取了墨笔,待沾了墨,落笔就愈发细致起来。
月儿立于药斋前,并不急着进去,一双莲瓣眼微微眯起,开口不轻不重,他道:“孜琰。”
月儿话音刚落,就觉一阵冷风迎面拂过,不过须臾,就见一个身着黑衣,外罩宽大黑斗篷的男子,直直半跪在月儿面前空地上,他应道:“少主。”虽然看不见他的容貌,但听他的声音可辨,应当是位少年。
“你去将那先前醉酒的庖厨带到往生阁。”月儿无比淡漠的吩咐道。
“是,少主。”话音未落,地上黑影已然不见,似从未出现过那般。
月儿勾了勾唇,心道,无为子教导出的杀手果然不错,轻功了得,亦来去无踪,兀自拨了拨额前被这晚风吹得稍显散乱的碎发,而后才很是悠然的转身走进药斋,看月儿的模样,是那样的漫不经心。
月儿推开用作小憩的房门,径直走向那几乎占了窗棂左边整面墙的博古架,上好梨花木制成的博古架共有八层,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有玉印,也有琉璃眼,有书册,亦有青瓷瓶,还有一些大小不一的锦盒。
月儿走到最里面才停住脚步,半蹲着从博古架上取出一个十分小巧锦盒,粉唇微扬,一抹浅笑浮现至嘴角,他打开锦盒,映入眼睑的是一枚编织在玉穗上的铃铛,铃铛一半木、一半银,很是奇特,他取出来晃了晃,半声清脆半声黯哑,而后又随手扔下锦盒,推开窗棂,一个纵身便跃了出去。
药斋后面本是一片空地,后来被月儿改种成药园,月儿此时从窗棂跃出,无声无自的落在一片芍药之中,他将铃铛挂在左手食指尖,眼目微微阖起,凝神静气。
忽地。
“叮—叮—叮——”半木半角的铃铛连响三下,长短不一。
月儿仍阖着眼,全神贯注的听着周遭声响,数刻过去,除却晚风掠过草木传出的沙沙声之外,仍是一片静谧,月儿却也不急,甚至隐隐带着笑意。
“嗡—”一道极弱的嗡鸣声落入月儿耳中,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
“叮—叮—叮——”又是三声长短不一的铃声响起。
周遭倏地静了下来,连风都顿住一般。
“嗡—嗡—嗡—”方才那还似远在天边的嗡鸣声,忽然间就似近在咫尺,接连不断的传入月儿的耳中。
“嗡——”嗡鸣声倏地变长。
月儿应声将手掌反转过来摊开,眨眼间,他中觉掌心传来一抹微痒,微阖的莲瓣眼倏地睁开,就见一只比寻常蜜蜂大了数倍的蜜蜂停在了他的手心。
这只蜜蜂翅膀宽大如拇指盖,上面布满了深靛色的纹络,且还透明,周身也是与翅膀一样的色泽,在月光的照耀之下,泛着冷冷淡淡的蓝光,真是小巧而又神密,漂亮且又危险,这,就是五毒第二的蓝蜂。
蓝蜂与寻常蜜蜂大不相同,它既不采蜜,也不筑巢,更不成群结队,除却蜂王召集之外,它们向来是独来独往的抢夺其它蜂种的食物与蜂巢,习性倒与人类中的杀手有些相似。
月儿收回手,将铃铛从指尖取下,掌心的蓝蜂竟也不动。
月儿将手抬至眼前,粉唇轻启,他道:“小蓝,许久不见了。”
小蓝是月儿培育密陀阾时无意间引来药斋的,那时的小蓝还未有眼下这般大,月儿也就只当它是寻常蜜蜂也并未多想,直至他翻阅了《古通毒物小杂》之后,才发现它便是五毒之一的蓝蜂。
起初,月儿也未敢轻举妄动,因为据书中记载它毒性极烈,也无记载解药是何配方,一直到月儿被困山洞之后,发现自己的血能解剧毒之后,他这又才动了驯养蓝蜂的心思。
“嗡—嗡——”小蓝扑棱了两下翅膀,似是在回应着月儿的话般。
“真乖。”月儿借着月光,轻轻的抚了抚小蓝的翅膀,而后又轻轻抬了抬手,道:“小蓝先上来罢。”
只见小蓝随着月儿的动作,轻轻动了动翅膀,待几声嗡鸣过后,它就落在了月儿的肩膀上,静立不动。
月儿转过身,穿过药园向药斋走去,却并未饶至前门,反而是就在窗棂下的墙面停住了脚步,这里看上去也无甚特别之处,若非要说有,便是这里有一棵异常高大的桫椤树,这棵桫椤树在月光的照耀下,在洁白的墙面上留下了大片的暗影。
月儿伸手抚上桫椤树,深黑色树干久经风雨,皲裂而粗糙,修长的指轻轻摩挲着树干,似他能感受到那被时光研磨过的漫长般,忽地,就见月儿化指为掌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拍在了一处凸起的纹络上。
树,纹丝不动,墙,却应声而开。
那般不起眼的凸起纹络竟是药斋密室入口之一,真是可叹建这药斋之人的巧手是何其之妙,而待石门完全大开之后,月儿便走了进去,他刚刚踏入密道,石门又重新闭合起来,纹丝合缝不见有任何破绽。
因密道延伸至地下,所以常年燃着油灯,灯座被雕成人形很是精妙,又分作两列,五步一盏。
月儿微微眯起眼,待适应了密道中的光亮之后,才迈开步子往里走去,这越往里走,就越觉下沉,路过几个岔口之后,终是停在一面石墙之前,他抬起手,在石墙上面连扣三下,过了片刻,又扣一下,石墙这才打开来,眼前的视线也突然变得开阔了起来。
月儿刚刚步入密室,就见有数十人分列在入口处,打扮皆是与方才出现在药斋的孜琰一般无二,还不待月儿走进,他们就齐齐跪拜道:“属下见过少主。”
“都起来吧。”月儿朗声道。
“是,谢少主。”众人道。
“孜琰。”月儿顿住脚步。
“属下在。”孜琰立于末尾,身形较于其他矮小许多。
“我让你办的事,如何了?”月儿抬眼向孜琰看去。
“禀少主,那人我已经带来了。”孜琰答道。
“随我去看看。”说完,月儿便迈开步子往里走去。
“是,少主。”孜琰起身跟上。
这里的密室本是在那药斋建成之前就有,相传是两百多年前的一个将军的衣冠冢,内部主室应有药斋的三倍之大,分作上下两层,第一层被辞离用来容纳红叶楼的杀手,这些杀手平日若是没有任务,就可以回到这里休息或是训练,第二层则是地牢与往生阁,而这地牢,又被唤作死牢,是有进无出的,而往生阁则是辞离和月儿试药的地方,外围密道纵横交错,有出入口,自然也有陷井,如果月儿没记错,这密室之中还有两条密道是辞离后来才命人打通的,一条可以通往药神后山,另一条则可直通到山下的村子。
这密道不过四尺余,月儿走在前方,孜琰则紧跟其后,因两人都是习武之人,所以步伐尤为轻盈,而又均未出声,道内静得可怕。
约摸数刻之后,两人这才到了二层的入口处,两人径直向下走去,又转过密道中的楼梯之后,视线又才豁然开阔起来,一抬头,就可见上书往生阁三字匾额,月儿推开门走了进去,孜琰亦是紧跟着。
进了门,就只见正中摆着一方书桌,书桌上面又放着文房四宝和一些用来写药方的素笺,再往里走,又推开一扇侧门,就见一个男子趴倒在地上,时不时的轻哼一声,不正就是那个之前被无痕狠揍了一番的庖厨。
月儿还未走进,便闻见了血腥味,随即问道:“他怎么回事?”
“禀少主,我寻到他的时候,他就已是这般模样。”
“后来我问过了管事,才知道他是被无痕伤成了这般。”孜琰不敢有丝毫隐瞒,尽数答来。
“无痕倒是有心。”月儿勾了勾唇角,心道,雪儿的眼光果真不错,又转身吩咐道孜琰道:“你去给我沏一壶茶来。”
“是,少主。”孜琰躬身,而后便退了出去。
这里室与外厅摆设相距甚远,虽仍有一方木桌,但这桌上放的却不是什么文房四宝,而是一些诸如尖嘴铁钳、弯针、剪刀、放血针之类的东西,月儿饶到木桌后面,转身坐在木椅中,粉唇轻启,道:“小蓝你去罢。”
“让我看看你的毒究竟有多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