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满城春色宫墙柳  【第十四章】卜数只偶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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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秋后,世间万物仿佛都垂下了高昂的头颅,在这一刻变得没有了生气,只余文人口中千古赞颂的花君晚菊还在迎风绽放,艳压群芳。地上枯黄的银杏叶子在风的卷吹中翻腾着,偶有旋飞入空的,也在不久后飘飘摇摇地垂垂落下。
    丽珠摇着团扇在绿藤未败的架子下吹风,眼睛游走在几片飘舞的黄叶上,闻得有人喊了她一声,顺过去一瞧,继而笑问起来:“哟,今儿是什么风,怎么把你给吹来了?杨嬷嬷不是都不让你迈出门槛吗?”她嘴上打趣地说着,手里已经扑着团扇走了过来,“我瞧瞧,啧啧,还真是养得圆润了不少。”
    少仪漫不经心地朝院子里面望了望,问她:“怎就你一个人?”
    “听闻老爷的一门远亲来访,姑娘和姑爷去作陪了,我方才倦得很,便没跟着去。反正待会儿用饭时,我也得侍候左右。”丽珠眯着眼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火辣辣的太阳,拉着少仪往院外墙下的那处绿藤阴里走,抱怨道:“秋老虎真是毒得很!”
    这倒还真让少仪给料了个正着,他装作嗓子不舒服的样子轻咳了几声,开始不动声色地打探消息:“夫人前几日给三少夫人立规矩了?”
    “可不是!”丽珠一听就来气,“还罚我家姑娘去跪了两个时辰的祠堂,我家姑娘未出阁时,老爷将她宝贝得紧,说一句重话都舍不得,现在来了这地方,还处处得看着人家的脸色,这算个什么事嘛!姑爷也跟个哑巴似的,一句话都不说,那天晚上我给姑娘捏腿,膝盖上青了好大的一块,我看着就难受!姑娘来这里,就是来遭罪的啊,偌大的一个陆府,一个替她说情的都没有!”
    “可怜她还怕陆务观看了心疼,一直忍着没跟他说腿上的淤青。”丽珠越说越气,直呼起自家姑爷的名字来,渐渐地红了眼圈,“夫人无非是说姑娘一直怀不上孩子,所以处处不待见她。上次回府回得晚,那也是陆务观和他们一群文人玩得上头了,忘了时辰,与姑娘又有何干系呢?我家姑娘也不欠他陆家的,凭什么要受这窝囊气!”
    少仪一言不发地听她埋怨了这么久,总算逮住她换气的工夫问了一句:“三少夫人寻过医吗?”
    丽珠叹着气,眼睛直直地望向一隅发呆,“姑娘体寒,未出阁时就一直吃着药,听闻她十岁那年落过一次湖,怕是那个时候起就染上了寒症,每月来小日子的时候疼得直打滚,吃多少药都不见有什么效果。”
    少仪脑中倏地滑过什么,追问道:“她少时落过湖?”
    丽珠道:“是啊,不过那时我还没进唐府,这事还是后来听乳母说的。”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少仪脸上更是阴晴不稳。丽珠拭干了眼中浮着的泪,说道:“你与姑娘同一日出嫁,如今也有了身孕,夫人就越发瞧姑娘不顺眼了,前几日我听香云说,夫人正物色着人家,想给姑爷纳妾。”
    少仪心里一掂量,莫非允宁正尽量将晚聿偏差的命格往回掰,又临时做了调整?
    他还在暗自猜想着,不远处的长廊里就传来了几阵参差不齐的声音,丽珠道:“这许是老爷让姑爷作陪的那几个远亲公子,这是要用饭了?”
    当先出现在视野中的便是云微,他放缓着脚步走在最前面给主子和客人引路。随后才是陆务观,他领着几人在廊下走走停停,不忘介绍一番这园中的花草景致。
    少仪本来只是淡淡地看着这群人由远及近,临近这方时,他听到有个声音在与陆务观说话:“又是一年秋菊开,我们不如试着以菊为题,作诗赋词,评出一首为魁,推为下一次的东家。”
    “好!”
    “士程此议甚好!”
    “光作诗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再以菊为题,我们先行酒令,半醉不醒之时,若是还能夺魁,那才算有本事!”
    “如此更好!”
    少仪的目光定格在提出此议的人身上,问丽珠道:“这人是谁?”
    丽珠顺着他的目光去瞧,说道:“这位公子名唤赵士程,是仪王之子,姑爷该叫他一声表兄。”
    少仪没说话,只静静地盯着这人,丽珠还在耳边说:“我上次也随在姑娘与姑爷身边,就是他们回府晚了的那一次。那日这位赵公子也在,与姑爷说了好久的话。说来也是好笑,他们虽是表亲,却是头一次见面,姑娘还说他们是一见如故,相逢恨晚。”
    “嗯。”少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脑海中冒出了另外一张脸,与赵士程方才的浅笑温煦渐渐地融合为一体。
    怎么会是他。
    “哎呀!光顾着和你说话,我都给忘了!”丽珠惊呼一声,转身就走,“我得去前面侍候了,你回去的时候当心着点。”
    丽珠走后,少仪一个人又在原地站了好久才往回走,心里的咯噔声响如木鱼,敲得他心烦意乱。
    附身于陆务观身上却又自曝行迹的怨鸦,少时落过湖且不见有孕的唐琬,突然出现的赵士程,还有唐琬身上那股不太对劲的感觉……疑点越来越多,可这一桩桩的异事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散得到处都是,少仪在心里颠来倒去地想着这些事,实在是找不到那根可以将这一切穿起来的线。他的心越来越沉,背上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不过是下凡来看着晚聿渡劫,怎么就演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酒尽席散后,云微拖着一副将近虚脱的身子回来了。
    少仪将屋门关好,又设了仙罩,恢复了原貌在他身边坐下,问道:“今日的那群公子里面,可有一个叫赵士程的?”
    “有啊。”云微瘫躺在床上,有气无力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又设仙罩做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我今日从丽珠口中知道了一件事情。”少仪斟酌再三,顺了顺语言,“她说,唐氏少时曾落过一次湖。”
    云微起初没反应过来他这话中的意思,直愣着盯了半天床帷后才徒然惊醒,从床上弹坐起来,“你说什么?”
    少仪点点头,“不是没这种可能,但是……得去地官那里看看生死簿,魔族若真的用唐氏来移花接木,那现在,晚聿身边的这位就极为危险。”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去查啊。”云微迅速从余千九的壳子里跳了出来,拉着少仪就要跑。
    “子恪。”
    少仪双手按住他的肩,将他又压到床上来,正色道:“咱们若要跑一趟地府亲自来查,凡间都过去半个月了。”
    云微如醍醐灌顶一般,这才记起这层时间关系,少仪拍拍他的肩,说道:“天规还有几处没修完,我的真身现在不便外出,已经让鹤同去地府了,按照这个时间,半个月后就能知晓我们的猜测有无差错。只是在这之前,我们还是得多留意留意。”
    “那命格星君那边呢?她之前说晚聿君此事有些眼熟,还没查出来吗?”云微刚刚问完,少仪就轻笑了一声,挑指捏了捏他的下巴,“你可知这世间的凡人,他们的命格都是由允宁一个人来编的,即便她法力通天,可面对这更迭交替的上万命盘,也是要耗上不少时间的。所以我早就说了,神仙并不是无所不能,允宁这会儿怕是头都大了。”
    他讪讪地点着头,未曾留意少仪的手指已经离了他的下颌,还在自顾自地说着:“那我们现在……”唇上忽在此时传来一抹凉意,少仪的指尖带着寒,如玉般剔透的指腹正滑在他的下唇上。
    云微在他眼中看到了带着情欲的芒,下唇的凉已经转成了温腻,像是在亲吻着一块光洁透润的暖玉。唇上的丝滑如墨染清水,一缕一缕地四散开去,缓缓地沁入心底。
    “少……”云微被他眼中的欲与求带得丧失了自我,呢喃声中还没喊完他的名字,就被他鼻间的气息勾尽了魂。
    真是个祸水。
    他尚余的最后一丝意识里一晃而过的只有这五个字,攀附着少仪的肩臂,唇下的那块暖玉动了动,已经变成了烈焰,夹杂着他抵挡不来的云山雾雨。
    一夜情长梦朝露。
    当鹤同带来地府中唐琬的详情时,已是半月而过,然而少仪在听他说完生死簿的细节后,眼神越发地深邃了。
    “我亲眼看的,生死簿上唐氏的名字还是亮的,而且锁魂的无常们说,他们没有勾取过唐氏的魂魄。”鹤同看他抿着唇不语,又道:“我怕无常们会弄错,专门又看了一下余千九的生死簿,他的名字早就暗了。地官们还说,若真存在移花接木之事,那也是像云微司君顶替余千九这样,地府能够查出原主是否阳寿已尽。”
    本以为猜中了一桩实料,可没曾想这结竟是越打越死。
    “知道了。”少仪烦躁地揉揉眉心,问他:“还有另一件事呢?”
    “真君没有猜错,”此处除了他二人以外再无旁人,可鹤同还是压低了声音,“那赵士程的的确确就是荆南的转世。”

    作者闲话:

    指个路,与荆南有关的情节见第五章初领差职
    另外,这个坑后面会慢慢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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