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微一回头，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一个衣着月白色长袍的俊面仙官。
    “放他进去吧。”仙官吩咐着天兵。
    俩天兵对视一眼，又看仙官一脸温和地看着云微，便收起了手中的长戟，示意他进去。
    “多谢这位仙友！”云微喜出望外，对他一揖，“敢问仙友名讳？”
    “先进去吧。”仙官请他先行，自己则略略迟了几步，问道：“你是下界刚刚上来的？”
    “在下云微，是道号，也是名字，仙友不妨就这样叫我。”云微自报家门，又反问他：“不知仙友如何称呼？”
    “叫我晚聿就好。”
    “晚聿兄。”云微先唤了他一声，反手指了指后方的正门口，“怎么你一开口，他们就放我进来了？”
    “我常来，早跟他们混了个脸熟。”晚聿说完稍稍凑近他一些，压了压声音道：“熟人好办事嘛。”
    云微汗颜，这句话果然天上地下都是适用的。
    晚聿道：“这藏书阁分为东、南、西、北四阁，东阁主藏仙界典籍，南阁主藏人界典籍，西阁主藏魔界典籍，北阁则全是经书道论，天规司制。”
    “多谢晚聿兄指点啦。”云微对他一揖，迫不及待地伸直了脖子眺望南阁。
    “我也有些事情要处理，咱们就此别过。”
    “再会再会。”云微早就按捺不住对天宫这藏书阁的好奇，几乎是在晚聿转身的一瞬间就抬脚疾行，兴冲冲地往南阁里冲。
    他倒是想看看，天上的这群神仙是怎么写凡人典籍的，会不会像凡间文人们的文章那样拐弯抹角地批论道德人常。
    让他大失所望的是，南阁所藏之书文，几乎全是人间朝代更迭的史实记录，一个时期连着一个时期，看得他瞌睡连连。
    白兴奋一场后，云微最初的那股兴致已经没了，站在南阁门口，正对着的就是北阁的一屋子经书。他从小在观里修道，不知看了多少经书佛语，此时对这些也打不起劲来。于是脖子一扭，往右去了东阁。
    好歹以后也是天宫中的一仙，虽然初来乍到阶品不高，但该了解的仙史还是得提前知道知道。
    自天地混沌分开以来，世间便逐渐地分成了仙、人、魔三界，至今已经经历了不知多少年头。而在仙界之内，又有天宫、东海和昆仑三方。东海掌东，昆仑掌西，天宫则为统率，三族共同维护三界的和平安宁。
    云微在东阁看仙族史册看得忘了形，他适才歇过觉，此时对这些仙谱入迷，并不觉困，不想一看就是整整一夜，直到听到一声浑厚的钟声，他才蓦然惊醒，低喊一声：“糟了！”
    这是辩经会的钟声。
    广恪司君之前说过，辩经会的钟声共有三响。一响为众仙进殿，二响为仙友互暄，三响为辩经起首。
    他将册子塞回原处，拔腿就往弘文殿跑，一路上又接连听到了第二响和第三响。
    等他刚刚到达弘文殿的时候，第三响的钟声堪堪落下。
    云微心道真是时运不济。
    倒也不是不能进去，而是大小众仙都已经坐在里头了，他这会儿突然进去只会愈发地显眼，摆明了让别人知道他来迟了。一个刚刚飞升的小仙，还是不要太过招摇了，他虽然随性洒脱，但在人情世故上还是通透的。
    左右想了想后，云微决定就站在殿外听听，他四处一打量，看到玉栏下有个地方刚刚好，正要过去坐下，远远地又瞧见一个影子往这边过来。
    这估计也是个因事晚到的，云微不忍他进去之后博得众仙的瞩目，跳起身来就对那道影子招手。
    此人本走的极慢，见着前面有个人在挥手，也是心中觉奇，脚下便稍稍加快了些。云微看他过来了，立刻迎上去将之一拉，“你也是被事情耽搁了才晚到的吧？众仙君们都在里面了，你还是和我一起在外面先等一等吧，到一会儿庭休的时候再进去也不迟，反正他们的声音大，外面也能听见。”
    他自顾自地说着，又够长了脖子去看弘文殿，半天没有等来对方的回答。等到他转过头再看时，这人却是一脸激动地看着他，眼睛里水汪汪的好像还有泪。
    云微吓了一跳，自来熟地拍了拍对方的肩，“不用这么感激地谢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嘛，待会儿我们一起悄悄地溜进去就好了，这辩经会应该不清查人数吧？”
    “师……”这人刚要开口却又愣住，很快就收起了方才的神态，换了一副恭敬的面容问他道：“敢问仙君高姓大名？”
    “云微。”他笑呵呵地报了名字，心道这人对他还真客气，遂也问道：“你呢？”
    “弟……在下玉清宫张素笙。”
    “哦哦好……”话音未落，云微脸上的笑渐渐凝住。
    玉清宫？
    张素笙？
    云微的脑子转得飞快，这好像是他才在仙谱上看过的，于是紧张地问了一声：“可是昆仑三清宫的玉清宫？”
    对方揖着双手微一前倾，“正是。”
    云微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开始深思自己最近的运势是不是太好了些，初入天宫第四天，就见到了昆仑玉清宫的宫主张素笙。
    “师……云微仙君，你怎会在此？”张素笙问道。
    云微收起方才的吊儿郎当，规规矩矩地站直了身体，将经过讲给这位大仙君听了，张素笙听了虽是笑着，眼中却仍旧复杂，对他道：“仙君不必畏惧我，我们昆仑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向来只看重关系平等。”
    “那张宫主怎会只身一人姗姗来迟？”云微好奇地多问了一句。
    “我与少仪是旧识，方才去他那里坐了会儿，不觉忘了时辰，故而来迟。”张素笙盯着他，又问：“仙君可曾见过少仪？”
    云微摇头：“少仪是谁？”
    张素笙道：“就是掌司法的灵圣真君。”
    “哦——”云微拉长了声音，面露喜色，“我最景仰他了，天上的这些神仙我也只拜过他一个，只给他烧过香。”他说着便流露出一股向往之情，“若是能分配到他的座下就好了。”
    “为何？”
    “灵圣真君掌司法，听闻最为公正不阿。”
    张素笙道：“仙君从前一直在凡间，怎知他是否真的公正不阿？若是传言有误呢？”
    云微道：“传言是否有误，我自有眼睛来看，是非公准自在人心，只有接近了、知道的多了，才有资本评判。”不知为何，一听到有人对灵圣真君出言不善，他就会在不知觉中加重语气。
    似察觉到自己方才有失仪态，云微缓了缓脸色，重新带笑道了声歉，“我在下界野惯了，张宫主不要见怪。”
    “仙君也是性情中人，是我方才失言了。”张素笙还对他施了一礼。
    既然张素笙才从灵圣真君那处来，那弘文殿内肯定是见不到这位司法仙君的。云微无精打采，传闻倒是不假，灵圣真君果然对辩经论道没有兴趣。
    “仙君可曾去过昆仑？”张素笙复问。
    “没有，那山高路远的，我最多只去过临安附近的几座郡县。”
    张素笙似乎对他格外感兴趣，不光又问了生辰八字修道几何，还让他展开手心来，认认真真地替之看起了手相。
    “怎么样？”云微看他托着自己的两只手掌瞧了半天，忍不住问道：“我是不是大吉大利的富贵命？”
    “不是。”张素笙再抬头看他时，眼神已经逐渐变为敬畏，“仙君是大慈大悲的操心命。”
    云微不懂这“操心”二字从何而来，想要请他讲解一二，张素笙却不欲多说，看了一眼阶台之上的弘文殿道：“我带仙君进去吧，你就装作是我的仙童，他们不会多注意你的。”
    “天下万物，皆为天地所造，生而平等，何来以一人之命换百人命的道理！”
    两人进去的时候，一位仙君正在慷慨陈词。突然闯入的二人果然引来了大小神仙们的一番观望，张素笙没有出声打断正在辩经的那位，只对着上座的天帝打了个拱，随后径直就往自己的位置走。云微也跟着低了低头，左右偷偷一看，见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经论上，立刻寻了个偏后的地方坐下了。
    殿内正中央立了个一人来高的支架，一副卷轴高挂其上，写的正是“舍一人赎百人，何如”几个字。
    云微略略一猜，这应该就是本次辩经会的论题了。
    “以一换百，以少换多，这是最简单不过的买卖了，何以如此争论不休！”
    “若这一人有德有才，造福苍生，功在千秋，而那百人只是籍籍无名的平凡之辈，那也要舍弃这样的治世之才而去救那些庸民吗？”又有一人出来辩论，云微低声问了问身边的一位：“这是哪位仙君？”
    答曰：“茫信仙君。”
    原来是东海瀛洲的。
    云微心里有了数，又打听了几句后才知道方才进殿时说话的正是昆仑太清宫宫主贺长遥。
    “牺牲小我赢取大局，凡间打仗的时候，难道不是只有军士冲在前面保护身后的平民吗？”
    “若这百人身上各缺一个部位，难道要拿无辜之人的部位来换这些人的残缺部位吗？简直是无稽之谈！”
    两方辩言此起彼伏，跟连珠炮似的接连不绝，互不相让。
    “无论是舍一人救百人，还是弃百人保一人，这都是一条死路。”云微听了这么久，心中有感而发忽然出声，缓缓地站了起来，“诸位是不是该考虑一下，谁才是做出决议的那个人？”
    张素笙身旁的贺长遥忽地一愣，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偏过头去。
    殿内当即鸦雀无声，云微一扫在场群仙，深吸了一口气道：“无论旁人如何决策，如何论断，可舍与不舍，却是由那一人说了算。于他而言，他可以选择救，也可以选择不救，可无论如何，这都与旁人没有任何关系。他们没有理由谴责这人贪生怕死，更没有理由去左右他的生死、他的选择。”
    “我看这位新升的仙友倒是所说有理。”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随着一阵脚步声出现在大殿门口，听着极为耳熟，云微顺着往殿门口瞧去。
    怎么会是他？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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