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十二章:痛失御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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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七年的十二月,允祥又立下大功。当年废弃了穴中之土有砂石的河北遵化东陵的九凤朝阳山吉地后,允祥终于重新为胤禛找到了一块真真正正的万年吉地,便是与东陵相距三百多里的河北易县泰宁山。但这样的话,离父亲的陵墓太远,胤禛觉得有点说不过去,很是为难。而允祥很了解胤禛的心思,他上奏说:“历代帝王营建之地,远或千余里,近亦二三百里。”他又举出汉唐时期帝王的陵墓也是散布在陕西各地,有的也相距甚远的例子来。允祥的话,为胤禛另辟陵墓提供了理论依据。这样,清代的陵墓便分为东陵和西陵两个陵区,其后代子孙也只能隔代分别在两地安葬。
在挑定了自己的陵地后,胤禛很高兴,便打算把西陵旁边的一块候补的“中吉之地”(皇帝那块是“上吉之地”)赏给允祥做陵地,想让允祥死后也能陪伴在自己身边。但允祥是死活也不肯答应,他自己在离西陵六十里外的涞水县水东村挑了一块“平善之地”,作为自己的安息之地。胤禛听后,虽然又心疼又不愿同意,但也不想太跟他吵,所以暂时未置可否。
同在十二月,因为西北用兵,胤禛设立了军机房,即日后的军机处,代替了内阁的地位。允祥出任首席军机大臣,军机制度由张廷玉拟定。
但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胤禛开始经常身体不适。
他的主要症状就是时寒时热,夜间不能熟寝,往来膳食也吃不下去,兮兮估计可能跟胃病有关系。他们家族似乎胃都不太好,就连允禩允禟也是死于……
兮兮端着一碗药汤,走进九洲清晏,这里是胤禛在圆明园的主要寝殿。八年,雍正八年了,这是他一生之中,最难的一年……
只在门口的时候,便听见胤禛不住的咳嗽声,踏进门坎,胤禛还在神情专注地批着折子,兮兮放下药碗,夺过胤禛手中的御笔,道:“不许再批了。”
“你——”胤禛又“咳”了一声,轻道:“把笔给我,听话,别胡闹。”
“我没有胡闹!再之样下去,你就跟折子过吧,跟折子睡吧!”兮兮将夺过的笔背在身后,心疼道:“皇上,龙体要紧哪,你就一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吗?你要是累垮了,大清可怎么办?我们这些后宫中的女人可怎么办?”
“我不会垮的……”胤禛轻“咳”着笑道:“我是倒不下来的,我就是那明镜铁汉……”说着,又从笔架上抽出另一笔,接着批阅奏折,但还没批出两个字,他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兮兮急忙给他拍打后背,却见他竟“哇”地喷出一口血来,直把兮兮吓得目瞪口呆。
胤禛连忙用袖口拭去奏折上的血渍,戴上眼睛,口中不断喃喃道:“还好,还好,还能看清……”然后又一边咳一边费力的写下朱批。
兮兮的心又气又疼,突然间她用力地把御案上那一摞摞堆积如山的厚厚奏折全部推倒在地,哭喊道:“不要再批了——不要再批了——”
胤禛看着被他视若生命的奏折悉数落地,简直肉疼。那不仅仅是奏折,那便是大清,那便天下,那便是黎民苍生啊!他拍着御案站了起来,边咳边怒:“你——你竟真的反了么——”说完,便急切地绕过御案去捡奏折。
苏培盛一开始见贵妃跟万岁爷吵架,本不敢上前,这会儿看皇上亲自弯腰捡奏折,便急忙领着几个小太监跑过来,齐刷刷地蹲下捡起奏折来。
兮兮见状,满面含泪,冲上前去,伸开双臂搅乱地上的奏折,哭号道:“不许捡——我就是反了——皇上将我治罪吧——”
“贵妃!”胤禛有些花白的胡须已被血染红,他颤抖着,将兮兮揽入怀,轻轻叹道:“你要体恤朕……”
“皇上,我就是在体恤你呀……”兮兮趴在胤禛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由于政务过于繁重,允祥终于也在雍正八年的春天,一病不起。胤禛得知后十分着急,虽然他自己也境况堪虞,但还是亲自过问允祥的治疗情况,并经常为之祈祷。
数月后,允祥自知余日无多,他唯恐自己会被葬入胤禛替他选好的那块“中吉之地”,便再次请求将自己的陵墓确定在涞水县的那块“平善之地”,胤禛沉吟再三,怕拗了允祥会使他病情更加恶化,终于同意。而允祥为了怕胤禛反悔,便立刻命手下人去那里取一块土给他,并吞食下去,作为确定陵地的标志。
岂料,允祥还在病榻上苦苦支撑的时候,允祐便于四月薨逝。七哥的死,让允祥更加看到了自己即将要踏上的路。
五月初四,允祥病情恶化,圆明园内的胤禛正拖着病体在等西北军报,战事不佳,他亦唯恐传来的再是兵败的消息。当兆佳氏派人来通知的时候,胤禛实在走不开,只命兮兮先去探望,待自己接到军报,做出圣断,即刻就去。
兮兮马不停蹄地从九洲清晏赶往怡亲王府,见到允祥的刹那,却突然觉得他已老的不成样子了,可他明明才只有四十五岁呀,兮兮的泪,夺眶而出。
允祥见兮兮到来,用微弱的声音道:“娘娘……恕微臣……不能给娘娘行礼了……”
“老十三!”兮兮走到允祥塌前,哭道:“你这么说,是将我当外人的么?”
允祥微笑了笑:“不……这一生,伴随微臣最久……最亲的亲人……便是四哥与四嫂……”
兮兮伸出手去握住允祥,允祥费力地睁大双眼,想要挣开,却被兮兮紧紧攥住,如何也挣脱不开。转而,他不再枉费力气,缓缓道:“四哥这一生,太苦了,不容易啊……”
“你这一生,也苦,也不容易……”兮兮握着允祥的手,流泪道。
“呵……”允祥微笑道:“不要哭……四嫂不要哭……不容易……都不容易啊……弟弟有件事,要告知四嫂……”
“什么事?”
允祥停顿了下,想了想,终于还是缓缓开口道:“那奶皮饽饽……还是别再让四哥吃了……吃了一辈子了……”允祥说着,面上浮现心疼的笑。
“奶皮饽饽?怎么了?为何不可以吃了?”兮兮不解地问道。
允祥咳了两声,道:“那奶皮饽饽的滋味儿……真是……真是……四嫂……您分得清糖和盐么……”
恍惚之间,兮兮仿佛明白了为何胤禛那么“爱吃”奶皮饽饽却又不愿常吃的原因,以及他那奇特的表情。
“可……可这是为什么呀……”兮兮哭了起来。原来连十三也咽不下去,她竟还逼着胤禛吃了这么多年,哪怕是在他病痛缠身的现在,仍然没有落下。
允祥轻轻笑着,双眼望似要望向天际,道:“四嫂还记得曾经问我bisimbebuyembi的意思么……”
“bisimbebuyembi……”兮兮喃喃咀嚼着这句话,眼珠如断了线的珠子,如何也止不住。原来,就只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只因他爱我,他便能这么多年来如一日的把穿肠毒药当成饕餮佳肴,而我,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
“四嫂……”允祥轻轻唤着:“我……我看见小时候了……”
看见小时候?允祥的眼前出现幻像了么?他……
兮兮流着泪,抽泣道:“我也看见了,我看见我们一起骑马,一起打猎,一起喝酒……”
“是啊……还有四嫂在易儒居说的笑话,我到现在也没忘呢……”允祥满含着笑意,突然间力气也充足了,他学着兮兮的口气道:“话说当年赵子龙长坂坡一役……”
当胤禛到达的时候,允祥已经永远的闭上眼睛,走完了他短暂而荣耀的一生,终年四十五岁。这本应该是政治家最黄金的时期,可惜的是,允祥却就此倒下了。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四哥珍重——来世再做好兄弟——”
胤禛趴在他最亲爱、最倚重的十三弟身上失声痛哭,整个怡亲王府的人全部跪在地上号啕大哭,痛彻心扉的悲伤笼罩着这片天地。
雍正八年五月初四,皇十三弟怡亲王允祥薨。
他莅事八载,精白一心,从不居功,谦抑至极。
这个每日“殚竭心思”的雍正朝总理就是累死的。元年之初,他便统领户部三库,以“国家休养生息,民康物阜”为务,针对前朝财政积弊,清理天下赋税,稽核出纳,量入为出,致府库充盈,国用日裕。天下浮粮,害民甚剧,在胤禛的支持下,他竭力剔除,仅江南之苏、松,浙江之嘉、湖,江西之南昌,通计每年减除60多万两,直省正供蠲免多达数百万两。
他这一生料理的事情太多了,总理朝政,出任议政大臣,领户部,管理三库,主管钱粮奏销的会考府,总理京畿水利营田事务,操整两淮盐政,督管造办处,办理西北两路军机,还有汉侍卫之管理,守卫圆明园八旗禁兵之督领,养心殿用物制作,雍邸事务,诸皇子事务,雍正陵寝,凡宫中府中,事无巨细,皆其一人筹划料理,而且无不精详妥协,甚合皇帝的心意。
允祥逝后,胤禛悲痛欲绝,亲临其丧,在允祥的灵前祭奠,并宣布辍朝三日痛悼之,封谥为“贤”,以褒众美。并赐怡贤亲王“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冠于谥法之上,以示宠褒,成为历代亲王谥号之最,并为之素服一月。这种哀荣是从来没有先例的。
不仅如此,胤禛还特于奉天、直隶、江南、浙江各建祠宇,以昭崇报,命配享太庙,诏令怡亲王名仍书原“胤祥”,以志思念。并建祠于京西白家疃正阳门内东顺城街,改所居府为贤良寺,以祈冥福。又命入把京师贤良词。
五月,诚亲王允祉会怡亲王允祥之丧,迟到早散,面无戚容,交宗人府议处。议削王爵监禁景山永安亭,得旨削爵拘禁。
八月,命怡亲王子弘晓袭封亲王,弘皎别封郡王,均世袭。建贤良祠,以怡亲王允祥功勋卓著而奉为首位。设立军机处。
在清朝两百多座王爷园寝中,允祥的园寝是规模最大、最壮观的,其园寝的神道有3里多,园寝最前方是龙首龟趺神道碑,碑刻“忠敬诚直勤慎廉明怡贤亲王神道碑”十五个大字,接着是三门四柱的石制火焰牌坊,随后是一座五孔桥和三门四柱七楼的超大石牌坊,牌坊以西有一对华表,后面是刻有雍正御制碑文神道碑亭,再后是规模宏伟的大殿,大殿之后则是允祥的圆形宝顶。这种规格在亲王的园寝里是极为罕见的,用现在的话来说,是超标准的豪华版。事实上,允祥生前一再交代家人按普通亲王的规制建造,千万不得逾越,不然自己心里不安。但是,允祥死后,园寝的事情由胤禛亲自来负责,他为了表示自己对十三弟的哀悼,将其规模大大扩大,远远超过了其他亲王级别的陵寝。
胤禛和允祥之间早已超越了一般的君臣和兄弟关系。允祥走了,胤禛如失肱骨,他痛的不仅仅是心,亦有身。他在写给允祥的那篇残忍到一定程度的祭文中说“既抱终天之恨,更增同气之悲,含酸茹叹,何能自已?”失去了一个最知心的兄弟和最得力的助手,做为一个强势的帝王,做为一个从来都是胜者的男人,他感到了从没有过的孤独和落寞。
在这数年间,胤禛战胜了他所有的对手并建设了日渐强大的大清帝国。但是,他的事业再成功,再辉煌,没有人和他分享与交心,他也只能望月泣叹,这雍正朝的盛世年华,看起来又是那么的苍凉。
这个时候,他写下了唯一能体现他心情的那首诗:“对酒吟诗花劝饮,花前得句自推敲;九重三殿谁为友,皓月清风作契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