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九章:龙驭上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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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皇上要见我?”兮兮不可置信道。康熙在静养斋戒之中,王公大臣一律不准接见,宫眷也被阻止入内,连奏折都不收了,他怎么会想到要见我的呢?我跟他没什么交情啊?他为什么半夜三更的要见我?只要是他找我,从来没有什么好事啊,他好象就快要……
“皇上怎么会突然诏见我的呢?莫不是李公公听错了吧?”兮兮推诿道。
“李德全是皇上身边几十年的老人儿了,哪里会把皇上的口谕听错?”佟贵妃用不容抗拒的口吻急切说道:“别磨蹭了,你快些更衣,随李公公去见驾,要快!”
“是。”兮兮焦虑万分地无奈穿衣,怎么办?去叫苏培盛通知胤禛?没有时机,我这便要走了,苏培盛能否自行想到禀报胤禛?
“好了,快些去吧。”佟贵妃满脸忧色地将兮兮拉了出来,或许她也知道,她的丈夫只怕是要……
兮兮坐上软轿,随李德全一路快步赶至畅春园清溪书屋,门外跪着四位身着秋色服饰,腰系黄带子的皇子,其中两人是在雍王府中见过的胤禄与胤礼,另外两人却是不曾见过。除此之外,正黄旗、镶黄旗与正白旗士兵将整个清溪书屋密密围住,巡视往来,阵势凝重。
跪在寝外的胤禄与胤礼瞧见兮兮突然而至,也皆是面上一惊,转瞬又恢复正常。胤礼将一小太监挥至身旁,耳语了几句。
李德全在门外禀声:“皇上,乌喇那拉氏带到。”
“带进来……”康熙苍老的声音传来。
“嗻。”李德全扭头冲兮兮使了个眼色:“格格请进吧。”
兮兮咽了口唾沫,按捺住狂跳不止的心,屏息凝神,小心翼翼随李德全走进清溪书屋。
康熙躺在龙榻上,盖着明黄色的锻褥,双目微睁,浑浊而又无力。
“奴婢乌喇那拉氏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兮兮俯下身来叩首磕头。
“起来吧……”康熙嘴唇微张,唇边花白的胡须也跟着轻颤:“上前边儿来回话。”
兮兮并未起身,而是恭敬得膝行至康熙榻前,垂首聆听圣训。
“你知道朕为什么要诏见你么?”康熙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李德全连忙上前扶上,拿了个靠垫垫在康熙身后。
兮兮心神皆俱:“奴婢不知。”
康熙诡秘地轻笑一声:“四十五年你与隆科多……”
兮兮大惊失色,俯首撑地,冷汗直冒。隆科多向康熙告密了?康熙要杀我?
“你,害怕么……”康熙清癯的面颊早已凹陷,机密莫测地盯着兮兮,仿佛要将她的整个心、肝、脾、肺、肾都看穿。
“奴婢……奴婢……”兮兮不住磕头:“皇上明鉴,奴婢并非祸乱朝政的妖人,奴婢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康熙的声音虽苍老却仍有不可冒犯的天威。
兮兮一时语结,心下焦急万分,千钧一发之即却想不出一句应对的话来,怎么办?怎么办?胤禛,我只能来世再逢君了么?
“是不是老四叫你这么做的?”康熙眯着眼睛问道。
“不!不是!”兮兮急忙大声呼道:“跟四爷一点关系都没有,四爷全不知情,全部罪责俱在奴婢一身。皇上要杀奴婢,奴婢无话可说,甘愿受死,皇上千万不能为了奴婢这草芥之人而迁怒到了四爷啊,皇上——”兮兮哭着跪到康熙脚下。
“嘿……嘿……咳……”康熙轻咳着笑道:“你果真甘愿为老四去死?”
“奴婢确是愿为了四爷去死,但此事却与四爷无关!”老爷子,你是想把我绕进去吧。
“嗯……”康熙长长出了一口气,微闭双目,抬手道:“你起来回话。”
“奴婢不敢,奴婢跪着就好了。”兮兮伸手擦了下额上冷汗。
康熙扫了她一眼,淡淡道:“你与隆科多四十五年的密谈朕早已知晓,你说开过天眼能知后事,朕初始不信,后见你果然语语中的,方知世间真有人能知过去未来。然朕却一直没将这层窗纸捅破,那是因为,朕想看看,你到底要干什么——”康熙眼神凌厉地看着兮兮,又轻轻靠上后垫:“所幸,这些年来,你并未有过任何图谋不轨的动作,而你心中所想,也确是朕,心中所想……”
兮兮头上的冷汗一波接着一波,刚刚擦完又冒了出来,连气也不敢喘一声。
“如若不然,你,定是不能留于世上的!”康熙闭目道:“你看到的,朕之后,是胤禛吧?”
“回皇上,正是四爷。”这次换兮兮底气十足地开口。
“嗯。”康熙微微点点头:“朕看中的,也是胤禛。朕有很多想做却做不了的事情,只能交给他啦……”
这一刻,兮兮突然觉得眼前的千古一帝,也只是一个无奈的老人而已。他一生都是个要强的人,可到了晚年,九子夺嫡,吏治腐败,国库空虚,他究竟是无力还是无心?或许两者皆有,他只是一个累了的老人。
“胤禛之后,是弘时吧。”康熙轻轻问道。
兮兮猛然抬起头,这该如何回答?不待她深想,康熙便接着说道:“朕瞧你待弘时是最上心的,下了很多功夫啊!所以,朕将弘历带进了宫中,掩人耳目。遣老十四去西北,是为了护住老四,把弘历带入宫中,是为了护住弘时……”
掩人耳目?这就是你放的烟雾弹吗?真是绝妙,妙不可言!可你知道么?就是你这绝佳的烟雾弹让胤禛承受了多少不白之冤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被儿子们折腾得心神俱消的你也只能选择把苦头分一些儿子了么?
“你,你过来……”康熙无力得轻轻招手。
兮兮挺起了跪坐的身子,靠近康熙。康熙“咳”道:“隆科多是朕留给胤禛的重臣,当年他没有向朕告密,你以后,万不可猜忌他。嘿,嘿嘿,都在朕的身边安插亲信,朕又何尝没在你们身边安插心腹?”
兮兮心中顿时“咯噔”一下,原来,老爷子竟是什么都知道!那不只当年的太子党、八爷党,还是现在的十四爷党,就连胤禛的四爷党的动作他也是知道的?幸亏胤禛并没有做过任何谋逆的事情,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我当初还笑他们一家全是演技派,现在看来,康熙的演技也是不容小觑啊?唯有演技最高的那个人,才能当上皇帝么?胤禛是,弘历也是……康熙选中胤禛,除了他确有帝王之能,也跟他愿意并善于掩示自己有关吧,像太子党、八爷党,十四爷党那般锋芒毕露,完全不把君父放在眼里,既把康熙惹怒,也充份说明他们不适合做皇帝。为君者,就是要让别人猜不出自己的心思才行。而且,胤禛愿意装,就说明他心里还有君父,最起码不会让康熙像齐恒公那样,出现五公子停尸争位的现象。胤禩,他究竟是云淡风清还是太过急于求成?
“你对老四一家,是存了真心的,朕很欣慰,你要一如继往才好。”康熙凝视着兮兮。
兮兮叩首道:“奴婢为了四爷,万死不辞,请皇上放心。”
“嗯。”康熙点点头,忽而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凝重得缓缓询道:“你能看到,大清还有多少年的基业么?”
这……兮兮迟疑了片刻,俯下身去:“大清基业万年长存!”
康熙微闭了闭双眼,轻轻笑叹道:“月盈则亏,晦则明。朕怎会不明白水满则溢的道理?世间根本没有什么能够万年长存。我受世人山呼了一世的万岁,便又能真的万岁了么?你只消直说罢。”
“回皇上,奴婢……奴婢是因为看不到,才……才冒死欺君的,奴婢心想,既然看不到,肯定是万万年那么长久的了,所以……”这个垂暮的老人,我又如何能忍心告诉你,两百年后的大清便要逐步走向衰败?
“你既不愿说,那算了……”康熙沉沉出了一口气,又躺倒在塌上:“你只要一如继往的对待老四、对待弘时便可,为他们……”康熙顿了顿,转而缓缓挥了挥手:“去吧,你去吧……”
真的可以走了么?九死一生?有惊无险?兮兮擦了擦最后一头冷汗,叩首道:“奴婢告退。”
出了清溪书屋,已是寅时左右,兮兮只见门口又跪了许多先前没瞧见的皇子,还未看清面目,李德全便出来朗声道:“皇上有旨,宣皇三子胤祉、皇七子胤祐、皇八子胤禩、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誐、皇十二子胤祹、皇十三子胤祥,步军统领兼理藩院尚书隆科多御前觐见!”
胤祥,胤祥也在这里?兮兮的目光寻着声音搜去,原来胤祥正跪在最后一排。
“格格,您快走吧。”李德全催促道。
“哦,好,这就走。”兮兮答应着,又回头望了一眼胤祥,胤祥瞧见她,也是一怔,又投以会心的一笑,与众人一同入内觐见。
兮兮坐上软轿,心道,康熙早已发现了我与隆科多的秘密,却因为我没有谋心而容下了我,那胤禛呢?他是一位何其精明的帝王,他有没有发现了我呢?
除了皇五子胤祺以冬至命往孝东陵行礼,未在京师,皇十五子胤禑、皇十六子胤禄、皇十七子胤礼、皇二十子胤祎俱在寝宫外邸候,胤祉、胤祐、胤禩、胤禟、胤誐、胤祹、胤祥几位成年皇子此刻皆跪在了康熙塌前,另有步军统领兼理藩院尚书隆科多。
康熙躺在榻上,望着地上跪满了自己的儿子,将隆科多挥至跟前,用厚重而微颤的声音谕道:“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什么?”众人面上皆是震惊无比,胤禟更是张口就喊:“皇阿玛,您糊涂了?”
康熙无力地蔑了他一眼,对隆科多道:“派人去宣皇四子胤禛见驾。”
隆科多心下狂喜,重重叩首道:“奴才遵旨!”
随后,康熙又命众皇子移至外间候旨。
在天坛斋戒的胤禛闻召,于辰时赶至畅春园清溪书屋,并先后三次蒙宣独自入内觐见问安。其间,康熙还从自己手腕上解下了先父顺治皇帝当年所赐的凤眼菩提数珠转赐给了胤禛。
戌时,这位千古一帝永远地闭上了双眼,龙驭上宾。
门外跪候的皇子闻讯,纷纷涌进跪倒康熙龙榻前哭号不止,隆科多看了看差不多是时候了,便从袖中掏出一道明黄的圣旨,郑声道:“大行皇帝遗诏!”
刹那间,殿内一片寂静,鸦雀无声。隆科多环视众人,展开遗诏,铿锵有力地念道:“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胤禛听闻,竟是惊的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脸上还挂着刚欲干涸的泪。
胤禟突然站了起来,冲上前怒道:“隆科多你敢矫诏!”胤誐也跟着嚷道:“皇阿玛面谕遗诏之时我们也在场了,明明说的是皇十四子胤祯!”
胤禩跪在地上,面无表情,并不言语,胤禟推了推他:“八哥,你说句话啊,皇阿玛明明说的是传位于皇十四子……”
“你胡说!”跪在下首的胤祥突然站起身道:“皇阿玛明明是说传位于皇四子!”
“对,明明是皇四子!”胤禄与胤礼也站起身来喊道。
“皇十四子!”
“皇四子!”
“皇十四子!”
“皇四子!”
看着眼下众皇子争怒不休,隆科多突然拔出腰间宝剑,厉声道:“隆科多奉大行皇帝命宣读遗诏,必将誓死力保新皇登基,哪个敢矫诏篡位,隆科多立斩不殆!”
“就凭你?隆科多——”胤禟上前伸手便要去打隆科多,隆科多一把推开胤禟,用力喝道:“来人呐!”
瞬间,殿内涌进数百名兵士,一直延伸至殿外几十米处。众将士一律将兵器对准胤禟。
一直沉默不语的胤禩站起身斥道:“大行皇帝尸骨未寒,隆科多你就要造反?”
隆科多一声冷笑:“隆科多今日誓保新皇周全,顺利登基,哪怕血流成河,亦不俱矣!”
“你——”胤禟指着隆科多的鼻子,却怒地骂不出声来。他是步军统领,九门提督,掌握着整个皇宫以及京城的全部兵力。此刻,畅春园亦是在他的掌控之下,除了他,任谁也调不动一兵一卒。早年拉他入伙,他清高的不得了,原以为他老子佟国维是我们的人,他便也能……
箭于弦上,一触发。就在这万分紧要的关头,胤祥突然撩起长袍,向胤禛重重跪下道:“奴才胤祥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音未落,胤禄、胤礼紧随其后,也跪下参拜新皇:“奴才胤禄、胤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隆科多亦收回宝剑,跪地叩拜,满殿将士亦随隆科多跪地,山呼:“奴才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胤祉、胤祐、胤祹见状也齐齐跪地参拜新君。
胤禟与胤誐见这阵势,顿时傻了眼,还欲嚎叫理论,却被胤禩拉住,只见胤禩缓缓跪下,俯首撑地,淡淡道:“奴才胤禩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怔了半晌,胤禟与胤誐也在胤禩的斥责与拉扯之下,万般不愿地跪倒在地,向新君行礼、叩拜。
于他们而言,一生最为不幸的时刻也将由此开始。
胤禛立在一侧,静静地凝神注视着这一切,待大势将定,遂拭去脸上悲痛皇父的泪水,接受拜见,并挨个扶起众人,又命连夜将康熙遗体送回大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