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指鹿为马 二、不战而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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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不战而降(上)
“天色不早了,范大夫早早去歇了吧,如今吴兵在外虎视眈眈,正是越国生死存亡之即,一切还要倚仗范大夫呢。”莫离说着,端了药碗径直离开,不再理会站在原地的范蠡。
看着莫离的身影消失在帐外,香宝缓缓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营帐门口。
站在帐外那个是谁,她又怎么会不清楚,午夜梦回之时,那个身影多少次出现,她又怎么会认不出那是谁呢?
范蠡定定地站在原地,莫离的话在耳边回响,她说她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她说她再也不会把香宝交给他……她那样笑着说他不会在乎,因为反正他也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该死,他究竟忘记了什么。
心仿佛破了一个洞,空空的好痛。
他一定忘记了十分重要的事情,他有预感,如果现在不记起来,他会后悔一辈子。
想起来,想起来,快想起来……究竟忘记了什么呢。
他抬头抚面,脑海中一片混乱,他咬牙想从那一团乱麻里找出头绪来,一点点也好,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啊……
一张模糊的面孔……一个红色的胎记……
什么是祸水啊?
依稀仿佛……有人这样问他……
“嘶……”倒抽一口凉气。
疼。
头开始剧烈的疼痛。
他低垂着头,单手抵着额头,咬牙。
“咳咳……”低低的咳嗽声。
范蠡猛地抬头,看到一身单衣的香宝站在营帐门口,一手掀着帘子。
“你怎么了?”香宝看了他半晌,轻声问。
“头,有点疼。”范蠡也轻声答。
夜风拂过,月色皎洁。
两个相隔不过十步的距离。
不过十步的距离啊。
“为什么疼呢?”香宝轻咳了一下,又问。
范蠡稍稍迟疑了一下,终于开了口,“我……认识你?”
“嗯,认识。”
“难怪如此面熟。”范蠡神色稍稍柔和了一些。
“只是面熟悉而已吗?”
“……对不起。”范蠡忽然道。
“为什么?”
“我之前遇刺堕崖,丢失了一段记忆。”
“遇刺堕崖啊……一定很疼。”香宝上前一步,看着他。
月色下他的容颜依旧温和。
“关于丢失的那段记忆……你有试着想起来吗?”
“关于越国,关于君上……还有这一场战争我都记得,可是……独独只缺了一块,每次想起,都会头疼不已。”
闻言,香宝垂下脑袋,不言不语。
正在范蠡有点担心的时候,香宝忽然抬起脑袋,“我困了。”
“呃?”范蠡一时有点不适应她的跳跃性思维,“那……香宝姑娘早点歇下吧。”
“可是我走不动了。”香宝歪了歪脑袋,眼中带着狡黠。
“这样啊……”
“你抱我进去吧。”香宝笑着提议,还乖乖的伸出手来。
范蠡下意识地抱起她,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抱着香宝进了营帐。
“香宝!你们……”莫离一进营帐,便将范蠡堂而皇之的抱着香宝。
“姐姐。”香宝听到莫离的声音,忙扭过头,咧着有些苍白干裂的嘴巴笑。
“你们!”莫离瞪向范蠡。
“香宝身体不适,我抱她回帐歇息。”范蠡张口解释,忽然便呆了一下。
“是啊是啊。”香宝一脸天真的帮腔。
莫离若有所思地看向香宝,香宝却看向范蠡。
“刚刚的话……好熟悉。”怔怔地对上那双明亮的眸子,范蠡忽然道。
“真的吗?!”香宝眼睛蓦然一亮。
莫离几乎已经知道香宝在打什么主意了,上回在她去范府看香宝时,范蠡也是这样抱着受伤的香宝,香宝那丫头是想帮他恢复记忆吧。
“有劳范大夫了。”
“莫离姑娘不必客气。”范蠡小心翼翼地将香宝放下,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范蠡离开,莫离在香宝身边坐下。
“你何苦呢。”抬手替香宝将散落的发丝勾到耳后,莫离轻叹。
“姐姐,我好难受……”香宝抱住莫离,“看到他像看陌生人一样看我,我好难受……”
莫离抚着她轻颤的肩,一时无言。
不出三天功夫,香宝又活蹦乱跳起来了。此时整个会稽山都森严戒备,每个人都因为困守会稽山而忧心忡忡,独独香宝一人仍然没心没肺。
好不容得得了莫离的特赦,可以起身走动了,香宝一大早起来漱洗,一溜烟儿地出了帐子。
随手拉了一个越兵问到范蠡的住处,香宝颠颠地去找他。被莫离勒令躺在帐中哪里都去不得的三天里,香宝百无聊赖间想了许多,她如何能够忍受那样糊里糊涂地爱上一个人,却又如此不明不白地失去他……
“范蠡范蠡,我想起来怎么证明你的记忆里有我了,我会写字,你教我的字啊,我写给你看……”
香宝兴冲冲的揭开营帐,却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子。
是夷光。
香宝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身就走。
“香宝姑娘。”夷光忽然开口叫住她。
香宝回头看她,忽然嫣然一笑,“谢谢你救了范蠡。”
闻言,夷光面色更显得苍白起来。
“救下范大哥,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半晌,夷光温婉的开口,脸上因为这一句话而添了几许色彩。
“范蠡答应会娶我的。”香宝道。
夷光微怔,抬头看她。
“他只是一时不记得而已,等他恢复了记忆,他就会知道我是谁。”香宝一脸的笃定。看着夷光孱弱的身子微微摇晃着,香宝感觉自己此刻像极了保护着肉骨头的阿旺。
说着,咬了咬唇,香宝抬腿便走。
“香宝姑娘。”纤细的手柔柔地扯住她的衣袖。
香宝只得再次站定。
“吴王的兵马此时就在会稽山外,范大哥为了抵御吴军之事早已疲惫不堪,这种时候,香宝姑娘执着于这样的问题,是否不合时宜呢?”夷光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而且范大哥自从伤愈之后便落下头疼的毛病,每回试图忆起前事,便是一场疼痛,姑娘又何苦如此咄咄逼人呢?”
香宝张了张口,竟然无法反驳。
“香宝?”一个温和的声音。
香宝猛地转身,看到一袭白衣的范蠡。
“范大哥。”夷光上前,笑得温婉,随即诧异,“范大哥,你的衣服破了呢?”
“无碍的。”范蠡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微微有些裂开的衣袖。
“勤俭是美德嘛。”香宝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接口。
闻言,范蠡皱了一下眉,有些怔怔地看向她。
两两相望,四目相对,范蠡啊,你能看出她眼中的哀伤,你能读懂她心里不能割舍的眷恋吗?
“范大哥,你脱了让夷光帮你缝上吧。”夷光忽然轻声道。
范蠡回过神,微微皱起眉,“你身体不适,不宜过度操劳。”
“没有关系,只是缝补衣服而已嘛。”夷光温柔却坚持。
范蠡只得笑着摇头脱下外袍递给她。
那样的神情,那样的温柔……原本都是只属于她的。
“香宝,你大病初愈,不宜久站。”范蠡忽然道。
香宝怔怔地随他到帐内坐下。
夷光坐在榻上开始缝补衣物,穿针引线,她细细地缝补起来。
那样熟悉的场景,那样熟悉的对白,刚刚有一瞬间,香宝差点以为他就要想起她了。
可是,替他补衣的女子,却已不再是她。
“好了。”在香宝发愣的时候,夷光已经张口轻轻咬断那线,将衣服递还给范蠡。
那细密的针脚几乎看不出来是缝补过的,果然比她好太多了,香宝涩涩地一笑,“果然缝得比我好。”
范蠡又是一怔。
香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有些拿不定主意,只是微微抬头时,她的目光却凝滞了,那榻旁挂着的,竟是那一日她缝补过的那一件惨不忍睹的破衣!
顺着她的目光,范蠡也看向那一件衣物,“怎么了?”
他不解她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
“这样一件破袍,还留着干什么?”香宝的声音微微有些低颤,从范府一路被打退到会稽山,他竟然一直都带着那件破衣?
“嗯。”范蠡轻应了一声,“不知为何,总舍不得丢掉。”
范蠡的表情有些温柔。
“舍不得……丢掉啊……”香宝憨憨地笑,“可是补得很丑喏。”
“嗯,的确有点丑。”范蠡也轻轻地笑了起来,一脸的温和。
“范大哥……”一双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儿轻轻覆在范蠡略显粗糙的手上,夷光怯怯的开口,“我心口疼。”
范蠡立刻起身仔细扶着她,“怎么了?吃药了吗?”
夷光轻轻摇头。
“怎么能不吃药呢,你自己的身体怎么可以这般马虎。”范蠡扶她躺下,仿佛完全忘记了香宝的存在一般。
香宝看着夷光。
透过范蠡的肩,夷光也看着她。
她是明白的吧,明白范蠡丢失的那一段记忆里有着什么。
香宝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