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被禁足的第一天晚上碰见她的。
    当时，她伸手点住了我的穴道，带着不可置疑的语气说：“陌卿舞，如果你想在陌府好好活下去，那么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
    不用说，我应允了。
    她从来不肯在人前露面，出现时也总是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遮得整个面孔只留下樱桃小口。她的声音很沙哑，但从身形和举止上来看，她的年龄应该不会超过30岁。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从来没有问过她，对于我，她只是传授我功夫的师父，学会了所有的功夫，我们就是陌路人。她说，她想让我恨她，所以她才会传授我武功和下毒的知识，这一切只是为了日后我们的战争会势均力敌，她不希望我输得太惨。
    “殇儿，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着爬到我的脚下，低声求我放过你的。到了那时，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这是我亲爱的师父在收我为徒的第一天对我说的话。
    我一直奇怪，她的年龄不大，为何会如此狠毒？
    后来我才知道，是我太单纯了，能和陌府挂上钩的人，都比我狠。正如师父说的，如果我想活下去，就得比别人更狠。
    我对师父可以在陌府来去自如并不稀奇，她的武功很高，下毒的功夫堪称一流，又总是在晚间来找我，虽然陌相在我身边安排了很多名为“伺候”实为“监视”的武功高手，可都及不上师父。
    我的贴身丫鬟仍然是兰霜和碧芷，她们的武功都不低，这是在我意料之中的。我知道陌相不会对我带来的人那么放心，所以碧芷和兰霜，陌相一定知道她们的底细。
    这么多年来，我已经习惯了“莫留苑”总是更换的新面孔，也习惯性的在他们给我端茶送水时，偷偷用各种方法来检测他们的内力。
    我也测过师父的，可是每次我都试探不出来，而且还会被师父发现。
    她鄙夷地看着我：“就凭你现在的功夫？哼，没有希望！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不成气的徒弟？”然后，她就在空气中洒下我从未见过的毒药，多半是我解不了的，它们会让我难受一整天。
    “这是惩罚。”看着我痛苦的样子，她微笑道。
    我想，总有一天，我们会决一死战。不是我死，就是她亡。
    ……
    “还有半年你就十五了吧？”她问道。
    我冷漠地回答：“是。”
    “你说，陌相会把你嫁给谁呢？”
    “不知。”
    “殇儿还真是镇定呢。”她轻笑，“听说陌定天把他刚及笄的二女三女都嫁了出去，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连尚未成年的‘蓝水美人’都要许配给当朝太子了，殇儿你怎么会幸免呢？”
    “殇儿不是陌相的女儿。”
    “不是吗？陌相已经对外宣布，他已经认你为义女。以后，你就是陌谧琬的妹妹，陌谧雨、陌谧敏的姐姐，同时，也是他的一个笼络人心的工具。我就说陌定天怎么会这么好心来收留你，原来是想利用你啊！”
    我对师父的冷言冷语早已经习以为常，淡淡“嗯”了一声，只是为了少受些皮肉之苦。
    即使生活过得如此辛苦，我也没有想过回到现代。也许是因为我对古代憧憬已久了吧，我不是小说中的女主角，喜欢装清高，喜欢“抬头见明月，低头思故乡”。久而久之，我对生身父母的眷恋之情也随时间慢慢冲淡。
    白日，我在院子里读书练剑。黄昏，‘陌家六少’和陌相的义子温竹？会来到“莫留苑”，给我讲述他们一天学习的成果。夜晚，师父会来传授我武功。
    此外，这里再没有任何人来了。
    但是我的生活并不空虚。
    有时候，陌相身边的老管家诠忠会带我前往陌相的住处，虽有不妥，但谁都知道我只是去劝酒——陌相大概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想起我吧。
    他经常喝醉，醉的厉害时才会让诠忠把我叫来，然后握着我的手说：“殇儿，你不要怪我。谧儿，你不要怪我……”
    我不知道他口中的“谧儿”是谁，一开始还以为是他的哪个女儿，后来渐渐明白，“谧儿”是他深爱的女人。而且他爱的女人，和我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他不会时常看着我失神。说不定就像某本小说里写的一样，谧儿是我的母亲呢！我自嘲道。
    “罢了。今天我不能停留太久，为师只是想着来给殇儿你通风报信的，没想到你早就预料到了，倒是师父我小觑了你。”她丢下这句话，身影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这个消息也是陌千盛黄昏时告诉我的，他看我不气不恼，满脸犹豫地问：“殇儿，你怎么没有反映呢？二姐三妹出嫁时都是又哭又闹的，连未出嫁的四妹现在也是天天满怀愁思，作诗表忧。而你……莫非你真的如三弟他们所说，要么是敢于被命运掌控，要么是出淤泥而不染，不愿被这些尘世上的事儿所束缚？”
    我笑着回他一句：“瞧你，皇帝不急太监急。”说完，我才猛地反应过来——糟糕！我犯忌了！陌府的野心日益膨胀，终有一日是要反的。在这个混乱之际，“皇帝”两字是万万不可提及的。
    陌千翌摇扇轻笑：“算了，卿舞郡主你这么多年都是不拘小节的，要是什么时候嘴上注意着点，我们兄弟便要烧高香了。”
    我也不回话，和他们一起闭着眼睛躺在草地上，静静享受着夕阳的爱抚。草，软软的，风，绵绵的，竹？在一旁为我们吹笛，笛声悠长嘹亮，随着微风渐渐飘向远方……
    “殇儿，只有在你这里，我们才会有这片刻的宁静啊。”陌千？长叹道，“父亲已经准备起兵了，我们也越来越忙了，殇儿，你的清静日子怕是也要被打断了。”他们的野心我向来都知道，有时兴起也会给他们几条建议。只可惜在现代兵书看得少，只好结合着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们，没想到竟会让他们刮目相看。从此之后，他们有什么烦事都会跟我说一说，我喜滋滋的成为了这七位大少爷的知己。
    他们只有对着我，才会卸下种种伪装，绽放出真心的笑容，我也只有对着他们，才会展现出真实的我，不再拘束着自己，不再害怕被陌相和他的夫人们安排的眼线窥探出什么秘密。
    他的夫人们还好说，对我虽存有敌意，但全是因为“谧儿”，女人之间的妒忌罢了。而陌相，就并不仅仅是监控了，他是有意藏着我，不愿让我与外界有联系，除了和陌千翌他们。
    “只是可怜了四小姐，在这种时候要嫁给太子，以后怎么立足呢？”我轻轻说，唯恐打破了眼前这美好和谐的景致。
    陌千恒说：“爹也是忧虑这个，所以我们起兵的日子会尽量赶在他们大婚之前。”
    “罢了罢了，我们莫要再想这些个俗事，殇儿唱首歌吧。”陌千盛不耐烦地说。
    “好吧，不过这回我可要换一个新曲子了。”我抬头，正好对上竹？含笑的眼眸。
    陌千？淡淡瞟了我一眼：“子卫，去‘听竹楼’把我的琴取来。”
    黄子卫脸上带笑，调皮地跟陌千？谈着条件：“那，少爷会给奴才什么好处？”
    陌千？缓缓坐起来：“就赏你听殇主子唱一曲吧。”
    黄子卫喜形于色：“多谢少爷！不过，殇主子可万万不要再折腾少爷那琴了，奴才的耳朵受不了……”
    我毫不在意地笑了：“你这奴才！这回啊，是让你家少爷和竹少爷合奏，本郡主负责唱而已。再者说，我的琴艺有那么差吗？！”
    子卫解释说：“并不是很难听。但要和诸位少爷比起来，就差很多了。”
    陌家男儿都是文武双全的，且精通琴技、箫和笛子等乐器，只不过有水平之差罢了。
    “也罢也罢！我的琴艺是比不上你家少爷了，学琴也不过是消遣，哪来好听不好听？自己觉得悦耳就好。你且去吧。”
    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黄子卫的，他虽是个奴才，却很会察言观色，调节气氛，而且也颇有些文韬武略，若是陌千？做了皇帝，子卫的地位肯定不会低于锦衣卫。
    “等爹坐稳了江山，黄子卫必定会受到重用啊！”陌千涌感叹道。
    陌千？凝望着黄子卫的背影，沉默不语。
    陌千涌推了推躺在地上慵懒的我：“你觉得呢？”
    我含糊不清地开了口：“六爷，男女授受不亲。”
    说完，我等着他的反击。
    许久无言，心生奇怪，我偷偷睁开眼，竟然看见了满脸羞红的陌千涌！
    陌千涌=腼腆小伙？老天你有没有搞错啊？这两个名词根本就不搭呀！
    我怔怔地看着陌千涌，发呆ing……
    “看什么！女儿家怎么一点都不懂得害羞！”陌千涌看见我发呆，脸更红了，“难道你对陌家称霸天下不感兴趣吗？”
    “呵呵，就算陌家得了天下，与我何干？大不了就是免了我这个‘郡主’的虚衔。不过，我现在不就是‘徒有虚职’吗？这陌府上下，谁又真正把我当成郡主过？”我反问道。
    话正说着，子卫就一路小跑地回来了，他笑呵呵地把琴递给陌千？，说：“一路上就念着能听听郡主的歌儿呢。”
    我抿嘴一笑：“想听，可以啊，不过不知道你能不能受得了呢？”
    黄子卫疑惑地看着我：“郡主是什么意思啊？子卫不明白。”
    陌千？问：“子卫，你看殇主子平素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郡主美若天仙，为人善良，才思敏捷，气质若兰，待人有礼，体恤下人……”
    “停，”陌千翌阻止道，“别就拣好听的说。”
    子卫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要说主子的缺点，子卫还真不好说。不过，主子和子卫平常见到的女子不一样，主子时而不拘小节，整个陌府只有她能和诸位爷们坦然说话，时而又有一副小女儿姿态。子卫实在不知道主子怎么会有这两种性格。”
    陌千翌用折扇掩住嘴唇轻笑：“不只是你不知道，我们也都不知道呢。殇主子可是翌见过的第一个敢在男子面前歌出男女之情的女子。”
    “男……男女之情？”子卫结结巴巴地重复着。
    我坏笑着接口道：“是啊，子卫你到底要不要听啊？”
    子卫不知所措。我停止了调笑，清了清嗓子，坐了起来：
    “静止了
    所有的花开
    遥远了
    清晰了爱
    情侣们
    爱却很喜欢
    那时候
    我不懂
    这场爱
    你喜欢
    站在那窗台
    有好久
    都没再来
    彩色的
    世界染上空白
    是你流的泪晕开
    不要你离开
    距离惹不开
    思念变成海
    在窗外进不来
    原谅说再快
    爱成了阻碍
    手中的风筝放太快
    回不来
    不要你离开
    回忆化不开
    经历的阻碍
    我在等待重来
    天空很灿烂
    她爱着大海
    情歌被打败
    爱已不存在
    你喜欢
    站在那窗台
    有好久
    都没再来
    彩色的
    世界染上空白
    是你流的泪晕开
    不要你离开
    距离惹不开
    思念变成海
    在窗外进不来
    原谅说再快
    爱成了阻碍
    手中的风筝放太快
    回不来
    不要你离开
    回忆化不开
    经历的阻碍
    我在等待重来
    天空很灿烂
    她爱着大海
    情歌被打败
    爱已不存在”
    （周杰伦：《花田》）
    歌唱到一半时，陌千？和温竹？的伴奏就响了起来，我惊讶于他们能够这么快的掌握这首歌的音律，声音也就更加甜美了起来。
    这具身体的嗓子，真不是盖的。虽然我在现代的嗓子也不错，但这个嗓音更符合这个时代，更符合大众的审美观。
    “好！”几声击掌声忽然传入众人的耳朵，我回眸一看，是陌相，陌相身后还跟着一个妖媚的少年。
    “陌丞相府中真是别有洞天啊。”那少年看了我一眼，“想必这位就是卿舞郡主了。”
    见陌相点点头，他俊美的眼眸愈加放肆地上下打量着我：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此诗说得果然不错！‘舞殇美人’名不虚传，刚才若有失礼，还请郡主见谅。”
    我微施一礼，等着陌相介绍。
    “这位是暹罗的太子。”陌相满意地看着我的表现，那眼神简直就是要把我卖了！
    “泰牧月？”我惊叫出声。按理说，陌相的权力再大，也不会比皇上更先请来暹罗太子啊！看来，陌千？并没有夸大其词，我的平静日子是该到头了。
    “正是在下。”他回了礼，依旧饶有兴趣地望着我。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美少年盯着了，但我还是感觉到有两朵红云飞上了面颊。
    若说陌千翌邪魅如罂粟，那泰牧月就是妖媚似樱花。
    两种不同的美，都令人瞩目地挪不开眼。
    “爹。”七位少爷们都行过礼后，陌千翌忽然开口问道：“太子来了为什么不去‘九园’呢？”
    陌相并不回答，而是笑眯眯地看着我：“殇儿年底该行及笄之礼了吧？”
    我身边的兰霜替我答道：“回丞相，是元月初八。”
    “殇儿也长大了，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爹，”陌千？满脸不悦地打断了陌相的话，“殇儿还小。”
    “是啊，爹，殇儿的年龄还没有儿子大，怎能嫁出去？”陌千？也请求道。
    我愕然，而泰牧月仍是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少爷们莫慌，月只是对卿舞郡主倾慕已久，想早些来一睹芳颜，不想打扰到了诸位，月在这里赔礼。另外，月此次确是为了联姻而来，但联姻人选还未确定，郡主尽可以放心。”
    一番有条有理地话说得恰到好处，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陌相阴沉着脸，问我：“殇儿，本相准备安排你和太子成婚。你意下如何？”
    一语既出，九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我，而下人们都唯唯诺诺地不敢抬头。
    若我此时不说出什么来，岂不是太过于懦弱？
    “这桩婚事，殇儿觉得不妥。一来，太子身份显赫，殇儿自觉配不上；二来，殇儿年幼不懂事，去了暹罗怕是会给太子找事的；三来，四小姐还待字闺中，殇儿不好比她先成婚。”理由虽然牵强了些，可任谁都能听出我的婉言拒绝之意。
    陌相收起了一脸的阴沉，转身抱歉地对泰牧月说：“既然殇儿不愿，我这做义父的也不好说什么了……”
    “不碍，”泰牧月摆了摆手，慢慢踱步到我身边，俯下身子，在我耳边轻轻说，“我不会放过你的。殇儿。”
    然后，扬长而去。
    陌相也使眼色让七位少爷跟了过去，我没有注意他们临走前关切的眼神，只是呆呆地望着泰牧月消失的方向。耳边，似乎还留有他的温度。
    主子们一走，下人们立即鸟兽作散，诺大的院子里，独留我一个人。
    在古代，我时常告诫自己：这穿越来穿越去的，没有个定数，即使万般憧憬，也万不可让自己过早陷入情网。古代要比现代复杂得多。
    所以，一直以来，我刻意忽略掉了很多人看我的异样眼神，我是极少见人的，陌相把我藏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