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离尘客黄泉夜渡人，奈何桥前叹奈何……”
    我坐在船头，听着渡船人的歌声，看着潺潺的流水，一时间感慨万千，软红千张、浮华众生，就这么从我的脚下匆匆流逝，抓不住的过往，如梦如烟，何须那么执着。我回头看了一眼陀罗，他撑着船引吭高歌，那歌声似乎带着某种引力，让人淡忆前尘、唯叹虚无。陀罗停下歌喉，冲我喊道：“姑娘坐稳了，若是跌入忘川河，大罗金仙也救不回！”“知道了……”我朝他点点头，仔细瞧也不再觉得他样貌丑陋，陀罗笑了一声，见我不再惧怕便说道：“准是我的样貌吓到姑娘了！”我见他这么说，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不不……怎么会呢！一个人的容貌其实并不重要！”他让我想起了老爷子说过的驼背女人，容貌与心相比，善心为上，陀罗淡然而笑：“忘娘也这么说过，表象声色，皆是白骨所化，其实我倒不在意，只是怕吓着人而已！”陀罗继续唱起他的歌。忘娘？似乎不是泛泛之辈，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那会是怎样一个人呢……
    “姑娘，到了，上了岸向前走两步便是太虚上境！陀罗就不便相送了！”
    “谢谢！”我轻步踏上石阶，转身的那一刹那，陀罗的背影让我有些恍惚，若没有岁月的纠结，他该会是个美男子吧，甩开脑中可笑的假设，我迈开脚步踏入太虚上境，碧波般的幻影在眼前凝聚，继而消散。
    幻影渐渐散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红色的花海，团团似火，娇艳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彼岸之花，花叶不相随，顺眼望去，在铺天盖地的花海中央，半卧着一个白衣轻纱的女子，她垂地的黑发上束着白色的发带，肤似玉脂，明眸无暇，容色里冷艳清绝，让人有种超然脱世的感觉，我轻声走了过去，怕惊动了那宛在画中的女子，她站起身，一身未染尘，看着我嫣然一笑说：“我叫忘娘，是彼岸花的主人！”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像是不该来打破这安宁的桃园，忘娘指着艳红似火的花朵问我：“你看它们美吗？”我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答道：“是很美，可是……”“只可惜是个幻境！”忘娘将白袖一挥，所有的彼岸花立刻散为尘土，“世人最痴虚无，你能看出幻象已属不易，若要真正的彼岸花，便随我来吧！”我心下有些可惜，一片花海已是尘埃。
    我跟在忘娘身后，又穿过一个太虚之门，心中思量百转，还未说明来意，忘娘就能未卜先知，好像一切都瞒不住她，但是她又不同于孟婆，若说孟婆能看穿世人的心中所想，那忘娘能看见的便是世人的贪嗔痴念，这样一个不食烟火的女子突然让我明白过来，太虚上境，竟是三界之外的离尘之界，仙师常说神仙也会执着于痴念，只不过控制得要比凡人好而已，但是离尘之界的人却能将贪嗔痴念握于掌控之中，不再受其约束，原来这世上真的存在……可是为什么会在忘川之渊呢……
    忘娘领着我来到了一处碧潭，走在弯弯的曲桥上，让我想起了那雾霭氤氲的江南水乡，她走到湖心亭停了下来，眼下只有一潭清水而已，我迫不及待地问：“不是去找彼岸花吗？”忘娘笑着说：“花就在你的脚下！你看不见吗？”我四处打量，并没有发现彼岸花的影子，否认道：“没有啊！”她指着栏杆边的湖水，说：“肉眼看不见并不代表它不存在……”我走近湖边，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尽量用心去感受那绽放的生命，忘娘笑了笑，希望她能感受到吧，否则也是无缘……
    好像有些什么在心底不断地跳动着，一张一合微弱的呼吸，“啊！有了！”我兴奋地睁开眼，“我感受到水底有一颗种子！”“不错，那就是彼岸花的种子……”我看着深不可测的潭水，有些犯愁：“可是水底那么深，我要怎么样才能把花给取出来呢？”忘娘摇了摇头，说：“你现在还不能将它取出来，除非花开，否则离水即死！”“取不到花，小乌岂不是要……”我对着潭水有些伤神。忘娘的眉头轻拧了一下，幽幽叹了口气：“想要花开，除去自然生长，也有催生之法，以你心头的一点鲜血来换取彼岸花的盛开！”“只要这样就可以了吗？那容易办！”我走上前，咬破了自己的指尖。
    “等一下！”忘娘轻握住我的手，团团凉意围在我的手边：“并非这么简单，想它开出艳丽的花朵就必须拿东西和它交换，要是普通人，它只会吞噬掉那个人的容貌，要是修行中人，还必须将毕生的道行一起奉献出来！你要想清楚再做决定！”我惊愕地看着忘娘，她并没有太多的喜形于色，彼岸花，那娇红似火的花蕊都是鲜血吧，它会蚀掉我的容貌，毁了我百年的修行，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是天上的仙子了吧，我会变成一个丑八怪，一个像陀罗一样，让人心生恐惧、望风而逃的丑八怪，小乌……他还会认得出我吗？我的身体在颤颤的发抖，生离总胜过死别，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他的命还重要，我笑着将指尖深入水里，冰冷刺骨的潭水不断地吞噬着我的手指，好像流出的不止是一滴血，而是将我心头的那一丝暖意生生抽离，我快要死了吗？感到身体在不断冻结，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模糊，巨大的黑暗正渐渐向我袭来，小乌……我会救你的，你等我……我的最后一点意识消失在广阔的红水之中……
    忘娘垂下眼睫看着地上昏迷的人儿，竟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潺潺幽泉曲，一叶一菩提，怅望竹色里，何处共忘机！”她对着碧水中的倒影有些痴迷，喃喃自语道：“何处共忘机……”
    碧波突然回荡了一下，水中的白色倒影应声而起，挥着衣袖，翩然舞纤罗，忘娘心中一喜，问道：“是你回来了吗？”白影缓缓收起衣袖，答道：“是的，娘娘，你又在想从前了吗？”“前尘于我，已是浮云……”白影撅起嘴说：“又在骗人！不然你为什么要救他！”忘娘微微一笑，几缕青丝垂于肩侧，轻纱随风缓缓翩扬，白影看着忘娘，轻叹了口气：“唉，就算再经历十三世，我也是无法取代娘娘您的吧！”忘娘摇摇头说：“恋影，我都已经放下了，为何你还没有放下？”白影冲着她做了个鬼脸，俏皮地说：“我才没有那么多禅理呢！娘娘造出我自然也有无法放下的事，既然是这样，又何须强求我放下？”忘娘莞尔一笑：“看来，竟是我的执念太深！”
    说话间，池底忽然轻颤起来，一株血色的花苞缓缓升出水面，激起层层浪花，花苞在接触到水面的一瞬间绽放开来，如同妖艳之火般在黑夜里曼延。白影围在彼岸花旁游了一圈，欣喜地叫道：“这就是吸收了五百年道行的彼岸花吗？长得还真奇怪……一……二……三……”她伸出白皙的手指，在一旁细细数着花瓣。忘娘冲她点头，说道：“你去将花心取下，一起送往凡间！”“娘娘……”白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停留在最后一片花瓣上微微颤抖，话中带着哽塞：“十三片……”
    十三片花瓣么？忘娘俯下身，轻轻拂过那妖艳的花瓣，眉间似有淡淡的哀伤，万般色相，为之动容。
    最是鲛人离泪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