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求紧攥着素练的手，静静地躺在一侧，揽伊入怀，温暖的触感让他觉得安心。布了三重结界的洞穴连风都进不来，安静的像是能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他须臾都不敢懈怠，凝视着素练，关注着这张朝思暮想的青白容颜上找到一丝表情的变化，也许对于天劫自己无能为力，身为凡人渺小得犹如尘埃，但是不管结局怎样，陪在素练身边就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事。
    但是唐求的怀抱并没有让梦中的素练感到安全，他陷入了梦魇的黑暗之中。时而有微微的抽泣和挣扎。
    隐约听到身边悉悉索索的声音，渐渐的声音消散了，寂静，许久，感觉身体开始失温，心中却莫名地焦躁，拼劲全力地挣了出来！依旧是寂静，颤巍巍地摆动着身体才能感到自己的存在，碾过蛋壳的碎片才能有些微的声响打破如死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张开眼看到只有空巢，眼前的情景他永远都忘不掉，这感觉，犹如重新经历了一次出生。不过又很不同，意识就像被劈开般分裂了，一方面就像旁观者般清晰地看着发生的一切，一方面自己的感知又真真切切被拘在了这条虚弱的小小身躯里。
    只是没有初生的懵懂，此刻的他能够很熟悉地分辨出围绕着自己的难耐感觉：饥饿和恐惧。自己生来就是一只延时破壳的弃蛋，没有见过母亲，没有见过兄弟姐妹，唯一对他时刻张开怀抱的只有死亡。不知是为了逃避死亡所以感觉饥饿，还是因为过度饥饿才更深切地感觉到死亡。熟悉的感觉，挥之不去。
    漫无目的地爬行着，不知道能去到哪里，能得到什么，抑或能够逃离什么。在清醒和昏睡中交替着，吃一切能够吞咽下肚的东西，依旧是无尽的饥饿，寒意沿着背脊攀爬而上，好像下一刻就要被死亡抓住尾巴，所以更加拼命地爬行着。每做一个举动，下一秒就会感觉似曾相识，但不知是被什么驱动着，依旧做下去。
    又一次的昏睡，高大的树木和浓密的枝叶用影子遮蔽了他的存在。忽然，却有东西掉落在身上，比落叶更重更温暖，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唧唧地叫着在蛇身上扑腾，素练仰头看向树冠，因为匍匐地太低所以看着枝叶缝隙间的天空是那么的刺眼，感觉阵阵的眩晕。
    侧过头看向小小的雏鸟，你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吗？无声的询问不能沟通，虽然他能够爬树，可是没有手足，不能送它还巢。有点私心，试图安抚着雏鸟惊慌的情绪，轻轻地将它蜷在身躯里，眷念着点滴的温暖，心里告诉自己就一小会儿，做一场有伴的好梦……
    好梦易醒，头上的刺痛让他不得不醒来，一对鸟儿在头顶盘旋着，轮番用力俯冲啄着自己的头和眼，慌忙闪躲，想起雏鸟，应该是它的父母，自己没有伤害它，把它还回去就没事了。可这时哪里还有雏鸟的影子，展开身体，却怎么也寻不到，倒是体内些许的饱腹感让他觉得非同寻常。
    深深的恐惧和憎恨，难以置信，他吃掉了这世上第一个带给他温暖的美好生命，慌乱中他逃开了，蜿蜒爬行中，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生命，而只是一条独立活动的肠子，活着就充斥着饥饿感，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他还曾经奢望温暖和伙伴，多么的可笑，他神经质地发出嘶嘶的声响，在悲哀的笑声中，他感觉脊背上的寒意蔓延到了心房，狠狠地冻结住。
    他生来不会落泪，悲伤只会讪笑。不会计算时日，活着就是在生死间两面煎熬。这世上到处都是可爱的生灵，却要被丑陋的自己吞下果腹，他从来不会咀嚼它们，吞咽已经让他的嘴里浸满了苦涩，不见血的杀戮，让他感到恶心至极。也许有一天会把自己从尾端一口口地吞下，就解脱了。
    除了活物，他发现还有一些植物可以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虽然少之又少，当能让他感到一丝的放松和忘却，于是，难以自拔地，在维生的间隙像中了魔咒一般在山林中穿梭、寻找。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等到完全麻木之后才明白，在等死。然而过了30年的极限，他还活着，没有衰老，身体却慢慢起来变化。
    造化总是弄人，多少生灵费尽心思，遍寻法门都入不了成怪的道，自己这么一具了无生趣的行尸走肉却不老不死。他不懂积聚灵性，不懂得研习法术，日子还是每天这么过，只是变得更麻木更呆滞，用活着和老天抬杠，戏谑地笑着，看看这场游戏谁能笑到最后。只是改不了贪食奇珍异草的癖好，以为是着了魔、上了瘾。殊不知是这些植株的药性变了他的体质。
    30年、50年、80年，几近百年，在梦里经历地比实际快得多。他总是躲在阴暗之中，饶有兴趣地看着一些直觉判定不是食物的活物，身躯上长着灵活的枝干，捕猎、砍柴、采药还会发出奇怪的声音，似乎活着很有趣。他偏爱尾随着药农，不只可以观察奇怪活物的一举一动，还可以偷吃美味的药草。日子似乎有了一点盼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到自己的身躯上也长出了枝干，去到了一个异常明亮的地方，从梦中惊醒，久久回不了神。开始偷偷留心活物们的发音，暗暗学着，也许有朝一日可以问问他们是怎么变成这般模样，那个明亮的地方要如何才能到达，可是却迟迟不敢上前。
    这一年，山中的珍草陡然减少，素练的活动范围不得不慢慢地向山顶推进，当他看到豁然开朗的一片空地和屋舍，心中猛然觉得一阵欢喜，不只因为那屋舍中传来的浓郁药草味，还有这熟悉的光景。
    唐求看到了几日来素练阴郁痛苦的脸上隐隐浮现出了恬淡的笑容，轻抚着他的脸，也莫名地欢喜起来。想是做了什么好梦，不知会不会梦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