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卯时出了城门，一路顺利，走了一节官道，换了马，转向小路。沈聿还是不能放下心来，只要没出楚国国界，这一路都要提心吊胆。
    见到人心不在焉，裴禤提醒道：“咱们只有不到一个时辰，得加快速度。”“我知道。”随着两声呵斥，并排的两匹马在群山小路间疾驰。
    皇宫里。
    沈聿住的院子已经乱作一团，“快，快去禀报皇上。。。。。”贵公公吓得背过气去。人就这样无声息的消失了，公公、侍卫们已经不去想有任何蹊跷，只抖擞着想怎样保命。
    楚隽来得很快，没理会跪了满院子的人，径直走进内室。被褥维持着掀开的原貌，冰冷的触感预示着人已经走了很久，衣服，赏赐，包括手写的医书通通没带走，就跟上次人离开的情形一模一样。
    屋子里没有挣扎的痕迹，很明显是自愿跟人走的。谁如此大胆，敢在自己眼皮底下、在守卫森严的皇宫将人带走。楚隽脑子里浮出两个人来，手中抓着的被褥一扔，转身叫道：“来人。。。。。。”
    “陛下。。。。。。”两名亲卫上前恭听。
    “去给朕查裴统领和霍家当家的去向。”
    “是。。。。。。”
    楚隽走到院子，像看死人般看着跪了一地的人，一个柔弱之人都看不住，简直是废物。一丝丝理智提醒楚隽，现在还不是处理他们的时候，“给朕去找，找不到就自己谢罪。”
    “是。。。。。。”
    很快，两人的去向被查了出来，一个连夜出宫往西去，另一个往南走了一天。裴翾的嫌疑最大，楚隽当即点了一队禁卫军亲自带着出宫门奔着西方去，另派了一队往南截住霍毓怀。
    两边都不放过。
    路上的两人已经跑出一段时间，沈聿看着天算算差不多四个小时，宫里的人怕是已经反应过来，这阵子在追他们的路上了。
    一刻也不敢停，只要被抓住就是个死，裴禤死，而自己生不如死。
    没有退路。
    楚隽不是傻子，他能想到的人自然也能想到，对沈大夫的路数楚隽再清楚不过，不用什么改头换面，只能在速度上占取优势。这才是逃命，沈聿深刻领会到了，以往种种的只能算是游山玩水。
    紧张的心情从没停止过，现在不仅是自己，裴禤、小玖他们、还有很多不知姓名的人都被牵扯了进来，几十条命，都系于自己身上，沈聿从未如此痛恨这没有人权的社会。已经气喘的人汗如雨下，这比坐几个小时长途车难受多了。
    裴禤见人受不了，停了下来，关切的问道：“还行吗？”
    “还。。。行。。。。。。”沈聿深呼吸一口气，山里的空气带着凉意直进肺腑，像刀割般疼，咳嗽两声说道：“走吧。”
    “好。。。前面不远有个落脚的地儿，可以去歇一歇。”
    “嗯。。。。。。”
    快午时，两人出了群山，在路边的一个茶寮停了下来。长相出众的两人一来就引起路人注意。裴禤剑眉如黛，凤眼如炬，薄唇轻抿，脸部线条轮廓分明，剑不离手，一身寒气逼人，旁人不敢多看一眼。
    沈聿倒好，即使身着普通衣衫也难掩一身气质，绯红面颊引得旁人频频驻足。沈聿无语，皇宫住得有些久，整天好吃好喝的，人都白了不少，简直是名副其实的小白脸。
    匆匆用过茶点，继续上了路。远处是深山高耸，耳边是风声呼啸，逃命之路没有半点快意可言。
    南下的禁卫军半天时间便截住霍毓怀，一番搜索后没在车队发现沈大夫的踪迹。霍毓怀心喜，沈大夫已经出宫了，那裴禤已然得手，装作毫不知情的人表示愿替皇上分忧，协助寻找沈大夫，捉拿裴禤。
    禁军统领不能代皇上下令，没表态收了队向西跟楚隽汇合。
    人走后半个时辰，霍毓怀领了家里的几大高手换了马悄悄跟在身后。
    又是几个小时的飞奔，天渐渐变了色，阴沉沉的，眼看一场大雨就要落下，夜间行马危险重重，更何况有雨。裴禤勒住马绳停了下来，心疼的看着已经疲惫不堪的人，不能再跑了，“咱们进山，找个歇脚的地儿。”
    “好。。。”沈聿已经被颠得五脏六腑都好像错了位，浑身疼痛却只能咬牙坚持，此时的他从未如此痛恨楚隽。
    牵着马上了山，步行终于让他好受了点。
    “也不知道二丫她们怎样了。”沈聿喝着水问道。
    “他们没事，皇上不会注意到他们……”
    两人说着话爬上半山腰，听觉很好的人已经察觉到山下一队人马由远及近而来。裴翾带着人躲在一处大石头后观察山下的动静。
    不过一会，一队轻装简行、宫中打扮的人马疾驰而过。
    沈聿眼神很好，这一队好几百人，最前面一眼就能认出是楚隽。沈聿心都提到嗓子眼，来了，追上了，该怎么办。
    “别急……”裴翾紧紧抓住沈聿抖动的手，“别怕……”
    沈聿一把握住裴翾的手，紧张的说道：“要不你走吧，咱们分开走，两个人目标大，一个人在这山里也好躲藏。”这样就算被抓也不会连累他，带着自己只会是累赘。
    “你说什么？！”裴翾脸色突然垮下来，“你是说让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荒山野林里？”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休想。”裴翾左手十指交叉抓住沈聿的手，“我已经放开过你一次，这一次就算死我也不放。”
    “你。。。。”沈聿着急，挣脱不得，“你这是何苦。”
    “走吧。”拉着人站起来，向深山走去，“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踪迹，没时间了。”
    沈聿一路心慌手抖，感觉整个人都处于放空状态，冷静不下来，无法思考，想不出办法，就好像什么大事即将发生，而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山路越来越陡峭，怪石嶙峋，举步维艰，被硬拉着往前走的沈聿早已体力不支，粗喘不断，又是一次差点跌倒后，他想放弃了，停下来，大口吸着气，艰难说道：“不行了，我走不动了，不走了。”
    “不行啊。”裴禤也开始着急，“他们已经上山了。”大批人马的响动就在身后，听得很清楚。
    “我真的不行了。”沈聿一下跌坐在地上。
    裴禤放眼整个山林，除了怪石还是怪石，一处茂密的树林都没有，更别说藏身的山洞，想要自己去引开追兵的主意落空，背上人走行动更慢，怎样都是死路一条。
    “他们在那儿。。。。。。快。。。。。。”
    两人同时望过去，人已经在百米开外的半山腰。
    抓着沈聿的手又紧了紧，裴禤望着沈聿，眼里全是放弃后的坦然，“我死不足惜，但我不想你跟我一起死，我想你每天都过得开心。”裴禤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交到沈聿手上，“我知道你不喜欢宫里，你把这个拿着，只要有了这个，就有人听你的命令，楚隽不会把你怎样，以后再找机会逃出来。”
    这是道别吗？“你想干什么？”
    放开沈聿的手，裴禤恶狠狠的看着上山来的人，“就算死，也要拉两个垫背的。”
    “不。。。。。不要。。。。。”沈聿拉着人又开始往山上狂奔，只要没到最后一刻就不能放弃。
    人的潜能总是在绝境中逼出来的，若不是背负着人命，沈聿也不知道已是极限的自己还能一口气爬上山顶。
    翻过去才看见山上是一片浓雾，什么都看不见，前面是陡坡还是悬崖，沈聿不敢向前。天要绝人，必逢悬崖，这是小说里的套路，跳下去都会绝处逢生，可到自己面前才知道，这跳下去是要多大的勇气。
    犹豫之时，楚隽带着人已经站在几十米开外，狼一样凶悍的眼睛直直的瞪着裴禤，带着不把人撕碎绝不罢休的怒气。
    楚隽不给人辩解的机会，一抬手，身后的侍卫搭上弓箭。
    沈聿没多想，一把将人拉到身后，话脱口而出，“要杀先杀我。”
    楚隽和身后裴禤的目光齐齐落到沈聿身上，一句话让一个人更加凶悍，另一人欣慰的笑了起来。
    “你让开！！！！！”楚隽咆哮，带着伤痕累累、流血的心。
    “你放了他，我跟你走。”沈聿认命了，他不想背负愧疚过一辈子，宁愿老死宫中也不愿有人因他而死。
    楚隽没说话，裴禤一个闪身挡在沈聿身前，脸上全是蔑视的嘲笑，做了皇帝又如何，沈大夫还不是一样不爱你。“他不会放过我的，别求他。”又看向楚隽笑道：“哈哈。。。。。。你杀了我又如何，沈大夫一辈子记得我，而你，一辈子也休想。。。。。。”
    “放箭。。。”楚隽一声令下，几百只箭羽离弦射向裴禤。
    拔出剑，利落的打掉飞向自己和沈聿跟前的箭，裴禤身手了得，反应灵敏，几招下来愣是把箭接得稳稳当当。
    可寡不敌众，在第二波第三波后，力不从心。
    一支漏掉的箭直直向沈聿射去，裴禤一转身，抱着沈聿，以身挡箭，护得严实。
    “唔。。。。。。”裴禤身形一震，又是一震，一支，两支，三支，四支。。。。。。直直的插进后背，就在沈聿眼前。
    惊慌之中，沈聿抱着人转了一圈，替他挡住。
    “停下。。。。。。”楚隽见势立即呵止。
    箭雨停了下来，沈聿只觉得肩头一湿，裴禤的头已经耷拉下来，献血喷涌而出，人奄奄一息。
    沈聿双手沾满裴禤的血，人身上的体温正在一点一点消失。
    回眼看过去是那个无情、冷血、自私自利的人，那个高高在上鄙视众生的人，一切在他眼里如蝼蚁般卑微，包括自己。
    “如果能重来，我宁愿没遇见过你，没救过你。。。。。。”沈聿哽咽住，说不下去，算了，这个世界他呆够了，这里的人他也受够了，就这样吧。
    好累啊，老天，我不跟你玩了，你赢了，我玩不起。
    沈聿紧紧抱着身上的人，一步一步绝望的往山崖走去。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