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农堰高坎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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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现在黑子认定方鹏飞是朋友了,天天光顾知青屋,方鹏飞也不讨厌这畜生,每天把残羹剩饭全都留给这畜生,它也不嫌弃、不客气。
方鹏飞在公社受到“认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扎根农村表现积极”的表彰后,请周队长和钟会计喝了一台酒,周队长不计前嫌,没有生他的气,关系算是得到了缓和。钟会计不用说了,白天有事无事都往他这里跑,美其名曰怕他一个人孤单,来陪他说说话啥子的。其实钟会计就是偷懒,不想在家里做事情和听婆娘唠叨,跑到他这里来躲个清闲。
三四天平安无事,三婶也一直没有出工和现身,方鹏飞在想等她出来现身跟自己照面的时候该咋个应对?还跟过去那样装模作样,就当啥子都没有发生?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那一巴掌仇她绝对忘不掉的,自己也忘不掉。还是从此不当她一回事情,老死不相往来?一想到这些就五味杂陈的心慌,心里空荡荡地烦躁,寝食不安。这段时间生产队就那么一点不痛不痒的活路,每天太阳升老高了周队长的出工哨才响起,晌午过后睡到太阳偏西,周队长才又吹响哨子把人叫醒起来干一阵子。出工的稀稀落落,没精打采,不出工的周队长也不强求,愿咋个就咋个的。这样的出工生产队按半天记工分,方鹏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天胡乱弄些东西豁到自己的肚子,日子过的乱七八糟。只有“国舅”家那畜生和钟会计天天来他这里报到,黑子不声不响可以在他屋里一呆就是半天,钟会计一来嘴就不停,也不嫌方鹏飞一直在讨厌敷衍他,一说就说到硬是要钟婶支起女娃子来喊他回去,他才意犹未尽的走了。这种莫盐莫味的日子对方鹏飞来说就是一种煎熬,更是一种惩罚。
方鹏飞心里一直在揣测,揣测现在一直没有出门的三婶在咋个看他?他想她现在也许和自己一样,也是倍受煎熬和难受。煎熬过去的事情不能释然,难受该咋个面对。也许时间能平复一切,他现在已经平复下来,心里也没有好咋个嫉恨她了。反倒是有些责怪自己对她耍横,出言不逊和下狠手那么对待她,甚至还设身处地替她作想,想自己还不都畏惧那个老王八蛋的淫威,被降服的阿谀谄媚。何况她那些事情被老王八蛋死死逮住不放,要挟恐吓加威逼利诱,那处境肯定不言而喻,简直就没有给她留条活路。她说“要不是因为有妞妞在,我都死了一百遍了!”,这话现在想来就是这么回事情,她是身不由己,而且很可怜。时间都过这么久了,自己一切太平,这说明三婶肯定没有告发他,而且三婶也不敢这样去做。那天晚上自己出那么重的手对付她,她肯定不仅碎心裂胆,想必还万念俱灰的伤心。看她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现身,他开始有些担心她是不是病了。但怎么说还是心存芥蒂,转念一想她病了也好,胆怯了也罢,跟自己又有啥子关系,她既然能干出那样的事,还要啥子脸呢?生病都是活该。方鹏飞一直在告诫自己,以前被人耍弄,现在就不该心生怜悯,同情任何人。
这天周队长没有安排出工,半晌午的时候钟会计又来了,一来就问方鹏飞说:“上次生产队分给你的那十斤干胡豆呢?”方鹏飞指着墙角一个化肥口袋说:“都在那里,硬邦邦的还不晓得咋个弄呢。”钟会计从衣裳口袋掏出半瓶酒,说:“老子就晓得你娃不会弄,今天教你咋个做激胡豆,保管你吃了又香又好吃。”钟会计也不等方鹏飞同意不同意就自己动起手来,拿一个大碗舀了一碗干胡豆倒进锅里,叫方鹏飞赶紧烧火,又自作主张从泡菜坛子里捞一些泡海椒和姜,说:“老子今天陪你娃。”方鹏飞晓得他今天晌午没有着落,说:“咋个,你又遭撵出来了嗦?”钟会计大言不惭地吹牛,说:“笑话,敢撵老子出来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方鹏飞一边往灶里添柴火一边编排奚落他,说:“那你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不安啥子好心。”钟会计在灶台上炒着胡豆,嘿嘿一笑,说:“你娃竟把人家往坏里想。”方鹏飞说:“说,又有啥子事情要求我了。”钟会计继续炒锅里的胡豆,说:“给你说件好事,保管你不淘神费力还有利可图。”方鹏飞晓得钟会计是无利不起早的人,就说:“没得那么安逸的事情。”钟会计一本正经地说:“哎呀,你不相信就算了,就当老子没有跟你说。”锅里的胡豆已经炒的差不多了,钟会计往锅里添了些水,再把切好的泡海椒和姜倒进锅里,放盐放酱油和一点豆瓣酱,最后还放了些清油,再盖上锅盖,顿时满屋子飘香四溢。他叫方鹏飞把火撤了,十分得意地说:“焖它五分钟即可。”
两人摆好桌子,钟会计又从衣裳口袋里掏出两把炒花生,然后心平气和地对方鹏飞说:“跟你商量个事,我保证你无本翻骚。”方鹏飞说:“那你直接说,不要弯来弯去的。”钟会计给方鹏飞倒上酒,说:“是这样子的,我送你一窝半大子的鸡娃子你要不要?”方鹏飞终于晓得钟会计安的啥子心了,笑起说:“是不是昨天钟婶背的那筐鸡儿到新繁去没有卖脱,你想栽给我啊?”钟会计说:“啥子栽给你哦,老子又不要你一分钱,送给你总对了嘛。”方鹏飞一点都不相信钟会计说的话,说:“没得那么好的事,我才不信你有这么好的心?”钟会计说:“真的,哪个豁你是王八蛋总对了嘛。”听钟会计这么一说方鹏飞更加警觉,断然拒绝说:“要不得要不得,我现在连整饱我自己都恼火,还喂啥子鸡哦。再说一窝鸡,我拿啥子喂哇?”
钟会计马上接嘴说:“你脑壳咋个那么方哦,拿啥子喂?乡下说的是喂鸡,其实就是放鸡,你根本就不用喂它们。你当门是晒坝,后面有那么大一个林盘,鸡是啥子东西?鸡都是刨来吃的东西,根本就用不到你淘神费力地去喂,最多我再帮你垒个鸡圈,你白天都把鸡敞放出去叫它自己去刨食吃,天一黑它自己都晓得跑回来,慢慢它自己都晓得长大。我那些鸡娃子都大半斤重一个个的,到年底就是五六斤一个个的了,叫你娃想起来都安逸。”方鹏飞起身把锅里的激胡豆铲到碗里,放上桌子,说:“你说得那么轻松,那你自己家咋个不喂呢?”钟会计一边捻着碗里的胡豆往嘴里塞,一边说:“嗨,我婆娘今年心大,抱了两窝鸡儿,自己喂一窝想卖一窝。昨天拿到新繁街上去卖,想打个堆卖十块钱,结果人家都只给五块,想划不来又背回来了。”“那你白给我,我更不得要了,我才不得占哪个的欺头呢。再说了,再隔两个多月就打谷子了,哦……你叫我敞放这些鸡,周队长还不把我吃了啊!”方鹏飞依旧不松口。
钟会计笑着说:“我说你脑壳方你还翘呢,你每次打米不是有糠得嘛,你把那些糠都攒起来,到打谷子那半个月你弄些红苕藤藤拌糠把鸡关起来喂就是了,妨碍到哪个?真的,老子给你说的是老实话。”方鹏飞觉得钟会计还说的有点粑普,松了口,说:“你不得整我冤枉嘛?还有你总不得这么好心就白给我了哇?”钟会计来了劲仗,说:“绝对不整你冤枉,一共二十一只半大子鸡,本来想卖十块钱的,我现在一分钱都不要你的……”“直接说你到底打的啥子主意?”方鹏飞打断钟会计的话,不愿意买他的面子。钟会计显得有些尴尬,说:“所以我才说和你商量呢?”方鹏飞很干脆地说:“说噻?”“这样哈,我一直看你那两分多自留地是乱整的,可惜了!我跟你出个主意你看要得不?你把你自留地都栽起红苕藤藤,现在雨水多发的快,基本一个礼拜就可以割一茬。我屋头今年不是喂了四头猪嘛,到时候我喊我婆娘来割,年底卖了肥猪我再分给你十斤猪肉你好腌腊肉。你在你自留地的边边捞捞种些菜肯定也够你自己吃了,这样年底你还可以挖些红苕,我们两全其美你看要得不?”钟会计一口气倒出了他的如意算盘。方鹏飞听得眼睛都发直了,说:“就这么简单,你还白给我二十一只鸡儿?”“对啊,简单得很。”钟会计急不可待地回答他。方鹏飞大笑起来,笑的眼泪水都流下来了,说:“你龟儿子两口子也太会打算盘了……不不不,这个肯定不是你婆娘的主意,钟婶脑壳肯定没有这么滑刷,肯定是你打的烂主意……”钟会计急忙说:“啥子烂主意哦,老子还不是为了你娃好。”方鹏飞收起笑来,说:“你想的好安逸哦,那不是生产队划给我那两分自留地就成你们家的了,生产队其他人看到了不骂你嗦?当然,肯定也要骂我。”“骂个锤子,老子们的红苕藤藤又没有栽到生产队的地头。”钟会计喝一大口酒,胸有成竹地说。方鹏飞说:“我还要去买红苕藤藤来给你栽起?”钟会计说:“这倒不至于,我地里有的是,哪天我割些过来我们一起栽起就是了。我也不要你费好大的劲,只是每次割了红苕藤藤后,你到生产队牛圈茅房头挑两挑粪水饮一下就可以了。”方鹏飞看钟会计把啥子都想好了,想了想也对,反正自留地荒起也是荒起,于是答应说:“那好嘛。”钟会计一拍手,高兴地说:“这就对了,来,喝酒!”方鹏飞心里还是有些不安逸,杵他说:“对个锤子!只能说算你阴谋得逞了。”
钟会计雷厉风行,第二天上午就过来帮方鹏飞把鸡圈垒好,下午割来两背篼红苕藤子和方鹏飞一起去栽起,晚上钟婶就把那二十一只半大子鸡娃子背了过来。鸡圈垒在进屋右边门后面,钟婶跟方鹏飞说这二十一鸡娃子中有七只公的,其它都是母的。方鹏飞第一次看见有这么多鸡娃子关在鸡圈里很开心,钟婶看他高兴的样子,说:“咋样,你高兴了嘛?今天你把我们那口子腰杆都累痛了。”方鹏飞转脸对钟婶说:“哪个喊他那么狡猾呢,活该他背时!”等钟婶一走,方鹏飞找来一块木板,用这木板挡在鸡窝门前,再用一块火砖斜顶住木板,这样也就算把鸡圈门关上了。突然,他脑洞大开,找来一根很长的麻绳,一头拴在顶住木板的火砖上,麻绳另一头绕在上面的屋檐檩条竹竿上,再顺着绕进屋里一直牵到床头,再使劲一拉,顶住木板的火砖被拉开,鸡圈门的木板倒了。
第二天天不亮,公社喇叭一响,方鹏飞躺在床上一拉麻绳,就听着饿了一夜的鸡娃子们争先恐后地挤出鸡圈门,疯野般地扑向外面野地里去打食的动静。他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很好耍,忘乎所以跟神仙一般的自在。到晚上天擦黑时候,果真像钟会计说的那样,鸡娃子们一个个都自觉地回到鸡圈里,逐一清点发现少了五只,就到晒坝上一唤,那五只鸡娃子从后面林盘里风一般跑出来,然后乖乖地拱进鸡圈里。方鹏飞以前见过别人养鸽子,觉得只有像鸽子那样有灵性的飞禽,才会被人类驯化能记住回家的路。现在看来不仅如此,鸡也一样,而且不用驯化,在鸡圈里关一晚上就记住了自己的窝在那里。
方鹏飞数到日子过,终于在第七天看到三婶默默无闻地夹杂在干活的人中间。没有人去关注她这么些天的消失和有啥子变化,更没有哪个注意到她的憔悴和消瘦,只有方鹏飞能看出她忐忑不安的样子。他们之间就隔一块田远,她依旧像以前那样仿佛置身于无人之境,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埋头干活路,但明显感到她好几次都在朝方鹏飞这边窥探。于是,他也想抓住时机猖獗一下,不管她那么多,先试探一下她再说。他抬头向她那边看去,一直到她再一次窥探自己的时候也不收敛。她眼神闪烁不定,面色慌乱,一副做了亏心事的局促不安,马上埋下头去再也不敢抬头张望。方鹏飞认为自己猜测对了,也疾恶如仇对了,这样的女人没有啥子可以原谅的。
歇气的时候,方鹏飞看见周队长朝他这边走过来,掏出烟来讨好说:“周队长,吃烟嘛。”周队长接过烟,说:“我看到你咋个整了一窝鸡来喂嗦?”他答应说:“啊。”周队长说:“你一个知青喂啥子鸡嘛,好淘神哦。”方鹏飞晓得周队长憋在心头的意思,说:“我觉得一点都不淘神。”周队长向他要了火,点上烟说:“我就只是给你说喂鸡可以,只是你要把你那些鸡看好哈,不准乱跑出来糟蹋生产队田里的庄稼。再过个把月田里的秧子就要抽穗扬花了,到时候老子要撒乐果的!你不要说没有跟你娃打招呼。”方鹏飞不以为然犟嘴说:“你撒就撒嘛,到时候我晓得关起来喂,再说就是闹死几只我也不找你,正好海椒煎鸡儿子!”“国舅”婆娘在旁边听到方鹏飞说的话,竟然笑话他,还招呼那边独自一人的三婶说:“嗨,三婶你听到没有,这娃硬是想吃肉想疯了,吃闹死的鸡儿都不嫌恶心。”方鹏飞侧过脸去看,看到三婶装着没有听到一样,就故意杵“国舅”婆娘说:“啥子恶心哦,比这个恶心的还有呢……”三婶起身拿起钉耙走开,显然是听出了他说话的意思。
方鹏飞看到自己的二十一只鸡娃子长得风快,一个月的时间就日渐羽翼丰满,公的脑壳顶上长出了红色鸡冠,母的小嘴尖尖,玲珑活泼。鸡娃子们满晒坝的跑,有的还往后面林盘去撒野,越来越喜欢这些鸡娃子。钟会计说的对,乡下说的是喂鸡,其实就是在放鸡,那些鸡娃子全凭自己满世界的跑,自己刨食长大。方鹏飞现在唯一要做把细的事情,就是每天晚上天擦黑时候,必须清点自己的这二十一只鸡娃子,遇上有不听招呼在外面耍忘回来的,就到晒坝边和林盘里去呼唤它们回来。那些鸡娃子们也很听话,一听到他呼唤声就拼命地向他这边跑,然后围在他身边打转,跟他一路回家。方鹏飞每次到后面林盘里去唤鸡,总要下意识往三婶家那边看上一眼,她家那扇门也总是关闭的。
一个多月形同路人,甚至连路人都不如,完全相互仇视。方鹏飞心里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她没有跟老王八蛋告发自己,她不敢自找麻烦,更不敢败露她和自己之间事情,她是真怕那老王八蛋下黑手整治她。那老狗日的毕竟是大队书记,人前人后都是大爷,要安心整治哪个都不用动声色,找准机会和借口就会一招置人于死地!这些她比自己更清楚,所以他们之间才会出现这样的窘况。方鹏飞已经基本相信她说的那些话,认定是那老王八蛋用卑鄙无耻的下作手段,威逼利诱她就犯。只是自己不能原谅她一直隐瞒这种事情,跟自己假模假样眉来眼去,勾引自己与其干柴烈火,叫自己深陷泥潭丢尽脸面。他更害怕自己跟一个大好多的四类管制分子寡妇混在一起的丑陋事情大白于天下,那“认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扎根农村表现积极”的自己,不成了天大的笑话。方鹏飞把事情想穿了心里倒不怕了,她有她的不敢,自己有自己的担心,他们这样两不相干,又相互牵连,暂且无事。即便现在自己恨她,她怨他,以前她温婉柔情和百般迁就他的那些事情,还是在方鹏飞心里烙下深深的印记。现在想来一边是彷徨不安,一边是深恶痛觉,自己真他妈就是一个不识好歹的东西!
进入八月的夏季,接连好长一段日子都没有下雨的兆头,每天蓝天白云,烈日炎炎,晒坝和林盘里连一丝风都没有,热的心慌要命。田里的秧子已经长过腰间,开始抽穗扬花。站在晒坝边一眼望去,整个新农堰高坎下面和花牌坊地界真有点“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底低见牛羊”的意思,只是这一大片绿色不是草原,而是丰收在望的一片片稻田。没有一丝的风,风不晓得到哪里去了。更可惜的是在这片地界上没人养羊,就是有牛也都只是生产队养来耕田犁地的水牛,这个季节都被当成宝贝一样圈在圈里,好吃好喝的经由,长膘添肥,指望到大春收割后还靠这些牲畜耕田出力。这个季节正是乡下活路最见稀疏的时节,难得这么清闲。
妞妞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回新农堰高坎了,按理说现在是农闲,三婶应该把妞妞接回来住一段时间,不然等过一阵农忙了,妞妞就更不可能回来耍了。三婶不接妞妞回新农堰高坎,方鹏飞猜测出的唯一理由,就是她没有脸面看见妞妞,怕妞妞不明事理来找自己耍,或者是自己黑脸给妞妞看。应该是她顾虑太多和看自己小肚鸡肠,反正妞妞跟自己无冤无仇,自己绝不会龌龊到拿妞妞出气,他还是愿意妞妞这个时候回来。再说了,现在自己也很苦恼和寂寞,要是妞妞能在,能来找自己说说话,肯定还能从妞妞嘴里套出些啥子话来,看看她现在究竟是咋个一回事情。这些都是方鹏飞自己的臆想,这个时候就是妞妞在,她也绝对不会让妞妞到自己这里来耍。他太晓得她的心思,看似柔和心软,真要是硬起心肠来比顽石还硬。
方鹏飞无事可干,天天挺在床上昏睡,钟会计也像闲得无聊,有事无事地都跑来想跟方鹏飞套近乎,而且跟方鹏飞说得最多的就是他婆娘又割了一茬红苕藤藤,催方鹏飞赶紧再去挑两挑生产队牛圈茅房里的粪水去施肥。方鹏飞懒得理他,每次都说:“你不晓得去啊?”每次钟会计都勉为其难地说:“我咋个可以哦?”方鹏飞就骂他:“尽想在幕后指使老子帮你占生产队的欺手!”
这天晌午公社广播刚停,钟会计又来了,站在窗台跟前说:“又摊尸啦?”方鹏飞照样回敬他说:“你不摊尸你又行尸啦?”钟会计说:“赶紧起来,一会儿要开会了。”方鹏飞躺在床上说:“开啥子会喲,没事找事嗦?”钟会计说:“赶紧起来,啥子没事找事哦,说大春预分配的事情。好事情哦,要给你娃来数数了……”钟会计话还没有说完,周队长的哨子声就响了。钟会计冲他说:“你看是不是?”。
说到预分配的事情,方鹏飞心里倒是感兴趣,他想自己累死累活辛苦一年,到底能值几何?现在既然开会说大春预分配的事情,各家各户都要参加的,肯定三婶也要来参加。方鹏飞不愿意叫钟会计看出啥子,继续装出一副极不耐烦的样子,扭捏半天才起身跟钟会计一起来到隔壁大公仓房。大公仓房里已经坐满了人,说大春预分配的事情,各家各户都很积极,按老规矩还是一家一个代表参加。周队长三言两语说完开场,就把后面的事情交给钟会计,要他给大家说预分配的打算和计划。钟会计走到前面,掏出他那个小本本,一脸严肃地说:“我先个大家报一下生产队的收入情况,第一笔账是今年我们生产队的塘秧收成不错,刨开正常花销和上缴大队的那些钱,我们生产队净收入是一万七千八百九拾六元一角五分钱。第二笔账是小春麦子收成三万二千四百斤,菜籽收成九千二百斤,扣除分配后上公粮返还一共是二千一百九十二元。第三笔账是今年年景还好,周队长和我预估大春谷子收成按一十一万斤左右,扣除全生产队分配后上公粮按三万二千斤算,应该返还不低于二千五百元。再加上生产队的其它零星收入,今年生产队总共的收入大概在二万七千元左右。接下来是支出部分,去年全部分配下来,整个生产队倒挂一千零四十五元七角五分,这笔钱今年应该首先补起,上缴农灌费二千八百五十元,今年化肥和添置农具开销是三千零三十五元,公社和大队提留一共是三千二百五十元,生产队提留和五保户留成一千八百元,其它的我预估在一千元左右。这样下来今年的总支出应该是一万三千元上下,按整数说就是一万三千元。总收入减总支出,余下一万四千元。现在预计今年的总工分是二万六千个工,这样下来预估每个劳动日投五角三分八,不到五角四分。当然,这里要说明一下的是,以上说的都不包括女劳力在塘口上挣现钱的那一部分,那一部分年年都是单列在一边的,大家都是晓得的,我也不多说了。周队长的意思是我们预分暂时就按五角钱框算,小春的时候已经按每个劳动日分了一角五,现在再按每个劳动日给大家预分配一角五。先给大家把收大春的油加起,把劲鼓起,最后决算要等大春下来再说。到时候我会仔仔细细地把账目明细写出来贴在大公仓房墙壁上,就这么一回事情……”
钟会计说的口水飞溅,头头是道,甚至有些得意和激动。方鹏飞心里一直在暗算自己这次应该预分到三十元钱,我想三婶也该跟自己差不了多少,刚才进大公仓房的时候就看到她坐在最后面,一直不好转身去再看她。这时候周队长突然说话了,还指着方鹏飞的鼻子说:“方娃,这个田里的谷子已经出穗了,你那一窝鸡要是再这么给老子敞起放,老子就真的要给你娃撒乐果了哈,就在你娃晒坝边边上撒一圈!”方鹏飞一听就急眼犯神经地跳起来,大声抢白说:“那我就把你撒的乐果都扫一堆倒到你们家的猪圈里去!”大公仓房里笑声一片。周队长看都不看他一眼,说:“那你就试一下嘛!”这时,他看到坐在最后的三婶一直在看自己,两个人的眼光还悄不然地撞在一起。就这一瞬间,他看到她一脸的凄楚和悲凉,也看出她的孤苦和无奈。他也马上失去再跟周队长争持下去的兴致,说:“好好好,我都听你队长大人的,我把鸡都关好。”周队长胜利般地说:“这还差不多。”
坐在前面的周驼背大声唔气地说话了,他说:“哎哎哎……你们不要把话岔开哈,今年塘秧比那一年都整得多,小春收成也好,这个大春嘛,大家也都是看到的,这年生也应该不错。你们咋个算来算去预分比昨年子还底呢?昨年子的工分还五角七得哇……我们不能搞转去了噻!”满屋子的人都面面相觑,还有人暗自窃笑,这样一来把钟会计惹毛了,他给周驼背打燃火说:“嗨,你年纪一大把了,故意装莽嗦?今年做塘秧的时候不是给大家都说好了的,大队买那两台拖拉机我们生产队要出大头,现在我们钱都出了,大队拖拉机也买了,大家干活路也省力气了,你现在来个不认账嗦?”一屋子的人哄堂大笑,周队长说:“难求的理他,散了散了……方娃子,你娃记到老子说的话哈!”钟会计还在大声补充说:“今天说的是预分配哈,大春完了到底是咋个样的,一分钱都不得少哪个的!还有预分配的钱过几天新繁赶场我取了回来就分给大家……”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