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农堰高坎三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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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前天晚上方鹏飞去三婶那里,随口也说了高考和家里来信的事情,三婶没有说啥子,但眼里显露出的全是眷恋和无奈。方鹏飞有些后悔跟三婶说这些,晓得说这些对三婶就是一种直接的伤害,或者说她会认为这是他在对她的暗示啥子,因为回城不仅是方鹏飞个人的愿望,也是家里所有人都盼望的事情。虽说这些都是方鹏飞无意的,但他能看出三婶很在意这些,在意他的存在与否和哪一天他会突然就消失了。看到三婶眼里的那种依依不舍和彷徨不安,他很自责,就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娃娃那样,再也不敢和不愿意与她两眼对视。他怕三婶说他无耻,怕三婶再也不理他了。三婶看到他这样眼泪就先下来了,揽住他安抚说:“我晓得你也没有啥子其他想法,这些都是命里注定的,姐也晓得现实是咋个起的,姐原来就跟你说过,姐就是心里有些舍不得你,但哪个还留得住你呢,哪一天你要回城了肯定是一个好事情,姐心里没有啥子,姐也都明白,从一打开始姐就是心甘情愿的……只是你今年又不能参加高考,姐都替你不平,但我们不怕,以后还有好多好机会,我们等就是了。”方鹏飞伏在三婶的怀里哭了,他说:“我不……”三婶心疼地抚弄他,说他还是没有长大,还像个娃娃,说到痛彻肺腑时竟说都是她自己作的孽,作孽就要自作自受,为了他的前程,为了有一天他能回城,她自己甘愿这么自作自受的惩罚自己!
两人悲伤一阵后,三婶笑了,笑的像变了一个人,她推开他,说:“你看我们这是咋个的了,其实又没有咋个起,都是我们自己在这里想不开,都还说不定是好久的事情呢,你说是不是?我不管你是咋个想,以后又咋个样了,反正我是想开了,这个日子再咋个也都是要过下去的,只是你当知青要比我们乡下人多一个盼头而已,这样也很正常,你们当知青就是和我们不一样。你们原本就有你们自己的生活,是这个世道耍弄了你们,你们才来到这个本就不该你们来的地方。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的,我们能这样姐心里了觉得已经很满足,姐这辈子也算活的值得了。”
三婶久久地看着他,说:“要是你们哪个知青不想再回城,硬是要鼓捣在这个成天面朝黑土背朝天的乡下呆一辈子,那才是不正常呢,你说是不是?”方鹏飞呆呆地看着三婶,无话可说。三婶想了想,说:“过两天竹瓦场那边逢场,你想不想和我一起过河那边竹瓦场去,我们一起去把妞妞接回来耍几天。”方鹏飞原来心里还有事想说的,心里觉得不合时宜,也就把想说的那些话放在了心里,没有再说啥子。方鹏飞到新农堰高坎插队落户已经有一年多了,还真是从来都没有去过大河的那边。于是,他高兴地点了点头,急不可待地说:“我咋个不愿意呢,我还不晓得你们河那边的彭县是啥子样子呢。”三婶拉着他进了里屋,说:“你跟我去了不就晓得了嘛……”
以前三婶给方鹏飞说过好多青白江大河那边的事情,说她的小时候是咋样任性疲实,经常是她自己了犯错反倒还不认错,一个人跑到外头去躲起来不回家。最后硬是要鼓捣家里大人着急了,旮旮角角到处找她喊她回去,还必须要她爸和娘先认了错,保证既往不咎了她才肯回家。三婶说她念书的时候成绩很好,老师很喜欢她,她经常耍忘了上课的时间就旷课,就这样她的学习成绩也照样没有落下,老师也就不那么计较她,对她总是网开一面。她说念初一那年放暑假,她还跟她爸到过白水河的大山里面,那一年是山里面请她爸去维修一座洋教堂,是她硬要闹到要跟她爸去的。方鹏飞当时就想,三婶说的那座洋教堂会不会就是严家大大年轻时帮洋人干差事的那个地方,就问她说:“该不会就是严家大大年轻时候干过活路的那个洋教堂?”她说不晓得是不是,反正这事她从来没有跟严家的人说过,说懒得跟严家人说这些。她说那座洋教堂隐藏在大山的深处,不仅神秘,而且气势浩大宏伟。那里很宁静祥和,鸟语花香,没有人世间的烦扰,风景美极了,跟仙境一样。虽说那座洋教堂已经年久失修,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但从洋教堂里那些美伦美奂的雕塑,精美绝伦的壁画和神奇考究的窗棂,还有那些五彩斑斓的玻璃,就能想象到它过去有多么神圣和辉煌,能感受到它曾经有过好多美丽的故事。她还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带他去看看那里,说他一定会喜欢上那里……
那天晚上三婶约他一起去青白江大河那边,他心里好高兴,也就放下了心里的那些不快。三婶柔情缠绵地跟他说:“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这样了,我早都想开了,姐这辈子就信命,也认命了。姐命里有你这么一个知道心疼姐的人,啥子都知足了,哪一天你要是真的离开了姐,姐会永远记住你的,你会吗?”“我会……我当然回了!”方鹏飞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情不自禁地把她紧紧拥在了怀里。她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仰起脸目挑心招地看他,说:“那我后天一早就去大队请一天假,妞妞回来了,你可要老实忍到,等妞妞回来耍十天半月走了你在来。”他点了点头,说:“那今天呢?”三婶含情脉脉,掐他一把,说:“你说呢,瓜的……”
清晨,日上竿头,方鹏飞出了门,按事先约好的八点在新农堰青白江大河对岸树下等三婶。方鹏飞来到青白江大河边,站在高高的河堤上往下俯瞰,入夏后的青白江大河河面已经很宽敞了,大河水面在初升的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耀人眼眸。因为有些日子没有下雨,河水清澈透亮,绕过前面的那个大湾慢慢地流淌过来,整个两岸河堤上下绿茵葱茏,微风荡漾的芦苇长得有一人多高,气势昂然,景色清新。刁大爷的那条渡船正努力地在大河中摆渡,奔波在两岸之间,挣着清晨这一轮往来于大河两岸人的船钱。新农堰这边的人一般都习惯到新繁镇赶场,很少有人过青白江大河那边的场镇赶场。所以,河滩渡口上等船要过大河那边去的人不多,整个河滩和渡口很清静。方鹏飞从来都没有去过青白江大河对岸,也从未搭乘过刁大爷的这条渡船,但新农堰这块地界的人要到青白江对岸那边去,从这里过渡是必经之路。所以,刁大爷和他那条摆渡的船,方圆二三十里都晓得,方鹏飞自然耳熟能详。
按三婶约定的时间还早,方鹏飞悠闲地下了河堤,不慌不忙地往河滩渡口走去。还好,到他要上船的时候也没有遇见有熟脸面的人,几个跟他一同上船过河的人应该都是远处的。方鹏飞等前面背筐挑担的都上了船,才最后一个上船,看后面船檐边没有人就靠那里坐下。刁大爷对他说:“小伙子坐稳了,小心不要掉到河里去了。”他说:“我晓得。”刁大爷收了别人的船钱,轮到方鹏飞给船钱的时候刁大爷却没有要,刁大爷对他说:“我这船虽说是公家的,但力气是我自己的,我从来不收当兵的和警察的船钱,哪朝哪代都有这个规矩。我也不能要你们知青娃娃的船钱,要了你们的船钱我对不起共产党和毛主席,你说是不是?你是新农堰高坎二大队三队的知青吧?”方鹏飞好生奇怪,反问刁大爷说:“刁大爷,我今天头一次坐你的船,你咋个晓得我是高坎上三队的呢?”刁大爷笑了,说:“对啰,你说你今天是头一次坐我的船,那你咋个晓得我是刁大爷的哇?”方鹏飞觉得刁大爷这个人很有意思,又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点瓜,不好意思地说:“我们这一坝十多二十里,哪个不晓得你刁大爷的大名嘛,就是没有坐过你的船也都听别个说过你。”
刁大爷下船解开拴在一块大石头上的缆绳,跳上船来用竹竿把船撑离了岸边,他说:“你这就说对了,这一坝大河两岸的知青我都晓得,就是叫不出姓来的也都混了个了脸熟,起码大慨晓得是哪个大队哪个生产队的。你们这边好多知青娃娃都爱去我们彭县那边耍,我大慨都认识,就唯独从来没有看到过你。看你打头晓得你是知青,以前我就听说过你们高坎上三队里有个子高高姓方的知青男娃儿,成天只晓得闷到活路做,从来不到处乱跑疯耍。今天看到你我猜十有八九你就是那个姓方的知青,估按到说的,你说我说得对不对哇?”方鹏飞嘴上说:“你说是就是嘛。”心里头却佩服刁大爷,看来三婶说的是对的。
那天晚上,三婶就跟方鹏飞说过河的时候最好不要碰见熟人,要是碰到了就说自己各人要到河那边去耍。三婶还说摆渡的刁大爷精得很,解放前当过啥子国民党的一个小特务,就因为刚解放的时候主动向解放军投案自首,还配合过解放军剿匪,也算是将功补过戴罪立功,所以后来才没有被镇压和关押起来。现在看来刁大爷是在这里摆渡时间长了,送往的人多,阅人无数,见多识广,再加上人家过去干哪份差事也不是啥子吃干饭的,这方面厉害也不奇怪,不过三婶提醒的好,常言说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刁大爷话多,明知故问方鹏飞,说:“头一次过河哇?”方鹏飞说:“就是,还从来没有去过蒙阳呢。”方鹏飞故意没有说要去竹瓦场那边。刁大爷说:“九尺的板鸭,竹瓦的竹编和瓦罐,竹瓦镇的地名就是那么来的,蒙阳的牛肉很有名。你到蒙阳吃牛肉要去农机站旁边那家,那家的蒸牛肉最巴适,价钱还可以。特别是那家的凉拌牛头肉下酒最安逸了,人家做生意实在,从过了困难时期就一直没有涨过价钱。”
到了大河对岸下船的时候,方鹏飞谢谢刁大爷,刁大爷热情地给他指路,说:“方知青,你上了河堤顺着小路走,走半里地那个地方有个三岔路口,你往右边小路走十里地就是蒙阳,左边那条小路是往竹瓦场去的,你不要走错了哈。”方鹏飞说:“刁大爷,谢谢你啊!”刁大爷说:“谢啥子哦,我就是给你提个醒,免得你走冤枉路。哎,你今天还回来不?你要回来的话记到不要太迟了哈,我六点半钟的样子收船哦。”方鹏飞再一次谢过刁大爷后往河堤上走去,那些跟他一船过河的人早已经走远了。
方鹏飞上了河堤再回头看,刁大爷的船已经往回摆渡到了青白江大河中间,木船像一片小树叶在清澈的水里静静地飘荡,一股清凉的风吹来叫他心旷神怡。他在河堤小路边看到三婶说的那两棵大榕树,榕树下有几块巨大的河石,有的已经被拱露出地面来的树根紧紧地包裹住,树根和巨石已经盘错在一起,难舍难分,融为了一体,使这两棵遮天蔽日的大榕树更显苍劲有力。方鹏飞在一块巨石上坐下来,这里居高临下,而且可以隐蔽地透过河堤上的芦苇缝隙把对岸渡口看得一清二楚。他翘首期盼,期待着三婶能早点出现在大河对面的渡口上。刁大爷的渡船已经搭载上了几个过河客,正往大河这边摆渡过来。因为有河堤上茂密的芦苇遮挡,他不用担心刁大爷会发现自己在这里等待三婶,只是有点担心时间长了有熟人经过这里。三婶说她每次离开生产队都要先去王幺伯那里请假,王幺伯准了才能走。回去后再到王幺伯那里报个到销假,汇报自己是好久回来的,在外面有没有遇到啥子事情。这是大队管制四类分子的规定,她必须遵守这个规定,不然大队上就要找麻烦,轻的是以后再请假就难了,重则就要被开批斗会。王幺伯还规定了一条,请假不能隔夜,必须是当天请假才作数,头一天请假是绝对不可以的。所以,今天三婶要先去王幺伯那里请好假才能出来。
方鹏飞看刁大爷的渡船已经在大河里来来回回好几趟了,闲得无聊,掐着手表在心里记着刁大爷来回摆渡的时间和趟数。虽说过河的人熙熙落落,但基本还是连绵不断,只是从彭县这边过去的人要多些,从新农堰那边过来的人寥寥无几。刁大爷摆渡一个来回大概要二十五分钟到半个小时,已经是第三个来回了,他还没有看见三婶的身影,心里有些着急。现在两岸渡口已经没有要过河的人了,刁大爷在大河对岸的渡口歇了船,坐在船檐边歇气抽烟。
日头渐高,太阳开始火辣起来,看时间已经快九点半。方鹏飞心神不定地站起身来再往对岸那边看,担心王幺伯不准三婶的假,但又想王幺伯那人看似挺严厉,但还算不咋个讨厌,应该不会故意刁难三婶。方鹏飞忐忑不安地又坐下来,点上一支烟打发时间,两眼一直盯着新农堰那边的河堤。当他点燃第二支烟的时候,终于看见了三婶急匆匆地走下对岸的河堤,这才算松了一口气,定下心来。他看到三婶上了船,过了河,走上河堤,赶紧迎上前去问咋个才来呢?三婶气呼呼地低声骂了一句:“老狗日的真不要脸!”方鹏飞心里明白,估计是王幺伯为难了三婶,他想安慰她,装不明白地问她说:“咋个了嘛,又是哪个惹到你了,生这么大的气哦?”三婶用手帕擦了擦脸上和颈子上的汗水,说:“算了,不跟你说那些没用的,我们还是赶紧走,时间不早了。”
去竹瓦场赶场的人早都走前面了,一路上空荡荡的,就方鹏飞和三婶两个人急匆匆地赶路。小路两边全是秧田,已经返青的秧苗在阳光照射下生机盎然,这是方鹏飞第一次和三婶一路出来,心里像那些绿茵茵的秧苗清幽爽朗。三婶的心情也好转了过来,走路风一样地轻松愉快,一脸欣悦和他说着话。两个人有说有笑并肩而行,三婶说从青白江大河边到竹瓦镇有十二里地,平常她自己走要差不多一个钟头多一点,今天时间耽误了走快一点也要一个钟头。三婶看到方鹏飞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水,说:“你还是缺少锻炼,才走三四里路就出大汗了,你现在真的是习惯了一个人在乡下插队的生活?”方鹏飞没羞没臊地说:“有你我就习惯!”三婶瞪他一眼,叫他不准乱说话,之后又说:“我管你咋个习惯的,你总有一天要回到城里去,等你真的走了,你肯定会慢慢忘了这个乡下的。”方鹏飞晓得三婶的隐晦意思,一口否认说:“咋个会嘛,我才不会呢。再说我就是回到城里也会记到你,记到我们今天一起去竹瓦场接妞妞的事情。”三婶高兴地说:“记到就好,算你有点良心。”方鹏飞说:“咋个叫算了呢?我本来就良心大大!”三婶笑了,笑得很开心,说:“你说话咋个跟电影上日本鬼子说话一样,还良心大大的,我看你以后准跟日本鬼子一样,嘴上说良心大大的好,心里却坏的没有边……”方鹏飞正走的浑身发热,顺势解开衣裳的纽扣露出胸口,冲她说:“你看我这心能坏嘛?”三婶捂着嘴笑,说:“跟你说起耍的,你还当真了。”他说:“我当然要当真哦。”
三婶说这个事情,又叫方鹏飞惦记起姐姐和爸爸的事情,姐姐说她的事情办的差不多了,但毕竟没有尘埃落定,最终还不晓得她和那个上海阿拉的事情咋个办呢?爸爸说是快回成都了,也不晓得现在咋个样了?当初自己下乡就是为了姐姐能好办病退回城的事情,要是姐姐的事情一天没有办好,自己就一天不考虑回成都的事情,考虑也没有用。上面规定是死的,知青被推荐招工回城起码要在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两年才有资格,自己到新农堰高坎插队落户才一年多一点,离那个资格还远呢。三婶见他不说话了,问他说:“你又在想啥子,是不是刚才我说话你生气了啊?”他说:“没有啥子。”三婶说:“我晓得,你要说没有啥子心里肯定就装了事情的。我跟你说的是真的,前几年生产队也来过几个知青,大队其他生产队也来来回回有过一二十个知青了,反正我就觉得现在你们要比原来好多了,而且现在知青回城的机会也要比原先多好多了,你表现又那么好的,说不准用不到啥子两年时间。”方鹏飞说:“我是想啊!但现实是一回事情,表现好不好也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大队王幺伯他们到时候推不推荐我,要他们说了才算。我又不晓得王幺伯他是咋个看我的……想也是白想,再说你看我离两年还远得很……”方鹏飞只顾自己说话,说着说着发现三婶不接话了,估计又是自己嘴欠,在三婶心情刚刚好起来的时候又提到王幺伯,他不晓得王幺伯是咋个惹到了三婶,看她今天的样子心里头肯定装了啥子事情。要不就像上次在公社开会的时候,刘老二说他自己为了偷懒耍滑头找安逸,跟他们生产队长的女娃子假装耍朋友那样,想以后回城了就耍赖不认账,人家乡下的人也不是瓜的,不会不想这个事提防他狗日的啊?三婶会不会也这么在看自己,以为自己是刘老二那种人,到时候过河拆桥啥子都不认账。要不最近她咋个老是跟自己说那些以后的事情呢,虽说她嘴上是说心甘情愿这样的,以后再咋个都不会赖到自己。但人心总归是隔着肚皮的,咋个晓得她心里到底是咋个想的呢?
三婶走在方鹏飞前面两三步,他加快脚步撵上去,不动声色地跟她并肩而行。他不好再惹三婶不高兴,生怕惹出啥子麻烦来,但两个人长时间都不开腔,方鹏飞反倒觉得很不自在。于是,他胆大妄为地紧靠到三婶的肩,一边走一边说:“我现在啥子都不想,就想和你在一起。真的,你要是认为我说的假话,哪天再要打雷下雨我就站到上次那块秧田里,喊雷公给你个说法总对了嘛!”三婶嘴角露出笑来,用狐疑的眼神看他一眼,说:“我才不信你有那么瓜呢,更不信你有那个胆,哪个不惜命哦?我都遭整成这个样子了还舍不得死呢。你想死就那么容易啊,就跟我一样死了妞妞咋个办?哦,你想用死来堵我的嘴啊,你不想一下你妈老汉和姐姐?还有我呢……我好久说不信你了,都是你自己乱想一气,想豁人家开心也不想一下人家心头的感受……”三婶边走边说,气喘吁吁。方鹏飞说:“我真的说的都是真话。”三婶停住脚步,说:“我晓得了,就是你真要骗我说假话我心里也高兴……”方鹏飞大声吼叫道:“哪个骗你了嘛!”三婶笑了,制止他说:“你吼啥子吼?”方鹏飞前后看了看,路上没人,又呼天抢地跟她大喊道:“苍天啊,大地……我被冤枉死了!”三婶被逗的开心大笑起来,说:“好了好了,人家信你的就是了嘛,你吼啥子吼,不怕有人来了嗦?”方鹏飞仍然不依不饶跟她大声说:“我怕啥子怕,我都快被冤枉死了,你就不准我喊两声怨啊!”“好啦好啦……就算你鼓捣要我说冤枉了你,你就晓得跟我没有个正形,算我冤枉你了!”三婶哄他,拉住他的手摇个不停,还媚了他一眼说:“你现在真的学坏了,都晓得咋个收拾人家了,人家心里咋个不想你是大大的坏呢……”
两个人又赶紧赶路,方鹏飞继续没脸没皮矫情地说:“你晓得我坏还要约我一起出来,其实你就是嘴上这样说的,心里才不是这样想的是不是?”三婶使劲捏了他一把,轻声地说:“就你精灵,豁人家嘴甜的很!”方鹏飞怕再惹三婶不开心,不敢再狡辩,只好说:“好好好,我精灵,是我骗了一个我喜欢的你……”三婶这才心里舒坦地用肩使劲靠了他一下,说:“这还差不多,算你说了一句老实话。”三婶想起了啥子,问方鹏飞说:“你一早过河的时候那个刁大爷跟你说了些啥子?”方鹏飞说:“他没有跟我说啥子,就跟我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不过幸好你给我提过醒,这个刁大爷是够精的。”“他咋个精了?”三婶问他。于是他把刁大爷一眼就看出自己是知青,还猜出自己是谁的事原原本本跟三婶说了一遍。三婶说:“这个姓刁的就是个人精,整个新农堰高坎的人都晓得。你想啊,一个当过国民党特务的人,解放的时候见风使舵没有被镇压,靠的是啥子?”方鹏飞说:“我咋个晓得呢?”三婶说:“这个人最会打小报告了。”方鹏飞说:“你咋晓得的呢?”“我咋个晓得的?反正大队里头像我们这样的人只要是坐了他的船,好久过河的又好久回去的,那个姓王的都晓得。”方鹏飞十分吃惊,说:“原来是这样的嗦!表面看他对人好热情一样,狗日的特务就是特务,狗改不了吃屎,啥子打小报告哦,狗日的简直就是在跟王幺伯传递情报!”“所以你以后一定要小心这个人,下午我们回去的时候还是要分开过河,不然他又要跟姓王的乱说一气了。”三婶认真地说。方鹏飞说:“狗日的原来那么凶嗦,好嘛。”三婶说:“不是姓刁的凶,是那个姓王的才凶,凶的来叫你不敢想象!”
听了三婶这么一说,方鹏飞感觉后背上一股冷气,顿时觉得新农堰高坎太凶险了,没想到王幺伯看似好正直一个人,原来还有这么阴险。但又想三婶肯定是在今天跟王幺伯请假的时候,遇到了啥子不愉快的事情,怨气还没有消,或者是以前跟王幺伯有啥子过节不了然,才这样说的。他想王幺伯在咋个也是大队支部书记,对整个大队四类分子管束严一点也是他份内的职责,也许三婶他们这拨人对王幺伯的那种管束规定成见太深,所以才对王幺伯这么不满意,才这么恶语中伤。于是他对三婶说:“你说王幺伯啊,不至于哦?”三婶冲他冷笑一下,说:“咋个不至于呢?老虎吃你前隔你远点,你还以为是只猫呢!以后你小心一点就是了,不要去招惹他,我给你说的是真的!”方鹏飞心里还是有点不信,又不好和三婶顶嘴,只好嘴上说:“晓得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