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漠面对着墙，脑袋昏昏沉沉，不知道过来多久，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无数个图像被拆开又重组，撕裂又缝合，最后，他朦朦胧胧地看见了一片火光。
    画面渐渐清晰，火光是来自郊区树林旁的一片空地上，几个轮胎堆成一圈，中间燃烧着篝火，几个身穿夏令营军装的教官正在往上面撒着油，堆着柴火，让那火焰烧的更高更旺。
    钻进鼻孔的食物香气十分浓郁，四周都是嘻嘻哈哈打闹着的十来岁的少男少女，林千漠四处张望，看见了站在自己身旁的79。
    少年很不喜欢热闹，但他仿佛天生就属于热闹，来自于热闹，只要有人路过，他脸上就会挂起放浪不羁的笑，让人感觉很随和，很好相处。
    只有和他一个寝室的林千漠才知道，真正的79是个很安静，安静到有些自闭的男生，在只有两个人的夜晚里，他脸上的笑便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形容的……麻木。
    天擦黑，篝火晚会在嬉笑声中开始，一群人围着一口大锅刷着火锅，各种新鲜的食材格外诱人。
    填饱肚子，79就挤在林千漠旁边，和他静静看着载歌载舞的其他人。
    那个年纪，独生子都是家里的宝，又处在青春叛逆期，对同龄的孩子总是有着说不完的话，夏令营十来个人来着天南海北，在小小的昌宁市郊相聚半个月，每天晚上同吃同睡，同玩同乐，白天共同训练，在惩罚中互帮互助，短短十五天左右便凝结成了一个小团体，即将分别，每个人都在抓紧每一秒说话。
    热闹的夜晚，两个人肩并肩坐在离篝火最远的地方，其他教官和学员都打成了一片，没有人注意到黑暗深处不合群的两个人，此时，少年的脸上收去了笑容，眼睛看向无尽的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累么？”林千漠坐在79的左边，胳膊顺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他别在肩膀上的号码。
    少年没吭声，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好半天才开口，“为什么我们要有编号，私下里都不允许互相透露真名，好奇怪唉！”
    “或许因为这里是封闭管理式的军训夏令营吧？”林千漠毫不在意，“不过号码中间是断开的，这倒是挺奇怪的。”
    那天夜很黑，星星月亮都很黯淡，入眼的只有冲天的火光，知了在远处，枫树林里不停地叫着，叫的人心烦意乱。
    “明天一早就要各回各家了，你会记得我吗？”少年仰起头，稚气未脱的小脸望着林千漠，只是双眸里的东西深不可测。
    “这段时光我很快乐，从来都没有这样快乐过，而那些快乐是你带个我的。”他十分认真地说，“所以，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夏令营，这个夏天，这个你。”
    当时林千漠永远都不会想到，还真的让他说中了，这个夏令营，这个夏天，还有这个79，他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谢谢你！”少年露出阳光的笑，是真是假林千漠有些分不清，或许那本就是一个真中掺假，假中带真的笑容，“谢谢你像关心弟弟那样照顾了我半个多月，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义务，而是把我当成了朋友！”
    “说什么呢！”他使劲揉揉少年的头，“我一直没有朋友，你是第一个。”
    林千漠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别在肩膀上的号码随着他的动作掉在了地上，白底红字的数字9在地上翻了两个跟头，变成了6。
    他没注意，捡起号码牌，正过来又别在了肩膀上，手指触·碰到别针下·面tu起的什么东西，有一种熟悉的手感，就像……就像什么有时间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很熟悉，随之而来的还有隐约的不安，不祥的预感悄悄升起。
    “九哥！”少年郑重其事地叫了他，“明天分别的时候，告诉我你的真名好吗？”
    “好啊！”林千漠仰望着天空，“你也要告诉我哦！”
    ……
    ……
    嘭！
    嘭！
    呲~
    不远处教官带着一帮人在放烟花，五彩斑斓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绽放，很美，可惜只是一瞬间。
    “吃蛋糕啦！”
    篝火旁边有人喊着，教官用小餐车推来一个装饰的很漂亮的三层大蛋糕，蛋糕顶上立着一个糖霜小人，是个女生，蓬松的奶油裙子上用草莓酱写着她的号码––47
    “9哥，带79来吃蛋糕啦！”
    闹哄哄的人群中，有人发现了两人的消失。
    “来啦！”林千漠高声喊着，被少年抓起手腕，两人迈步朝着篝火堆跑了过去，脚下杂草丛生，有蛐蛐在唱着歌。
    晚风吹过，撩起头发，擦过脸庞，他在奔跑中突然想到一个词––飞蛾扑火。
    借着越来越近的火光，林千漠用余光瞟着79的脸，不知什么时候他又带上了放荡不羁的笑，嘴角自然上挑，又给他整个人添上几分痞气，帅气又潇洒。
    “两大帅哥刚跑哪去了啊？”47意味深长的笑着，“我的生日没有二位的捧场就不好玩了啊！”
    “放水去了。”79撩了一把头发，“你是个女生吗，要不是有长头发，我还以为是个纯爷们呢！”
    47作势要动手，旁边的人象征性的拦住她，她哼了一声，“看在你帅的份上，我就饶了你！”
    少年的两个人，虽然还是稚气未脱，不过已经长开了，林千漠帅的惊艳，高冷的脸庞属于人群中最耀眼的那种，而79帅的温柔，阳光又耐看，和电视剧里的初恋脸一样，是很多小姑娘单相恋的那种。
    “好啦，47去许愿吹蜡烛，我们开始吃蛋糕！”教官笑嘻嘻地看着口无遮拦的少男少女，很是慈爱，虽然年纪不大，却给人一种父亲的感觉。
    47站在有她一半高的蛋糕面前，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四周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蛐蛐和知了的叫声。
    滴……
    滴答……
    两行晶莹的眼泪从她脸上滑落，滴在摆放着大蛋糕的餐车上，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嘲笑，和她玩的最好的86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站在她身后。
    47突然开口了，偏中性的声音带着哭腔，“十五天的夏令营，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每一次的惩罚和奖励都有你们陪着我，每一天烈日炎炎下的训练都有你们帮着偷懒，不像学校，我不论干什么，得到的只有笑声和讽刺。”
    “在这里，我可以放肆地哭，尽情地笑，我感谢能遇见你们，感谢有幸加入了这样一个团结的小团体，愿大家的将来都能一路顺风，我会永远牢记今年夏天，牢记这个给我温暖的地方。”
    说到最后，她有些泣不成声，微微颤抖着手给每一个人切着蛋糕，很多人都红了眼眶，这个年纪谁没有经历校园里所谓玩笑的语言暴力，所谓玩笑的校园欺凌。
    端着蛋糕，大家席地而坐，在篝火旁边围成一个圆圈，好多女生哭作一团，林千漠看向79，少年也看向他，仿佛希望能把彼此永远记住，把彼此的容貌印在心底。
    “九哥！”少年叫着他，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谢谢你。”
    林千漠一下一下拍着79的后背，几滴眼泪掉下，脖颈处一阵冰凉，他用手一摸，自己没哭，眼泪是少年的。
    “好啦好啦，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都别哭了，再哭罚站军姿！”教官见状，打起了圆场。
    一群人又都接着破涕为笑，吃着蛋糕打闹着，林千漠还记得，入口即化的奶油是巧克力味道的。
    “这样，我们大家讲一个自己最难忘的事如何？”47又恢复往日大大咧咧的样子，不过红红的眼圈让她看上去并不那么快乐。
    “行啊！”
    “来来来，按号码顺序！”
    一群人接着起哄，气氛仿佛如常。
    ……
    初中生的故事，无非就是谁谁谁和谁谁谁谈恋爱被叫家长了，谁谁谁又被谁谁谁欺凌了，林千漠听着，眼睛却酸酸的，同龄人最平常的生活都是他不可奢求的。
    按着顺序讲故事，好像只有前几个人讲了，讲的人越到后面声音越小，渐渐都没了声，东倒西歪的都睡着了，林千漠看着星空，也觉得眼皮直打架，不好的预感更加剧烈了。
    身旁的79头歪了又歪，最后整个人都倒在了他身上，手里端着的蛋糕撒了一地。
    蛋糕？
    蛋糕！
    林千漠艰难地环视四周，果然，就自己的蛋糕吃的最少，其他人都贪嘴吃了不少。
    他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想站起来却发现动弹不得，蛋糕里加的料好像不止安眠药，还有其他什么的。
    眼皮越来越沉，在意识丧失的最后一瞬间，他感觉那篝火越来越亮，就像某次执行任务中扔出去的手·榴·弹，那颗手榴弹爆炸之后也是这么亮得刺眼。
    几乎是出于本能，林千漠一个翻身把少年压在了身下，紧紧抱住不松手，身后爆炸发出的巨响震耳欲聋，火焰吞噬了两人，巨大的冲击让他们体验了一把飞翔的快感。
    “喂！”
    耳边迷迷糊糊传来叫喊的声音，干净清爽，好像是79。
    紧接着，他感到额头上脸上一阵冰冷，冷的不真实。
    ……
    “呼~”林千漠深吸一口气，猛的睁开眼睛，却发现并不再那个噩梦开始的地方，而是在自家的小床上。
    汗水顺着发丝滑落，他慢慢回过神，脸上的冰冷来自怀中抱着的男人的指尖，陆云哲此时正被他紧紧搂着，那张脸就在眼前，每一根细小的汗毛都清晰可见。
    “怎么了？”他用冰的吓人的手抹掉林千漠额角的汗水，挣扎了两下发现男人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也就不再乱动了。
    “我没死？”林千漠喘息着问，声音沙哑，像是重感冒。
    “你到底梦见了什么，从半夜三更就抱着我不撒手，现在天都快亮了。”陆云哲语气有点担忧，从他费力掀起的窗帘下往外看，太阳的确马上就要探出头了。
    “没……没事！”他摇头，慢慢松开怀里的人，顿时燥热的身体凉快了不少，却总感觉空落落的。
    陆云哲走出房间，很快端进来一杯温水，“都是梦，过去就没事了。”
    “唔！”林千漠含着水，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细细回想，的确只是一场梦，现实中并没有发生爆炸，只是一群人都睡着了。
    把杯子递给陆云哲的时候，他又触碰到那冰冷的指尖，真的是冷的吓人，一点温度都没有，仿若死人。
    “为什么这么冰？”他不由自主抓住那双手，想了想觉得不妥又放开了。
    “身体偏寒，一直这样。”
    陆云哲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哪怕大夏天都不出一滴汗，那在他看来也是正常。
    天蒙蒙亮，两人也都不打算再睡，准备洗脸刷牙迎接新的一天。
    林千漠的手抓着薄被，还没掀起来就顿住了，脸色有些尴尬，“你先洗，洗完叫我！”
    “哦~”陆云哲笑了，和他梦里少年的笑几乎是一模一样，“还以为林大总裁性冷淡，从来不会……那啥呢。”
    “赶紧滚！”淡淡的红晕从他耳根扩散，林千漠一缩，又钻回了被窝，蒙住了脑袋。
    “哈哈哈哈哈，滚就滚！”少年飞快地“滚”出了房间，还贴心的带上来房门。
    林千漠郁闷地掀开被子，都是男人，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突然那么害羞。
    不过都是男人，为什么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