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惜 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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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细细的品着茶,茶味涩而回甘。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干什么,她一直知道的。从那次他在溜冰场重遇她开始,他就一直尝试着从不同的角度来改变她,解开她的心结,这般的用心良苦啊,她怎么能视而不见无动于衷?可是,她不知道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于是,她只能默默地喝着茶,默默地看着那明亮耀目的光线变成暮霭沉沉。
在这薄暮时分,他和她坐在一块巨石之上,下临深谷,看着山间的云生云灭。
“茶寮的这个老嬷嬷,曾经是我的乳母,伺候过我母亲;我母亲死后,她就到山上来,开了这间茶寮。”
家霁没有转头去看他的表情,只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一愣,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握他的手。
“她是个美丽而温柔的女人。”明川眼光柔和地看向家霁,“我外公是个外交官,我从小跟着我外公在外生活,到过越南,到过印度,见过许许多多生活在黑暗疾病贫穷中的孤儿,所以我从不自怜。”
从来没听明川说起过他家的事,这时才知道面前的这个阳光气十足的人,居然也跟自己的遭遇有着惊人的相似。
“我的父亲,事业做得很大,很少管我。但是他喜欢音乐,尤其喜欢小提琴,这就是我学小提琴的根本动机。很可笑是吧?”他仰头看看天空,“但是一年到头,我都不愿意和他吃一顿饭,知道为什么吗?”
“他在外面有许多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
“你恨他吗?”家霁把他的手抓得又紧了一点。
“我不恨他,我可怜他。那些女人都长得像一个人,那就是我妈妈。”他说,“只是无法接受那只应属于我母亲的手被其他女人挽住。”
“家霁,你觉得,你是愿意你的父亲幸福地跟另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还是像我那样,有一个专情痴情到不断寻找替身的孤独的父亲?”
家霁撅起嘴,不满地说:“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恨一个人的难度太大,能做到的很了不起的。”他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说,“家霁,如果有一天你还是不能爱上我的话,那么你就恨我一辈子吧,你能恨我一辈子我也是开心的。”
“我怎么会恨你?”她声音很细,好像喃喃自语一般,“是啊,相比较而言,爱你一辈子要容易得多。”
明川的眼神忽然变得幽邃深远,他看着家霁,家霁低下头不敢看他,“真的?”他问。
“假的!”家霁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他说:“洛明川,你被我骗了!”说罢,不等明川有所反应,她已经跳下了石头向茶寮奔去。老嬷嬷已经蒸好了钵仔饭,香喷喷的让人食指大动。明川苦笑一下,走了过去。
他们没有下山,老嬷嬷准备了两个房间给他们。山间的夜晚特别的清凉,晚风中渗着些许寒意,家霁睡不着,起来披件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月色是出奇的好,一轮朗月挂在天边,月影的光投射下来,竹寮外到处是婆娑的树影。她抬起头遥望那明月的时候,不期然地看到了坐在对面那棵粗壮结实的榕树枝桠上的明川。
她惊讶地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睡不着,出来晒月光。”他脸上仍然是那种慵懒的笑容,眼睛半眯着看着她,家霁怔了怔,她不得不承认此时的他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很吸引。她走过去站在树下抬头仰望着他,他俯下身问:
“要上来吗?”
怎么上来?看着那光滑的树干,她想起那憨厚可爱的树熊,只有树熊爬树的姿态才算可爱吧,她来爬树?她简直不敢想象。
“这里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月亮分外的明朗,远处的山,近处的树,都一清二楚……”他还没有说完,家霁就说:
“好,我上来。”家霁把鞋子脱掉,双手就去攀那树干。明川哈哈大笑,问:“你想干吗?”
“爬树啊!”她说。明川俯下身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他一拉家霁的手,家霁踩住一处枝桠,轻巧的坐到了他的身边。榕树横生出来的树干又圆又粗,有十几到二十厘米宽,坐在上面很舒服。
“你骗人!这里根本什么都看不到,除了那脸盆一样大的月亮!”她嚷道。
他轻声笑起来,“彼此彼此而已,你不是刚骗完我不久吗?害我欢喜一阵,到现在还伤心呢!”
家霁不说话,晶莹的眸子看着他,笑一笑,然后抬起头看天上的月亮。
“家霁,如果,你先遇见的是我,你还会爱上他吗?”他也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悠悠地问,尽是漫不经心的语气。
“你自己说过的,这世上没有‘如果’。”
“是啊,没有‘如果’”他说,“每一次你拒绝我我都会心灰意冷,但是随后就会死灰复燃。”
“你的心——”她指着他的胸口说:“就是太顽固了。”
“你的何尝不是?”他反驳道。“可是,我还是很不甘心。”他说。
“什么不甘心?”她问,表情很是生动。月影疏落地投在她的脸上,他伸手抚上她的脸,她莹白如玉的脸忽然涌起一抹潮红,她伸手要挡开他的手指,他却顺势抓住她的手俯身向前,气息猛然地侵袭过来,家霁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五官已近在眼前,她张嘴想说句什么,却已被他的唇吻紧紧地封住。她的脑子一瞬间混乱了,他的唇有些冰凉,但是情感却是炽热的,他温柔地吻着她,象捧着一件珍宝,既虔诚又渴望。她已经不懂得思考了,心几乎跳出了胸腔,她用她仅余的一丝理智用力地推开他,他看着她,眼神魅惑而热烈。
“告诉我,刚才是什么感觉?”他问。
“明川,你疯了!”她尴尬不已地看着他却又故作镇定,想掩饰住自己的慌乱和……脸红心跳。
“告诉我,刚才是什么感觉!”他重复问。
“没感觉!”家霁有点生气了,本来就应该是她生气的,他反而逼问她?
“你抓得我很紧。”
“那是因为害怕从树上掉下去!”她扭头看着旁边的浓密的枝叶,不理他。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如果你掉下去了,也不会受伤。”闻言,她的心里无端地一颤。
“为什么?”她问。
“不相信?那么试试吧。”
家霁惊呼一声,他拉着她就这样跳了下去。果然,她没有摔伤半点。
因为他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落地时,也是自己先着地。
“明川,你——”她急着想看看他有没有伤到,但他的眼神却有点冷淡,说道:“我没事。我说了,你也不会有事。”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说:“晚了,早点回去休息吧。”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走向他自己休息的那扇门。
她不知道,“没感觉”这三个字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细得看不见伤口,但却很痛。
家霁看着他身后拖长的寂寞的影子,那一瞬间她忽然有种伤心的感觉,这连她自己也觉得荒谬。这不是第一次了,曾经有一回他在她面前绝尘而去时,她也有这样的感觉,只是这一次居然强烈多了。
第二天一早,明川把她送回农场门口就走了。从昨晚开始他就没有和她再说一句话。她闷闷不乐地走回小屋,却看见清谊秀逸和海欣,还有昊飞从屋里飞奔出来迎接她。她还没惊讶完,他们身后的小木屋更让她睁大了眼睛——整个小木屋被修葺一新,门前的屋檐下还吊了一个铜制鱼骨风铃,风一吹就发出清脆的一两声碰撞的声音。
她惊喜地看着他们,眼中尽是无言的感动。
“别这样看着我们,这是明川的主意。他说他带你离开一天,我们找人修葺小屋,给你一个意外惊喜。”昊飞说,“明川呢,没跟你一起吗?”
清谊看见家霁的脸色有点不自然,她拉过家霁说:“我们买了很多吃的打算和你一起庆祝哦,快进来!”
“女人就是会吃!”昊飞说,海欣马上赏了他一个栗凿。
他们吵吵闹闹了一个下午,傍晚的时候才离开。
家霁坐在门口的地板上,看着那个鱼骨风铃在轻轻地摆动,他对她的用心啊,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等待,她怎么会不明白?但是,现在的她想要的是什么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怎么能如此糊涂地贪恋着他的好他的温柔呢?
这是苏菲开的期限的最后一天。家霁从模特公司出来,想要坐车到苏菲的工作室时就看见了明川站在马路的对面远远地望着她。她不知怎的忽然就松了一口气,她三天没见过他了,她越过马路走向他,他脸上仍是浅浅的笑意。
“谢谢你,修好了房子。”她说。其实她想问的是还生不生她气,这几天过得好不好,但是不知怎的就是说不出口。
“想谢我?”他说,“那我们去一个老地方吧。”
溜冰场
“我不行的,能不能换个地方?”穿着冰刀鞋的家霁死死地抓住场边的栏杆不肯迈出一步,明川笑着拉她的手说:
“我们先学推凳子。”
家霁一看,明川身边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一张小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可爱的小男孩。“你扶着这椅子的靠背,慢慢地推,边推边走,很快就学会了。”
果然,不久之后,家霁就能自己控制住脚步滑上几步了,她高兴的大声说:
“噢,我能滑了,明川我能滑了!”她拖着明川的手打算多滑几步时,一下子站不稳就向前冲去,接着重重地摔倒在地,连带着明川也受到连累一并摔倒在地上!
“你是到溜冰场来练摔跤的吧!”明川大笑说。
“是啊,我是‘摔跤’的个中高手!”她也大笑,两人躺在冰面不愿起来。明川侧过身子看见她嘴角绽开的大大的笑容,竟有些许恍惚和失神。
“饿了吗?”他问,“我们去吃点什么吧。”
他和家霁坐在木马场边的茶座上,家霁叫了蛋糕、奶茶、雪糕,明川看着这些东西觉得很好笑,“当模特还可以吃热量高的食物?”
“怎么,心疼钱?我又不是天天吃,再说,这些东西心情好的时候味道特别好。不信?试试就知道!”她拿叉子叉了一大块蛋糕给他。
那蛋糕很甜,可是他的心里却有些酸。
“你怎么了?”吃得津津有味的家霁发现明川只是看着自己吃东西,“对了,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她想告诉他等一下她要去找苏菲,她决定学设计了。
“我也有件事想告诉你。”他说,看着她忙于吃东西的样子,这时候的她应该是快乐的吧,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笑容总是灿烂的吧!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白信封放在她面前,“这是给你的。”
“这是什么?不是解雇信吧!”她笑嘻嘻地说,拆开信封一看时,笑容顿时凝结在脸上,嘴里的蛋糕如梗在喉,那是一张飞往维也纳的单程机票。
“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冷冷地看着他,眼中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后悔了就去争取,争取过才会无悔。既然病在心里,只能用心药医。”他说。
他还记得她发烧时说的那句话!她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一些什么来,可是,平静无波的眼里什么也没有,是的,什么也没有。此时,她竟然觉得有点失望。
“你希望我去找天朗哥哥?还是单程的……”她沉吟了一下,接着便笑起来,“如果我这一去就不再回来呢?”
“那说明我的做法是对的。”他脸上还是一片淡然,似无波古井。
“好,我接受你的好意。我去。”她抓起机票,“明川,你是不是总觉得自己是最了解我的人?”她站起来忧伤地看着他,“下一次,你能不能不为我不为任何人而是为自己好好的打算?”
他看着面前的咖啡,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说:“不完全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刚才他再想究竟要不要赌一回,赌她对自己有没有一点在乎,他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现在,答案呼之欲出了。
“那么,我先走了。”她转过身去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背对着他说:“明川,听过黄丝带的故事吗?如果那一天你觉得自己真想我了,就在我曾经骑过的那只木马头上绑一根黄丝带吧,说不定,我真的就会回到你身边来……
看着她的身影一寸寸地在远处消失,他紧握这杯子的手因为过分用力而手指节泛白,他几乎用尽了力气才遏制住自己想要不顾一切地留住她的冲动。她有心的吗?他这样待她她亦能无动于衷。也许她有心的,可是他也清楚里面满满的都是另一个人的身影……洛明川,这一次,你还是不死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