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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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谶阁。
明媚的阳光穿过雕花窗户照在我的身上,影迹斑驳,空气中是微冽的沉水香。
我望着那些旋转翩跹的阳光,心中一片澄静,很静很静,静得没有一丝声响,静得让我以为自己已经死去。
一夜之间,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而梦中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存在过的,那些过往,那些曾经,那些面庞,湮灭,逝去。我哭着,笑着,呐喊着,我奔跑起来,然后我暗紫色的发丝在风中扬起来,所有的过往便如水中倒影般远远地遁去,再也抓不住丝毫影迹。
鲜红鲜红的血从我的脚底渗透,浸泽了整片大地,我却扬起脸庞望向天空的方向。我以为我可以忘记,却才发现我什么都不曾忘却,那些记忆的碎片只是藏在了记忆的最深处,然后在某一个瞬间,如潮水般倾袭而来。
紫谶阁里,我安静地坐着,没有表情,没有悲伤和疼痛。我只是就这么安静地坐着,看着那些翩跹进窗户的阳光,和阳光下旋转起舞的花瓣。许久,许久,朝霞日落相交替,我就一直这么静静地坐着。
我的掌心冰凉,泛着幽幽冷芒,是泫澈死的时候放在我手心的记事珠。记事珠里,记载了他的过往,他的曾经,和他的笑容。
樱花满天,明媚的阳光下,泫澈站在樱花树下,任由这漫天樱花瓣落满他银蓝色的发丝。当一片樱花瓣落进他冰蓝的瞳孔时,他望向我的方向,微微笑了起来,他的笑容邪气而温柔。
霜儿,如果你看到记事珠里的这段影像,那就说明我已经死了。只是,霜儿,你不要悲伤好吗,你要坚强地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直到时间的尽头。
霜儿,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那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那是我有些伤痛的过往。
我们玄水族是离境边陲的一个小族,我们一直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安宁而平静。直到那一天,我们所有的悲剧开始。
那天的阳光也和今天一样的明媚,我的母亲却满脸惊恐,她将我和翧羽藏在了地室里摆放的空灵柩之中,然后在我们身上压上一块极沉重的石板。她流着眼泪,颤抖着说,澈儿,羽儿,你们千万不要说话,等石板被人击碎后,直到周围再也没有一点声音你们才能出来,然后你们马上离开这里,永远也不要回来,不要复仇,好好地活下去,忘记这里所有的一切。
那时我还太小,我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流泪,可是我知道,肯定是要发生很大的事情。于是我带着翧羽安静地待在灵柩里,黑暗中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声音,不敢动弹一下。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极惨烈的嚎呼声,像是有很多人在仓惶失措地奔逃。很快地,嚎呼声弱了下去,却是稳健的脚步声越发清晰地传来,有一个人走到了灵柩的旁边。然后轰地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击在灵柩的棺盖上,幸而有石板替我们阻挡,我和翧羽才没受伤,而那块压在我们身上的石板却碎成无数块。我惊慌地捂着自己和翧羽的嘴巴,强忍着害怕不敢发出一丝声音。过了一会儿,那人的脚步声渐渐远离,周围的一切再次安静下来,再也没有一丝声响。
黑暗中,不知又过了多久,我才从里面推开灵柩的棺盖,抱着翧羽走出了地室。外面,明晃晃的阳光刺痛了我们的眼睛。在那一片绚白的阳光中,我的三千族人都已倒在血泊中。他们,已在顷刻之间被屠尽。
而我的母亲,她就在我的身旁。她被箭矢穿胸而过,钉在地室的大门上。她黑色的眼瞳中已没有光亮,苍白的脸庞上满是痛苦的神色,污黑的血从她的身上流下来,却早已干涸。
整个玄水族中只有我和我的弟弟翧羽侥幸地活了下来。从看到我的族人们惨死的那一刻起,我的心也随之变得寒冷,然后我的眼前色彩不再,只有黑白两色穿行。
翧羽在我怀里瑟瑟发抖,他的身体天生孱弱,在我的怀里瘦弱得像只小猫。看着眼前的炼狱,他黑色的瞳孔泛着异样的潮红,他满是惊恐地紧紧搂住我的脖子叫着,哥,哥……
抱着在颤抖的翧羽,他苍白的脸颊和黑色眼瞳里的惊恐,狠狠地刺痛了我。然后我发誓,我再也不要看着身边的亲人就这么死去,我要保护他,我会好好地保护他,让他活下去。
然后,我的记忆里,我和翧羽相依偎着,顽强地执着于自己的生命,开始了漫长的行走。
有一天,天空中忽然下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来,然后就再也没有停过。
翧羽的身体很不好,他在我的怀里一天比一天地虚弱下去。冰天雪地中,他总是不住地发抖,剧烈地咳嗽。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流过眼泪,他总是对着我微笑,苍白的笑靥。然后他在我怀里抬起头来看着漫天飘落的雪花说,哥,好美呢。
然而被命运所抛弃的我们,在那些日子,满载伤痛。
风雪中,我抱着翧羽无数次地敲响那些沉重的大门,我们只是乞求一点食物,可我们却无数次地被拒之门外。这里,对于我和翧羽,是一个冰冷的世界。于是,我们总是去捡别人吃剩扔掉的食物来吃,后来,我还常常去偷东西来换食物。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那天,特别地寒冷,连呵出的气都凝结成了冰。翧羽的身体突然非常地不好,他咳嗽得特别厉害,脸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我抱着他走遍玄水镇的每一个医馆,可是没有一个人肯给他医治,反而面色冰冷地将我们赶医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我,我只是再次地体会到了这个世界的冰冷与无情。
一次一次地被赶出来,我却还是不肯放弃,我只是想让翧羽活下来。在天快的黑的时候,我抱着翧羽走到了玄水镇的最末一家医馆前,济世堂,这是我最后的一点希望了。我抱着翧羽跪在结成冰的地上求他们,求他们治治翧羽。可是,他们却拿着棍棒打向我们。棍棒一下又一下地狠狠打下来,我将翧羽护在怀里,紧咬着牙关任由棍棒落在我的身上。雪花一块儿翩跹着落在我的身上,我只觉得浑身皲裂般疼痛,眼前也渐渐昏黑起来。许久,他们打累了,才纷纷收了棍棒,走向医馆。我抬起头,只觉医馆匾额上的济世堂三个字也显得扭曲起来。我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扯住一个伙计的裤脚说,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翧羽。可是,伙计却朝向我胸窝猛踢一脚,踢在了翧羽的身上。伙计瞪着我们,面色狞然地说,你们早该死了,噬血的妖孽,你们是不祥人,令整个玄水镇都为你们蒙羞,你们早该被灭族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早该死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早该被灭族了,但是我清醒地知道了,他们是不会救翧羽的,他们是一群冷血的人。
翧羽被他踢了一脚,在我怀里更加剧烈地咳嗽着,瘦小的身躯羸弱不堪。看着这般瘦弱的他,我只是愤怒,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他,他只是个需要保护的孩子。翧羽的脸庞渐渐苍白如纸,我的心也为之疼痛,我发过誓,我要让他好好地活下去,即使他是妖孽,我也要保护他。
半夜的时候,我紧握着偷来的匕首,爬进济世堂,第一次杀了人。我将雪白的刀身刺进了他们的喉咙,我的手没有颤抖,然后我听见他们发出赫赫的声音,面容悚悚地倒下去。我想我天生就是杀人的妖孽吧,看着还在睡梦中的他们来不及呻吟就断了气,看着他们那惊恐万状的神情,我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快意。我将济世堂里的每一个人都杀了,包括两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双生子婴孩。我站在他们面前,不躲不避地任由那殷红的血溅满我的脸庞,血,滚烫而灼热。可是当我想到翧羽对我笑的时候的样子,我就再也不怕了。
当我回来的时候,翧羽看着我身上的血渍,先是惊恐,继而他像是着了魔一样直直地盯着我的脸,吞咽着口水,最后竟然扑上来舔拭着我脸上的血渍,他黑色的瞳孔里泛着异样的潮红。
血,我知道了,血,他是要血,血能救他。于是,我割开自己的手腕,递到他的面前。
翧羽看着我手腕上的殷红,眼中复杂的情绪纠结。他喉头上下动着,紧握住我的手腕,却只是怔怔地看着血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凝结成冰。他不肯喝我的血。我怒吼,他却不理会我,仍只是怔怔地望着我手腕上的殷红,直至剧烈地咳嗽起来,再一次地昏厥。
于是,之后我们总是穿行于山野林间,因为那里是野兽最常出没的地方。那些凶残的野兽总是温驯地向我们聚过来,它们从来不曾袭击我们,但我却还是无情地杀了它们。然后,我把它们温热的血喂给翧羽喝。每次翧羽看着那些殷红的液体时,他的表情都是极度的痛苦,我知道他不愿意。可是每当我看到他喝完血后苍白的脸颊上渐起的血色,我只能更加狠心地逼他,因为,为了能让他活下去,我别无选择。
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我们走遍了离境的每寸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