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绵延着没有尽头，一直延伸到苍穹的另一端。茫茫雪域，绝尘旖旎，无边无际，和天空一样辽阔。这里本该是遍野的鸢尾花海，紫色的花团簇簇拥拥，香飘风渡，对影翩翩舞。
    头顶总是掠过一群又一群的雪霾鸟，盘旋着不肯离去，响彻天际的叫声，凄凉，哀殇。
    日出，日落，风儿卷起阳光四散流离。偶尔会听见起几声独角兽沙哑的悲嚎，在山谷间反复回荡，远远遁去。
    我忽然觉得，原来在大雪纷飞下的离境，是那么的孤单。我常仰望天穹，不知道天穹的另一端，究竟会是什么。
    雪落下来，山峦尽成冰川，千百万年不会消融的寒冷。风愈发地猛烈，卷起雪花如同狂沙咆哮。槞昱撑开光盾挡开风雪，我们才能勉强前行。但是在风雪中，倾袭而来的肃杀之气越发地凛烈，那股诡异幽谧的气息飘忽而至。
    忽然，一只斑斓的蝴蝶飞过我的视线。我循着它的方向，低头一看，脚旁的冰块纷纷碎裂，一朵鲜艳的鸢尾花正从冰雪中昂然怒放，恣意的欢欣。它迎风摇曳着，微微颤动，然后竟幻化成了一只紫蝴蝶扑腾着翅膀飞向天空。
    而天空下那些仿若几千几万年的都不会停歇的雪花，竟然停了，没有一片的飘落，万里阳光灿烂。这是明媚如三月的春光，隐遁了风雪和寒冷，习风暖暖地拂过，晴空浩瀚。
    地上的冰冻不再，连片交织的花草盛然怒放。漫山遍野的鸢尾花海肆无忌惮地蔓延着，鲜媚的紫色如火焰般妖娆燃烧，所有的线条都热烈地扭曲。暖风轻轻吹过，根茎上的紫色花瓣轻轻一挣，幻化成无数只斑斓的蝴蝶，在连片火红的夙歆花丛中翩翩起舞。屹立成林的空桑树郁郁葱葱，浓阴蔽日，却是有无数的杨花从空桑树繁茂的枝桠飘落下来。
    瑰丽而恣意的景象，一切都诡异得不可思议。
    我心中的悲伤在曼妙起舞，因为眼前的这一切像极了风雪覆盖之前的离境。可是我很清醒地知道，这只是亦真亦幻的虚境，是非常厉害的幻术高手制造出来的景象，只是硬生生地将一些东西拼凑在了一起。
    阵阵清脆如银铃的笑声随着温暖的习风清晰地传来，那笑声我很熟悉，像是沉淀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里，可是我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究竟是在哪儿听过。
    穿过鸢尾花海的掩景，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清凌的湖泊，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着莹莹的光彩。清澈的湖水，湖底的宝石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那是坠入湖心的星子。镜子般的湖面绽放着细小如萤虫的三色堇花，涟漪一般荡出奇异的光泽。但稍一细看，那三色堇花竟是在蠕动着的活物，极毒的苣虫。
    在湖泊的另一端，是一个穿着红色碎花衣裳的小女孩。她背对着我们，高举着手中的丝线，与之相连的是一只正飘荡在天空的淡蓝色纸鸢。
    王的面色忽然地变得有些冷峻，眼中寒光微涌。
    那个小女孩的身影，好熟悉。
    风拉着纸鸢，渐飞渐远。瞬间，暖暖的习风变成了狂烈的寒风，咆哮着扯断了系着纸鸢的丝线。纸鸢直直地往下掉落，在空中翻飞着，碎成无数片，如同漫天飘落的杨花，轻舞，凋落。碎纸片上染了惊心的血色，在西方的天空浸泽出片片血红的霞光。
    清脆的笑声仍然在耳边荡漾，小女孩扭着墩墩的身体转了过来。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像小猫一样睁着，脸上红红彤彤的一片。
    她，她竟然是明慧。
    回到离境后的这许多年以来，我的脑海中一直有着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像。殷红的血泊，残肢断臂，觫觫而痛苦的表情。在一个有些灰暗的角落，一条干枯的树枝穿透了柔软的胸口，笔直地指向天空的方向。淌下来的斑斑血，惊艳的红，红艳到令人心惊。
    而面前的却也正是明慧，黑色的大眼珠灵动地忽闪忽闪着，正在欣喜地盯着我看。她头上梳起的花结儿斜斜地插花着根发簪，那是我离开时亲自放在她手上的黄玉簪子。阳光透过发簪上缀着的红色的珊瑚珠子，变幻出极诡异迷离的光亮。
    明慧望着我，黑色的眼珠转了转，嘟囔着，姐姐，明慧最喜欢姐姐了。
    她手指略张，一只淡蓝色的纸鸢赫然出现在她的手上。
    我讶然，她竟懂得这么厉害的幻术。
    明慧笑了起来，小脸涨得通红，如水晶般剔透的笑容，纯净甜美像是在春天盛开的花朵。
    她看着手里的纸鸢，歪着头说，明慧不喜欢雪，明慧喜欢花，喜欢那些像蝴蝶一样的花，喜欢很高很大的树。
    然后，她对着我甜甜一笑说，明慧还喜欢姐姐。
    漫天杨花飘落，轻舞恣意。
    一片淡白的飘絮落在明慧的鼻尖，她咯咯一笑，伸手一抓，摊在手上的竟是一只五彩的蝴蝶。明慧对着蝴蝶轻轻吹了一口气，蝴蝶便振翅飞向天空。
    我环视着周围的一切，眼前的这个世界显得是那么的不真实。
    明慧摇摇摆摆地朝我走来，伸直了胖胖的手臂，手背上还有五个小窝窝。
    姐姐，明慧要姐姐抱。
    我立在原地，看着明慧，一刹那的失神，恍惚回到了那些恣意轻扬的日子。她纯净甜美的笑容，让我不知所措。
    猛地，青蓝色的光芒在我眼前晃了晃，我脚旁的土地裂开了一条缝，碎石掉落下去，那是深不见底的沟壑，把明慧隔在了裂缝的另一边。
    一股如涓流清澈的灵力从我肩膀透了过来，王淡漠如风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霜儿，她不是明慧，明慧已经死了。
    我心中一紧，哀伤又在心底蔓延，如奔腾的岩浆咆哮不息。